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统,字应元,陈留圉人也。祖蕤,以义行称,为谯郡太守,封亢父男。父祚, 南安太守。统静默有远志,时人为之语曰:“嶷然稀言江应元。”与乡人蔡克俱知 名。袭父爵,除山阴令。时关陇、屡为氐、羌所扰,孟观西讨,自擒氐帅齐万年。 统深惟四夷乱华,宜杜其萌,乃作《徙戎论》。其辞曰:
夫夷蛮戎狄,谓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春秋》之义,内诸夏而外夷 狄。以其言语不通,贽币不同,法俗诡异,种类乖殊;或居绝域之外,山河之表, 崎岖川谷阻险之地,与中国壤断土隔,不相侵涉,赋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 子有道,守在四夷”。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四夷之中, 戎狄为甚。弱则畏服,强则侵叛。虽有贤圣之世,大德之君,咸未能以通化率导, 而以恩德柔怀也。当其强也,以殷之高宗而惫于鬼方,有周文王而患昆夷、猃狁, 高祖困于白登,孝文军于霸上。及其弱也,周公来九译之贡,中宗纳单于之朝,以 元成之微,而犹四夷宾服。此其已然之效也。故匈奴求守边塞,而侯应陈其不可, 单于屈膝未央,望之议以不臣。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备,御之有常, 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为寇贼强暴,而兵甲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 埸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统,诸侯专征,以大兼小,转相残灭,封疆不固,而利害异心。戎 狄乘间,得入中国。或招诱安抚,以为己用。故申、缯之祸,颠覆宗周;襄公要秦, 遽兴姜戎。当春秋时,义渠、大荔居秦、晋之域,陆浑、阴戎处伊、洛之间,鄋瞒 之属害及济东,侵入齐、宋,陵虐邢、卫,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若线。齐桓 攘之,存亡继绝,北伐山戎,以开燕路。故仲尼称管仲之力,嘉左衽之功。逮至春 秋之末,战国方盛,楚吞蛮氏,晋翦陆浑,赵武胡服,开榆中之地,秦雄咸阳,灭 义渠之等。始皇之并天下也,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岭长城,戎卒亿计。虽师役 烦殷,寇贼横暴,然一世之功,戎虏奔却,当时中国无复四夷也。
汉兴而都长安,关中之郡号曰三辅,《禹贡》雍州,宗周丰、镐之旧也。及至 王莽之败,赤眉因之,西都荒毁,百姓流亡。建武中,以马援领陇西太守,讨叛羌, 徙其余种于关中,居冯翊、河东空地,而与华人杂处。数岁之后,族类蕃息,既恃 其肥强,且苦汉人侵之。永初之元,骑都尉王弘使西域,发调羌、氏,以为行卫。 于是群羌奔骇,互相扇动,二州之戎,一时俱发,覆没将守,屠破城邑。邓骘之征, 弃甲委兵,舆尸丧师,前后相继,诸戎遂炽,至于南入蜀汉,东掠赵、魏,唐突轵 关,侵及河内。及遣北军中候硃宠将五营士于孟津距羌,十年之中,夷夏俱毙,任 尚、马贤仅乃克之。此所以为害深重、累年不定者,虽由御者之无方,将非其才, 亦岂不以寇发心腹,害起肘腋,疢笃难疗,疮大迟愈之故哉!自此之后,余烬不尽, 小有际会,辄复侵叛。马贤忸忲,终于覆败;段颖临冲,自西徂乐。雍州之戎,常 为国患,中世之寇,惟此为大。汉末之乱,关中残灭。魏兴之初,与蜀分隔,疆埸 之戎,一彼一此。魏武皇帝令将军夏侯妙才讨叛氏阿贵、千万等,后因拔弃汉中, 遂徙武都之种于秦川,欲以弱寇强国,扞御蜀虏。此盖权宜之计,一时之势,非所 以为万世之利也。今者当之,已受其弊矣。”
夫关中土沃物丰,厥田上上,加以泾、渭之流溉其舄卤,郑国、白渠灌浸相通, 黍稷之饶,亩号一钟,百姓谣咏其殷实,帝王之都每以为居,未闻戎狄宜在此土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而因其衰弊,迁之畿服,士庶玩习, 侮其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至于蕃育众盛,则坐生其心。以贪悍之性,挟 愤怒之情,候隙乘便,辄为横逆。而居封域之内,无障塞之隔,掩不备之人,收散 野之积,故能为祸滋扰,暴害不测。此必然之势,已验之事也。当今之宜,宜及兵 威方盛,众事未罢,徙冯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内诸羌,著先零、罕并、析支之 地;徙扶风、始平、京兆之氐,出还陇右,著阴平、武都之界。廪其道路之粮,令 足自致,各附本种,反其旧土,使属国、抚夷就安集之。戎晋不杂,并得其所,上 合往古即叙之义,下为盛世永久之规。纵有猾夏之心,风尘之警,则绝远中国,隔 阂山河,虽为寇暴,所害不广。是以充国、子明能以数万之众制群羌之命,有征无 战,全军独克,虽有谋谟深计,庙胜远图,岂不以华夷异处,戎夏区别,要塞易守 之故,得成其功也哉!
难者曰:方今关中之祸,暴兵二载,征戍之劳,老师十万,水旱之害,荐饥累 荒,疫疠之灾,札瘥夭昏。凶逆既戮,悔恶初附,且款且畏,咸怀危惧,百姓愁苦, 异人同虑,望宁息之有期,若枯旱之思雨露,诚宜镇之以安豫。而子方欲作役起徒, 兴功造事,使疲悴之众,徙自猜之寇,以无谷之人,迁乏食之虏,恐势尽力屈,绪 业不卒,羌戎离散,心不可一,前害未及弭,而后变复横出矣。
答曰:羌戎狡猾,擅相号署,攻城野战,伤害牧守,连兵聚众,载离寒暑矣。 而今异类瓦解,同种土崩,老幼系虏,丁壮降散,禽离兽迸,不能相一。子以此等 为尚挟余资,悔恶反善,怀我德惠而来柔附乎?将势穷道尽,智力俱困,惧我兵诛 以至于此乎?曰,无有余力,势穷道尽故也。然则我能制其短长之命,而令其进退 由己矣。夫乐其业者不易事,安其居者无迁志。方其自疑危惧,畏怖促遽,故可制 以兵威,使之左右无违也。迨其死亡散流,离逷未鸠,与关中之人,户皆为仇,故 可遐迁远处,令其心不怀土也。夫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理之于未乱,道不 著而平,德不显而成。其次则能转祸为福,因败为功,值困必济,遇否能通。今子 遭弊事之终而不图更制之始,爱易辙之勤而得覆车之轨,何哉?且关中之人百余万 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处之与迁,必须口实。若有穷乏糁粒不继者,故当倾关 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计,必无挤于沟壑而不为侵掠之害也。今我迁之,传食而至, 附其种族,自使相赡,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为济行者以廪粮,遗居者以积仓, 宽关中之逼,去盗贼之原,除旦夕之损,建终年之益。若惮暂举之小劳,而忘永逸 之弘策;惜日月之烦苦,而遗累世之寇敌,非所谓能开物成务,创业垂统,崇其拓 迹,谋及子孙者也。
并州之胡,本实匈奴桀恶之寇也。汉宣之世,冻馁残破,国内五裂,后合为二, 呼韩邪遂衰弱孤危,不能自存,依阻塞下,委质柔服。建武中,南单于复来降附, 遂令入塞,居于漠南,数世之后,亦辄叛戾,故何熙、梁槿戎车屡征。中平中,以 黄巾贼起,发调其兵,部众不从,而杀羌渠。由是於弥扶罗求助于汉,以讨其贼。 仍值世丧乱,遂乘衅而作,卤掠赵、魏,寇至河南。建安中,又使右贤王去卑诱质 呼厨泉,听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熙之际,以一部太强,分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 为四。于是刘猛内叛,连结外虏。近者郝散之变,发于谷远。今五部之众,户至数 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然其天性骁勇,弓马便利,倍于氐、羌。若有不虞风尘 之虑,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荥阳句骊本居辽东塞外,正始中,幽州刺史毋丘俭伐 其叛者,徙其余种。始徙之时,户落百数,子孙孳息,今以千计,数世之后,必至 殷炽。今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于夷狄,能不为变!但顾 其微弱势力不陈耳。
夫为邦者,患不在贫而在不均,忧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 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 释我华夏纤介之忧。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德施永世,于计为长。
帝不能用。未及十年,而夷狄乱华,时服其深识。
迁中郎。选司以统叔父春为宜春令,统因上疏曰:“故事,父祖与官职同名, 皆得改选,而未有身与官职同名,不在改选之例。臣以为父祖改选者,盖为臣子开 地,不为父祖之身也。而身名所加,亦施于臣子。佐吏系属,朝夕从事,官位之号, 发言所称,若指实而语,则违经礼讳尊之义;若诡辞避回,则为废官擅犯宪制。今 以四海之广,职位之众,名号繁多,士人殷富,至使有受宠皇朝,出身宰牧,而令 佐吏不得表其官称,子孙不得言其位号,所以上严君父,下为臣子,体例不通。若 易私名以避官职,则违《春秋》不夺人亲之义。臣以为身名与官职同者,宜与触父 祖名为比,体例既全,于义为弘。”朝廷从之。
转太子洗马。在东宫累年,甚被亲礼。太子颇阙朝觐,又奢费过度,多诸禁忌, 统上书谏曰:
臣闻古之为臣者,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献可替否,拾遗补阙。是以人主得以 举无失行,言无口过,德音发闻,扬名后世。臣等不逮,无能云补,思竭愚诚,谨 陈五事如左,惟蒙一省再省,少垂察纳。
其一曰,六行之义,以孝为首,虞舜之德,以孝为称,故太子以朝夕视君膳为 职,左右就养无方。文王之为世子,可谓笃于事亲者也,故能擅三代之美,为百王 之宗。自顷圣体屡有疾患,数阙朝侍,远近观听者不能深知其故,以致疑惑。伏愿 殿下虽有微苦,可堪扶舆,则宜自力。《易》曰:“君子终日乾乾。”盖自勉强不 息之谓也。
其二曰,古之人君虽有聪明之姿,睿喆之质,必须辅弼之助,相导之功,故虞 舜以五臣兴,周文以四友隆。及成王之为太子也,则周、召为保傅,史佚昭文章, 故能闻道早备,登崇大业,刑措不用,流声洋溢。伏惟殿下天授逸才,聪鉴特达, 臣谓犹宜时发圣令,宣扬德音,谘询保傅,访逮侍臣,觐见宾客,得令接尽,壅否 之情沛然交泰,殿下之美焕然光明。如此,则高朗之风,扇于前人;弘范令轨,永 为后式。
其三曰,古之圣王莫不以俭为德,故尧称采椽茅茨,禹称卑宫恶服,汉文身衣 弋绨,足履革舄,以身先物,政致太平,存为明王,没见宗祀。及诸侯修之者,鲁 僖以躬俭节用,声列《雅颂》;蚡冒以筚路蓝缕,用张楚国。大夫修之者,文子相 鲁,妾不衣帛;晏婴相齐,鹿裘不补,亦能匡君济俗,兴国隆家。庶人修之者,颜 回以箪食瓢饮,扬其仁声;原宪以蓬户绳枢,迈其清德。此皆圣主明君贤臣智士之 所履行也。故能悬名日月,永世不朽,盖俭之福也。及到末世,以奢失之者,帝王 则有瑶台琼室,玉怀象箸,肴膳之珍则熊蹯豹胎,酒池肉林。诸侯为之者,至于丹 楹刻桷,饩征百牢。大夫有琼弁玉缨,庶人有击钟鼎食。亦罔不亡国丧宗,破家失 身,丑名彰闻,以为后戒。窃闻后园镂饰金银,刻磨犀象,画室之巧,课试日精。 臣等以为今四海之广,万物之富,以今方古,不足为侈也。然上之所好,下必从之, 是故居上者必慎其所好也。昔汉光武皇帝时,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驾鼓车, 剑以赐骑士。世祖武皇帝有上雉头裘者,即诏有司焚之都街。高世之主,不尚尤物, 故能正天下之俗,刑四方之风。臣等以为画室之功,可且减省,后园杂作,一皆罢 遣,肃然清静,优游道德,则日新之美光于四海矣。
其四曰,以天下而供一人,以百里而供诸侯,故王侯食藉而衣税,公卿大夫受 爵而资禄,莫有不赡者也。是以士农工商四业不杂。交易而退,以通有无者,庶人 之业也。《周礼》三市,旦则百族,昼则商贾,夕则贩夫贩妇。买贱卖贵,贩鬻菜 果,收十百之盈,以救旦夕之命,故为庶人之贫贱者也。樊迟匹夫,请学为圃,仲 尼不答;鲁大夫臧文仲使妾织蒲,又讥其不仁;公仪子相鲁,则拔其园葵,言食禄 者不与贫贱之人争利也。秦、汉以来,风俗转薄,公侯之尊,莫不殖园圃之田,而 收市井之利,渐冉相放,莫以为耻,乘以古道,诚可愧也。今西园卖葵菜、蓝子、 鸡、面之属,亏败国体,贬损令问。
其五曰,窃见禁土,令不得缮修墙壁,动正屋瓦。臣以为此既违典彝旧义,且 以拘挛小忌而废弘廓大道,宜可蠲除,于事为宜。
朝廷善之。
及太子废,徙许昌,贾后讽有司不听宫臣追送。统与宫臣冒禁至伊水,拜辞道 左,悲泣流涟。都官从事悉收统等付河南、洛阳狱。付郡者,河南尹乐广悉散遣之, 系洛阳者犹未释。都官从事孙琰说贾谧曰:“所以废徙太子,以为恶故耳。东宫故 臣冒罪拜辞,涕泣路次,不顾重辟,乃更彰太子之德,不如释之。”谧语洛阳令曹 摅,由是皆免。及太子薨,改葬,统作诔叙哀,为世所重。
后为博士、尚书郎,参大司马、齐王冏军事。冏骄荒将败,统切谏,文多不载。 迁廷尉正,每州郡疑狱,断处从轻。成都王颖请为记室,多所箴谏。申论陆云兄弟, 辞甚切至。以母忧去职。服阕,为司徒左长史。东海王越为兗州牧,以统为别驾, 委以州事,与统书曰:“昔王子师为豫州,未下车,辟荀慈明;下车,辟孔文举。 贵州人士有堪应此者不?”统举高平郗鉴为贤良,陈留阮修为直言,济北程收为方 正,时以为知人。寻迁黄门侍郎、散骑常侍,领国子博士。永嘉四年,避难奔于成 皋,病卒。凡所造赋颂表奏皆传于后。二子:[A170],惇。
[A170]字思玄,本州辟举秀才,平南将军温峤以为参军。复为州别驾,辟司空 郗鉴掾,除长山令。鉴又请为司马,转黄门郎。车骑将军庾冰镇江州,请为长史。 冰薨,庾翼以为谘议参军,俄而复补长史。翼薨,大将干瓚作难,[A170]讨平之。 除尚书吏部郎,仍迁御史中丞、侍中、吏部尚书。永和中,代桓景为护军将军。出 补会稽内史,加右军将军。代王彪之为尚书仆射。哀帝即位,疑周贵人名号所宜, [A170]议见《礼志》。帝欲于殿庭立鸿祀,又欲躬自藉田,[A170]并以为礼废日久, 仪注不存,中兴以来所不行,谓宜停之。为仆射积年,简文帝为相,每访政事,[A 170]多所补益,转护军将军,领国子祭酒,卒官。子敳,历琅邪内史、骠骑谘议。 敳子恆,元熙中为西中郎长史。恆弟夷,尚书。
惇字思悛,孝友淳粹,高节迈俗。性好学,儒玄并综。每以为君子立行,应依 礼而动,虽隐显殊途,未有不傍礼教者也。若乃放达不羁,以肆纵为贵者,非但动 违礼法,亦道之所弃也。乃著《通道崇检论》,世咸称之。苏峻之乱,避地东阳山, 太尉郗鉴檄为兗州治中,又辟太尉掾;康帝为司徒,亦辟焉;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儒 林参军;征拜博士、著作郎,皆不就。邑里宗其道,有事必谘而后行。东阳太守阮 裕、长山令王濛,皆一时名士,并与惇游处,深相钦重。养志二十余年,永和九年 卒,时年四十九,友朋相与刊石立颂,以表德美云。
孙楚,字子荆,太原中都人也。祖资,魏骠骑将军。父宏,南阳太守。楚才藻 卓绝,爽迈不群,多所陵傲,缺乡曲之誉。年四十余,始参镇东军事。文帝遣符劭、 孙郁使吴,将军石苞令楚作书遗孙皓曰:
盖见机而作,《周易》所贵;小不事大,《春秋》所诛。此乃吉凶之萌兆,荣 辱所由生也。是故许、郑以衔璧全国,曹谭以无礼取灭。载藉既记其成败,古今又 著其愚智,不复广引譬类,崇饰浮辞。苟以夸大为名,更丧忠告之实。今粗论事要, 以相觉悟。
昔炎精幽昧,历数将终,恆、灵失德,灾衅并兴,豺狼抗爪牙之毒,生灵罹涂 炭之难。由是九州绝贯,王纲解纽,四海萧条,非复汉有。太祖承运,神武应期, 征讨暴乱,克宁区夏;协建灵符,天命既集,遂廓弘基,奄有魏域。土则神州中岳, 器则九鼎犹存,世载淑美,重光相袭,故知四隩之攸同,帝者之壮观也。昔公孙氏 承藉父兄,世居东裔,拥带燕胡,凭陵险远,讲武游盘,不供职贡,内傲帝命,外 通南国,乘桴沧海,交酬货贿,葛越布于朔土,貂马延于吴会;自以控弦十万,奔 走之力,信能右折燕、齐,左震扶桑,輮轹沙漠,南面称王。宣王薄伐,猛锐长驱, 师次辽阳,而城池不守;枹鼓暂鸣,而元凶折首。于是远近疆埸,列郡大荒,收离 聚散,大安其居,众庶悦服,殊俗款附。自兹以降,九野清泰,东夷献其乐器,肃 慎贡其楛矢,旷世不羁,应化而至,巍巍荡荡,想所具闻也。
吴之先祖,起自荆、楚,遭时扰攘,潜播江表。刘备震惧,亦逃巴、岷。遂因 山陵积石之固,三江五湖浩汗无涯,假气游魂,迄兹四纪。两邦合从,东西唱和, 互相扇动,距捍中国。自谓三分鼎足之势,可与泰山共相终始也。相国晋王辅相帝 室,文武桓桓,志厉秋霜,庙胜之算,应变无穷,独见之鉴,与众绝虑。主上钦明, 委以万机,长辔远御,妙略潜授,偏师同心,上下用力,陵威奋伐,[QFDP]入其阻, 并敌一向,夺其胆气。小战江由,则成都自溃;曜兵剑阁,则姜维面缚。开地六千, 领郡三十。兵不逾时,梁、益肃清,使窃号之雄,稽颡绛阙,球琳重锦,充于府库。 夫韩并魏徙,虢灭虞亡,此皆前鉴,后事之表。又南中吕兴,深睹天命蝉蜕内附, 愿为臣妾。外失辅车脣齿之援,内有羽毛零落之渐,而徘徊危国,冀延日月,此由 魏武侯却指山河,自以为强,殊不知物有兴亡,则所美非其地也。
方今百僚济济,俊乂盈朝,武臣猛将,折冲万里,国富兵强,六军精练,思复 翰飞,饮马南海。自顷国家整修器械,兴造舟楫,简习水战,楼船万艘,千里相望, 刳木已来,舟车之用未有如今之殷盛者也。骁勇百万,畜力待时。役不再举,今日 之师也。然主相眷眷未便电发者,犹以为爱人治国,道家所尚,崇城遂卑,文王退 舍,故先开大信,喻以存亡,殷勤之指,往使所究也。若能审势安危,自求多福, 蹶然改容,祗承往锡,追慕南越,婴齐入侍,北面称臣,伏听告策,则世祚江表, 永为魏籓,丰功显报,隆于今日矣。若犹侮慢,未顺王命,然后谋力云合,指麾从 风,雍、梁二州,顺流而东,青、徐战士,列江而西,荆、扬兗、豫,争驱八冲, 征东甲卒,武步秣陵,尔乃王舆整驾,六戎徐征,羽校烛日,旌旗星流,龙游曜路, 歌吹盈耳,士卒奔迈,其会如林,烟尘俱起,震天骇地,渴赏之士,锋镝争先,忽 然一旦,身首横分,宗祀沦覆,取戒万世,引领南望,良助寒心!夫疗膏肓之疾者, 必进苦口之药;决狐疑之虑者,亦告逆耳之言。如其犹豫,迷而不反,恐俞附见其 已死,扁鹊知其无功矣。勉思良图,惟所去就。
劭等至吴,不敢为通。
楚后迁佐著作郎,复参石苞骠骑军事。楚既负其材气,颇侮易于苞,初至,长 揖曰:“天子命我参卿军事。”因此而嫌隙遂构。苞奏楚与吴人孙世山共讪毁时政, 楚亦抗表自理,纷纭经年,事未判,又与乡人郭奕忿争。武帝虽不显明其罪,然以 少贱受责,遂湮废积年。初,参军不敬府主,楚既轻苞,遂制施敬,自楚始也。
征西将军,扶风王骏与楚旧好,起为参军。转梁令,迁卫将军司马,时龙见武 库井中,群臣将上贺,楚上言曰:“顷闻武库井中有二龙,群臣或有谓之祯祥而称 贺者,或有谓之非祥无所贺者,可谓楚既失之,而齐亦未为得也。夫龙或俯鳞潜于 重泉,或仰攀云汉游乎苍昊,而今蟠于坎井,同于蛙虾者,岂独管库之士或有隐伏, 厮役之贤没于行伍?故龙见光景,有所感悟。愿陛下赦小过,举贤才,垂梦于傅岩, 望想于渭滨,修学官,起淹滞,申命公卿,举独行君子可惇风厉俗者,又举亮拔秀 异之才可以拨烦理难矫世抗言者,无系世族,必先逸贱。夫战胜攻取之势,并兼混 一之威,五伯之事,韩、白之功耳;至于制礼作乐,阐扬道化,甫是士人出筋力之 秋也。伏愿陛下择狂夫之言。”
惠帝初,为冯翊太守。元康三年卒。
初,楚与同郡王济友善,济为本州大中正,访问铨邑人品状,至楚,济曰: “此人非卿所能目,吾自为之。”乃状楚曰:“天才英博,亮拔不群。”楚少时欲 隐居,谓济曰:“当欲枕石漱流。”误云“漱石枕流”。济曰:“流非可枕,石非 可漱。”楚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厉其齿。”楚少所推服,惟 雅敬济。初,楚除妇服,作诗以示济,济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览之凄 然,增伉俪之重。”
三子:众、洵、纂。众及洵俱未仕而早终,惟纂子统、绰并知名。
统字承公。幼与绰及从弟盛过江。诞任不羁,而善属文,时人以为有楚风。征 北将军褚裒闻其名,命为参军,辞不就,家于会稽。性好山水,乃求为鄞令,转在 吴宁。居职不留心碎务,纵意游肆,名山胜川,靡不穷究。后为余姚令,卒。
子腾嗣,以博学著称,位至廷尉。腾弟登,少善名理,注《老子》,行于世, 仕至尚书郎,早终。
绰字兴公。博学善属文,少与高阳许询俱有高尚之志。居于会稽,游放山水, 十有余年,乃作《遂初赋》以致其意。尝鄙山涛,而谓人曰:“山涛吾所不解,吏 非吏,隐非隐,若以元礼门为龙津,则当点额暴鳞矣。”所居斋前种一株松,恆自 守护,邻人谓之曰:“树子非不楚楚可怜,但恐永无栋梁日耳。”绰答曰:“枫柳 虽复合抱,亦何所施邪!”绰与询一时名流,或爱询高迈,则鄙于绰,或爱绰才藻, 而无取于询。沙门支遁试问绰:“君何如许?”答曰:“高情远致,弟子早已伏膺; 然一咏一吟,许将北面矣。”绝重张衡、左思之赋,每云:“《三都》、《二京》, 五经之鼓吹也。”尝作《天台山赋》,辞致甚工,初成,以示友人范荣期,云: “卿试掷地,当作金石声也。”荣期曰:“恐此金石非中宫商。”然每至佳句,辄 云:“应是我辈语。”除著作佐郎,袭爵长乐侯。”
绰性通率,好讥调。尝与习凿齿共行,绰在前,顾谓凿齿曰:“沙之汰之,瓦 石在后。”凿齿曰:“簸之扬之,糠秕在前。”
征西将军庾亮请为参军,补章安令,征拜太学博士,迁尚书郎。杨州刺史殷浩 以为建威长史。会稽内史王羲之引为右军长史。转永嘉太守,迁散骑常侍,领著作 郎。
时大司马桓温欲经纬中国,以河南粗平,将移都洛阳。朝廷畏温,不敢为异, 而北土萧条,人情疑惧,虽并知不可,莫敢先谏。绰乃上疏曰:
伏见征西大将军臣温表“便当躬率三军,讨除二寇,荡涤河、渭,清洒旧京, 然后神旂电舒,朝服济江,反皇居于中土,正玉衡于天极。”斯超世之弘图,千载 之盛事。然臣之所怀,窃有未安,以为帝王之兴,莫不藉地利人和以建功业,贵能 以义平暴,因而抚之。怀愍不建,沧胥秦京,遂令胡戎交侵,神州绝纲,土崩之衅, 诚由道丧。然中夏荡荡,一时横流,百郡千城曾无完郛者,何哉?亦以地不可守, 投奔有所故也。天祚未革,中宗龙飞,非惟信顺协于天人而已,实赖万里长江画而 守之耳。《易》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之时义大矣哉!斯已然之明效也。今 作胜谈,自当任道而遗险;校实量分,不得不保小以固存。自丧乱已来六十余年, 苍生殄灭,百不遗一,河洛丘、虚,函夏萧条,井堙木刊,阡陌夷灭,生理茫茫, 永无依归。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长子老孙,亡者丘陇成行。虽北风之思感其 素心,目前之哀实为交切。若迁都旋轸之日,中举五陵,即复缅成遐域。泰山之安 既难以理保,烝烝之思岂不缠于圣心哉!
温今此举,诚欲大览始终,为国远图。向无山陵之急,亦未首决大谋,独任天 下之至难也。今发愤忘食,忠慨亮到,凡在有心,孰不致感!而百姓震骇,同怀危 惧者,岂不以反旧之乐赊,而趣死之忧促哉!何者?植根于江外数十年矣,一朝拔 之,顿驱踧于空荒之地,提挈万里,逾险浮深,离坟墓,弃生业,富者无三年之粮, 贫者无一餐之饭,田宅不可复售,舟车无从而得,舍安乐之国,适习乱之乡,出必 安之地,就累卵之危,将顿仆道涂,飘溺江川,仅有达者。夫国以人为本,疾寇所 以为人,众丧而寇除,亦安所取裁?此仁者所宜哀矜,国家所宜深虑也。自古今帝 王之都,岂有常所,时隆则宅中而图大,势屈则遵养以待会。使德不可胜,家有三 年之积,然后始可谋太平之事耳。今天时人事,有未至者矣,一朝欲一宇宙,无乃 顿而难举乎?
臣之愚计,以为且可更遣一将有威名资实者,先镇洛阳,于陵所筑二垒以奉卫 山陵,扫平梁、许,清一河南,运漕之路既通,然后尽力于开垦,广田积谷,渐为 徙者之资。如此,贼见亡征,势必远窜。如其迷逆不化,复欲送死者,南北诸军风 驰电赴,若身手之救痛痒,率然之应首尾,山陵既固,中夏小康。陛下且端委紫极, 增修德政,躬行汉文简朴之至,去小惠,节游费,审官人,练甲兵,以养士灭寇为 先。十年行之,无使隳废,则贫者殖其财,怯者充其勇,人知天德,赴死如归,以 此致政,犹运诸掌握。何故舍百胜之长理,举天下而一掷哉!陛下春秋方富,温克 壮其猷,君臣相与,弘养德业,括囊元吉,岂不快乎!
今温唱高议,圣朝互同,臣以轻微,独献管见。出言之难,实在今日,而臣区 区必闻天听者,窃以无讳之朝,狂瞽进说,刍荛之谋,圣贤所察,所以不胜至忧, 触冒干陈。若陛下垂神,温少留思,岂非屈于一人而允亿兆之顾哉!如以干忤罪大, 欲加显戮,使丹诚上达,退受刑诛,虽没泉壤,尸且不朽。
桓温见绰表,不悦,曰:“致意兴公,何不寻君《遂初赋》,知人家国事邪!” 寻转廷尉卿,领著作。绰少以文才垂称,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诸 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然后刊石焉。年五十八,卒。
子嗣,有绰风,文章相亚,位至中军参军,早亡。
史臣曰:江统风检操行,良有可称,陈留多士,斯为其冠。《徙戎》之论,实 乃经国远图。然运距中衰,陵替有渐,假其言见用,恐速祸招怨,无救于将颠也。 逮愍怀废徙,冒禁拜辞,所谓命轻鸿毛,义贵熊掌。[A170]位隆端石,竭诚献替。 惇遗忽荣利,聿修天爵。虽出处异途,俱难兄弟矣。孙楚体英绚之姿,超然出类, 见知武子,诚无愧色。览其贻皓之书,谅曩代之佳笔也。而负才诞傲,蔑苞忿奕, 违逊让之道,肆陵愤之气,丁年沈废,谅自取矣。统、绰棣华秀发,名显中兴,可 谓无忝尔祖。统竟沦迹下邑,穷观胜地,会其心焉。绰献直论辞,都不慑元子,有 匪躬之节,岂徒文雅而已哉!
赞曰:应元蹈义,子荆越俗。江寡悔尤,孙贻摈辱。[A170]、统昆弟,江左驰 声。彬彬藻思,绰冠群英。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