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必兴灭继绝,修废举逸,然后天下归仁,四方之政行焉。传称武王克殷,追存贤圣,至乎不及下车。世代虽殊,其揆一也。高帝拨乱诛暴,庶事草创,日不暇给,然犹修祀六国,求聘四皓,过魏则宠无忌之墓,适赵则封乐毅之后。及其行赏而授位也,爵以功为先后,宫用能为次序。后嗣共己遵业,旧臣继踵居位。至乎孝武,元功宿将略尽。会上亦兴文学,进拔幽隐,公孙弘自海濒而登宰相,于是宠以列侯之爵。又畴咨前代,询问耆老,初得周后,复加爵、邑。自是之后,宰相毕侯矣。元、成之间,晚得殷世,以备宾位。
汉兴,外戚与定天下,侯者二人。故誓曰:“非刘氏不王,若有亡功非上所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是以高后欲王诸吕,王陵廷争;孝景将侯王氏,修侯犯色。卒用废黜。是后薄昭、窦婴、上官、卫、霍之侯,以功受爵。其余后父据《春秋》褒纪之义,帝舅缘《大雅》申伯之意,浸广博矣。是以别而叙之。表略
过去周朝吸取夏、商两代的教训,文王、武王及周公制定法规,立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分封八百诸侯国,其中与天子同姓的有五十多个。周公、康叔建藩于鲁国、卫国,方圆各有数百里;姜太公在齐国建藩,也是五等诸侯、九州之长的地方。《诗经》里记载那时的制度说:“把军队作为藩篱,把太师作为垣墙。把大国诸侯作为屏障,把王室同姓作为柱干。能够合乎德政天下就安宁,分封宗室之子城堡就坚固。城堡不可以毁坏,宗室不可以孤立。如不那样,畏惧不安就来了。”所以亲人和贤人一并受封,褒扬表彰有功德之人,这是关系到国家盛衰、天下稳定的根本,是不能更改的。因而周朝强盛时有周公、邵公参与治国,达到无人犯法、刑法搁置不用的境界;衰落时有五霸扶助,一同保守天下。自从幽王、平王之后,国家一天天衰微,甚至落到夹在强大的诸侯国之间不安,本身也分裂成东周与西周两个小国,有天子逃债避难的高台,有象征王权的铡刀被偷取藏匿的传言。然而天下仍称之为共同的主人,强大的诸侯也不敢灭它。历经八百余年,功德总算失尽,王位也止于赧王,天子被降为庶人,自然亡故。虽然称号和王位在天下之内失去,仍有枝叶维持似的,无人敢占据空虚的王位,海内没有天子,有三十余年。
秦朝凭借优越的地势,驱驰着诡诈的军队,吞并崤山以东六个诸侯国,一鼓气取得了胜利。因而它夸赞自己熟知天下,自以为一人晓立国之业,毁谤嘲笑三代,清除消灭古代之法,偷偷地将皇帝的称号给了自己,可子弟却是平民,在内没有同本同根的骨肉相辅佐,在外没有有土有地的藩邦相拱卫。陈胜、吴广以一根木棍奋起,刘邦、项籍随即灭亡了秦朝。因此说,周朝享国太久,秦朝没有达到百年,都是国势造成的呀。
汉朝兴起初年,天下刚刚平定,同姓宗室稀少,高祖吸取灭亡的秦朝因孤立无援而败亡的教训,于是开始割裂疆土,立王侯二等爵。功臣封侯者有一百余座城邑,王室子弟更为尊贵,拥有比九国还大的领地。自雁门往东,到辽水北岸,是燕国和代国。常山往南,太行山往东,过河水与济水,一直入海,是齐国和赵国。谷水、泅水一带包括龟山和蒙山,是梁、楚二国。东含江、湖,靠近会稽,是吴国。北临淮河,包括庐山与衡山,是淮南国。汉水往南,到九嶷山,是长沙国。各诸侯国一个连一个,环绕在北、束、南三边,外接胡地和南越。天子自己则有河东、河南、河内、东郡、颖川、南阳,从江陵往西到巴蜀,北边从云中到陇西,包括京师共十五郡,其中又有公主、列侯的封邑。大的藩国跨几州兼有几郡,连接数十城,宫室、百官制度同京师一样,可以说是矫枉过正了。即使这样,高祖创立基业,一天也没有闲暇,惠帝在位又短,高后以女人摄政,海内却安然无恙,没有偏激可忧,后来摧毁吕氏的祸难,成就文帝的帝业,也是依赖于诸侯之力量。
然而诸侯本来就国大势大,末流也泛滥四溢。小一些的荒淫违法,大一点的横行无道,以致害了自己和国家。因此文帝采用贾谊的建议分割齐国和赵国,景帝采用晁错的计谋削弱吴、楚等国。武帝实施主父的策划,下达推恩令,使诸侯王得以分一部分户数和城邑封给子弟,不用废黜迁徙,藩国自己就分崩离析了。自此以后,齐国分成七个小国,赵国分成六个,梁国分成五个,淮南国分成三个。皇子开始封为王时,大一点的不超过十座城池。长沙、燕、代等国虽还有旧名,都没有以前南北的边界了。景帝遭受七国灾难,就抑制削弱诸侯,减少罢黜各国官吏。武帝时有衡山、淮南二王的谋反,就设立诸侯官吏的法律,严惩违法之徒,各诸侯只能得到衣食税租,不能参与政事。
到了哀帝、平帝的时候,诸侯都是继承先世的后裔,同天子关系疏远,生在宫室之中,不被士人百姓尊崇,势力与富家无异了。而天子又都早逝,连续三朝没有子嗣,所以王莽知道汉朝里外都岌岌可危,本末俱弱,就无所顾忌,生出奸心;凭着姑母太后的权威,假称周公欺骗人心,在朝堂上作威作福,不下台阶就使天下运转。奸诈的计谋一成,就篡夺皇帝的尊位,分别遣送官吏迅速传遍天下,颁布皇帝命令。汉朝诸侯王慑于淫威,都匍匐在地奉上玉玺绶带,惟恐落在后面,有的还歌功颂德,献媚讨好,真可悲啊!所以我查明诸侯从头至尾由强到弱的变化,以作为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