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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翻译 原文

  周浚,字开林,汝南安成人也。父裴,少府卿。浚性果烈。以才理见知,有人 伦鉴识。乡人史曜素微贱,众所未知,浚独引之为友,遂以妹妻之,曜竟有名于世。 浚初不应州郡之辟,后仕魏为尚书郎。累迁御史中丞,拜折冲将军、扬州刺史,封 射阳侯。

  随王浑伐吴,攻破江西屯戍,与孙皓中军大战,斩伪丞相张悌等首级数千,俘 馘万计,进军屯于横江。时闻龙骧将军王濬既破上方,别驾何恽说浚曰:“张悌率 精锐之卒,悉吴国之众,殄灭于此,吴之朝野莫不震慑。今王龙骧既破武昌,兵威 甚盛,顺流而下,所向辄克,土崩之势见矣。窃谓宜速渡江,直指建鄴,大军卒至, 夺其胆气,可不战而擒。”浚善其谋,便使白浑。恽曰:“浑暗于事机,而欲慎己 免咎,必不我从。”浚固使白之,浑果曰:“受诏但令江北抗衡吴军,不使轻进。 贵州虽武,岂能独平江东!今者违命,胜不足多;若其不胜,为罪已重。且诏令龙 骧受我节度,但当具君舟楫,一时俱济耳。”恽曰:“龙骧克万里之寇,以既济之 功来受节度,未之闻也。且握兵之要,可则夺之,所谓受命不受辞也。今渡江必全 克获,将有何虑?若疑于不济,不可谓智;知而不行,不可谓忠,实鄙州上下所以 恨恨也。”浑执不听。居无何而濬至,浑召之不来,乃直指三山,孙皓遂降于浚。 浑深恨之,而欲与浚争功。恽笺与浚曰:“《书》贵克让,《易》大谦光,斯古文 所咏,道家所崇。前破张悌,吴人失气,龙骧因之,陷其区宇。论其前后,我实缓 师,动则为伤,事则不及。而今方竞其功。彼既不吞声,将亏雍穆之弘,兴矜争之 鄙,斯愚情之所不取也。”浚得笺,即谏止浑,浑不能纳,遂相表奏。

  浚既济江,与浑共行吴城垒,绥抚新附,以功进封成武侯,食邑六千户,赐绢 六千匹。明年,移镇秣陵。时吴初平,屡有逃亡者,频讨平之。宾礼故老,搜求俊 乂,甚有威德,吴人悦服。

  初,吴之未平也,浚在弋阳,南北为互市,而诸将多相袭夺以为功。吴将蔡敏 守于沔中,其兄珪为将在秣陵,与敏书曰:“古者兵交,使在其间,军国固当举信 义以相高。而闻疆场之上,往往有袭夺互市,甚不可行,弟慎无为小利而忘大备也。” 候者得珪书以呈浚,浚曰:“君子也。”及渡江,求珪,得之,问其本,曰;“汝 南人也。”浚戏之曰:“吾固疑吴无君子,而卿果吾乡人。”

  迁侍中。武帝问浚:“卿宗后生,称谁为可?”答曰:“臣叔父子恢,称重臣 宗;从父子馥,称清臣宗。”帝并召用。浚转少府,以本官领将作大匠。改营宗庙 讫,增邑五百户。后代王浑为使持节、都督扬州诸军事、安东将军,卒于位。三子: 顗、嵩、谟。顗嗣爵,别有传云。

  嵩字仲智,狷直果侠,每以才气陵物。元帝作相,引为参军。及帝为晋王,又 拜奉朝请。嵩上疏曰:“臣闻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故 古之王者,必应天顺时,义全而后取,让成而后得,是以享世长久,重光万载也。 今议者以殿下化流江汉,泽被六州,功济苍生,欲推崇尊号。臣谓今梓宫未反,旧 京未清,义夫泣血,士女震动;宜深明周公之道,先雪社稷大耻,尽忠言嘉谋之助, 以时济弘仁之功,崇谦谦之美,推后己之诚;然后揖让以谢天下,谁敢不应,谁敢 不从!”由是忤旨,出为新安太守。

  嵩怏怏不悦,临发,与散骑郎张嶷在侍中戴邈坐,褒贬朝士,又诋毁邈,邈密 表之。帝召嵩入,面责之曰:“卿矜豪傲慢,敢轻忽朝廷,由吾不德故耳。”嵩跪 谢曰:“昔唐虞至圣,四凶在朝。陛下虽圣明御世,亦安能无碌碌之臣乎!”帝怒, 收付廷尉。廷尉华恆以嵩大不敬弃市论,嶷以扇和减罪除名。时顗方贵重,帝隐忍。 久之,补庐陵太守,不之职,更拜御史中丞。

  是时帝以王敦势盛,渐疏忌王导等。嵩上疏曰:

  臣闻明君思隆其道,故贤智之士乐在其朝;忠臣将明其节,故量时而后仕。乐 在其朝,故无过任之讥;将明其节,故无过宠之谤。是以君臣并隆,功格天地。近 代以来,德废道衰,君怀术以御臣,臣挟利以事君,君臣交利而祸乱相寻,故得失 之迹难可详言。臣请较而明之。

  夫傅说之相高宗,申召之辅宣王,管仲之佐齐桓,衰范之翼晋文,或宗师其道, 垂拱受成,委以权重,终至匡主,未有忧其逼己,还为国蠹者也。始田氏擅齐,王 莽篡汉,皆藉封土之强,假累世之宠,因暗弱之主,资母后之权,树比周之党,阶 绝灭之势,然后乃能行其私谋,以成篡夺之祸耳。岂遇立功之主,为天人所相,而 能运其奸计,以济其不轨者哉!光武以王族奋于闾阎,因时之望,收揽英奇,遂续 汉业,以美中兴之功。及天下既定,颇废黜功臣者,何哉?武力之士不达国体,以 立一时之功,不可久假以权势,其兴废之事,亦可见矣。近者三国鼎峙,并以雄略 之才,命世之能,皆委赖俊哲,终成功业,贻之后嗣,未有愆失遗方来之恨者也。

  今王导、王广等,方之前贤,犹有所后。至于忠素竭诚,义以辅上,共隆洪基, 翼成大业,亦昔之亮也。虽陛下乘奕世之德,有天人之会,割据江东,奄有南极, 龙飞海颙,兴复旧物,此亦群才之明,岂独陛下之力也。今王业虽建,羯寇未枭, 天下荡荡,不宾者众,公私匮竭,仓庾未充,梓宫沈沦,妃后不反,正委贤任能推 毂之日也。功业垂就,晋祚方隆,而一旦听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说,乃更以危为安, 以疏易亲,放逐旧德,以佞伍贤,远亏既往之明,顾伤伊管之交,倾巍巍之望,丧 如山之功,将令贤智杜心,义士丧志,近招当时之患,远遗来世之笑。夫安危在号 令,存亡在寄任,以古推今,岂可不寒心而哀叹哉!

  臣兄弟受遇,无彼此之嫌,而臣干犯时讳,触忤龙鳞者何?诚念社稷之忧,欲 报之于陛下也。古之明王,思闻其过,悟逆旅之言,以明成败之由,故采纳愚言, 以考虚实,上为宗庙无穷之计,下收亿兆元元之命。臣不胜忧愤,竭愚以闻。

  疏奏,帝感悟,故导等获全。

  王敦既害顗而使人吊嵩,嵩曰:“亡兄天下人,为天下人所杀,复何所吊!” 敦甚衔之,惧失人情,故未加害,用为从事中郎。嵩,王应嫂父也,以顗横遇祸, 意恆愤愤,尝众中云:“应不宜统兵。”敦密使妖人李脱诬嵩及周筵潜相署置,遂 害之。嵩精于事佛,临刑犹于市诵经云。

  谟以顗故,频居显职。王敦死后,诏赠戴若思、谯王承等,而未及顗。时谟为 后军将军,上疏曰:

  臣亡兄顗,昔蒙先帝顾眄之施,特垂表启,以参戎佐,显居上列,遂管朝政, 并与群后共隆中兴,仍典选曹,重蒙宠授,忝位师傅,得与陛下揖让抗礼,恩结特 隆。加以鄙族结婚帝室,义深任重,庶竭股肱,以报所受。凶逆所忌,恶直丑正。 身陷极祸,忠不忘君,守死善道,有陨无二。顗之云亡,谁不痛心,况臣同生,能 不哀结!

  王敦无君,由来实久,元恶之甚,古今无二。幸赖陛下圣聪神武,故能摧破凶 强,拨乱反正,以宁区宇。前军事之际,圣恩不遗,取顗息闵,得充近侍。臣时面 启,欲令闵还袭臣亡父侯爵。时卞壸、庾亮并侍御坐,壸云:“事了当论显赠。” 时未淹久,言犹在耳。至于谯王承、甘卓,已蒙清复,王澄久远,犹在论议。况顗 忠以卫主,身死王事,虽嵇绍之不违难,何以过之!至今不闻复封加赠褒显之言。 不知顗有余责,独负殊恩,为朝廷急于时务,不暇论及?此臣所以痛心疾首,重用 哀叹者也。不胜辛酸,冒陈愚款。

  疏奏,不报。谟复重表,然后追赠顗官。

  谟历少府、丹阳尹、侍中、中护军,封西平侯。卒赠金紫光禄大夫,谥曰贞。

  馥字祖宣,浚从父弟也。父蕤,安平太守。馥少与友人成公简齐名,俱起家为 诸王文学,累迁司徒左西属。司徒王浑表“馥理识清正,兼有才干,主定九品,检 括精详。臣委任责成,褒贬允当,请补尚书郎”。许之。稍迁司徒左长史、吏部郎, 选举精密,论望益美。转御史中丞、侍中,拜徐州刺史,加冠军将军、假节。征为 廷尉。

  惠帝幸鄴,成都王颖以馥守河南尹。陈、上官已等奉清河王覃为太子,加 馥卫将军、录尚书,馥辞不受。覃令馥与上官已合军,馥认已小人纵暴,终为国贼, 乃共司隶满奋等谋共除之,谋泄,为已所袭,奋被害,馥走得免。及已为张方所败, 召馥还摄河南尹。暨东海王越迎大驾,以馥为中领军,未就,迁司隶校尉,加散骑 常侍、假节,都督诸军事于渑池。帝还宫,出为平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代刘 准为镇东将军,与周等讨陈敏,灭之,以功封永宁伯。

  馥自经世故,每欲维正朝迁,忠情恳至。以东海王越不尽臣节,每言论厉然, 越深惮之。馥睹群贼孔炽,洛阳孤危,乃建策迎天子迁都寿春。永嘉四年,与长史 吴思、司马殷识上书曰:“不图厄运遂至于此!戎狄交侵,畿甸危逼。臣辄与祖纳、 裴宪、华谭、孙惠等三十人伏思大计,佥以殷人有屡迁之事,周王有岐山之徙,方 今王都罄乏,不可久居,河朔萧条,崤函险涩,宛都屡败,江汉多虞,于今平夷, 东南为愈。淮扬之地,北阻涂山,南抗灵岳,名川四带,有重险之固。是以楚人东 迁,遂宅寿春,徐邳、东海,亦足戍御。且运漕四通,无患空乏。虽圣上神聪,元 辅贤明,居俭守约,用保宗庙,未若相土迁宅,以享永祚。臣谨选精卒三万,奉迎 皇驾。辄檄前北中郎将裴宪行使持节、监豫州诸军事、东中郎将,风驰即路。荆、 湘、江、扬各先运四年米租十五万斛,布绢各十四万匹,以供大驾。令王浚、苟晞 共平河朔,臣等戮力以启南路。迁都弭寇,其计并得。皇舆来巡,臣宜转据江州, 以恢王略。知无不为,古人所务,敢竭忠诚,庶报万分。朝遂夕陨,犹生之愿。”

  越与苟晞不协,馥不先白于越,而直上书,越大怒。先是,越召馥及淮南太守 裴硕,馥不肯行,而令硕率兵先进。硕贰于馥,乃举兵称馥擅命,已奉越密旨图馥, 遂袭之,为馥所败。硕退保东城,求救于元帝。帝遣扬威将军甘卓、建威将军郭逸 攻馥于寿春。安丰太守孙惠帅众应之,使谢摛为檄。摛,馥之故将也。馥见檄,流 涕曰:“必谢摛之辞。”摛闻之,遂毁草。旬日而馥众溃,奔于项,为新蔡王确所 拘,忧愤发病卒。

  初,华谭之失庐江也,往寿春依馥,及馥军败,归于元帝。帝问曰:“周祖宣 何至于反?”谭封曰:“周馥虽死,天下尚有直言之士。馥见寇贼滋蔓,王威不振, 故欲移都以纾国难。方伯不同,遂致其伐。曾不逾时,而京都沦没。若使从馥之谋, 或可后亡也。原情求实,何得为反!”帝曰:“馥位为征镇,握兵方隅,召而不入, 危而不持,亦天下之罪人也。”谭曰:“然。馥振缨中朝,素有俊彦之称;出据方 岳,实有偏任之重,而高略不举,往往失和,危而不持,当与天下共受其责。然谓 之反,不亦诬乎!”帝意始解。

  馥有二子:密、矫。密字泰玄,性虚简,时人称为清士,位至尚书郎,矫字正 玄,亦有才干。

  成公简,字宗舒,东郡人也。家世二千石。性朴素,不求荣利,潜心味道,罔 有干其志者。默识过人。张茂先每言:“简清静比杨子云,默识拟张安世。”后为 中书郎。时馥已为司隶校尉,迁镇东将军。简自以才高而在馥之下,谓馥曰:“扬 雄为郎,三世不徙,而王莽、董贤位列三司,古今一揆耳。”馥甚惭之。官至太子 中庶子、散骑常侍。永嘉末,奔苟晞,与晞同没。

  苟晞,字道将,河内山阳人也。少为司隶部从事,校尉石鉴深器之。东海王越 为侍中,引为通事令史,累迁阳平太守。齐王冏辅政,晞参冏军事,拜尚书右丞, 转左丞,廉察诸曹,八坐以下皆侧目惮之。及冏诛,晞亦坐免。长沙王乂为骠骑将 军,以晞为从事中郎。惠帝征成都王颖,以为北军中候。及帝还洛阳,晞奔范阳王 虓,虓承制用晞行兗州刺史。

  汲桑之破鄴也,东海王越出次官渡以讨之,命晞为前锋。桑素惮之,于城外为 栅以自守。晞将至,顿军休士,先遣单骑示以祸福。桑众大震,弃栅宵遁,婴城固 守。晞陷其九垒,遂定鄴而还。西讨吕朗等,灭之。后高密王泰讨青州贼刘根,破 汲桑故将公师籓,败石勒于河北,威名甚盛,时人拟之韩白。进位抚军将军、假节、 都督青兗诸军事,封东平郡侯,邑万户。

  晞练于官事,文簿盈积,断决如流,人不敢欺。其从母依之,奉养甚厚。从母 子求为将,晞距之曰:“吾不以王法贷人,将无后悔邪?”固欲之,晞乃以为督护。 后犯法,晞杖节斩之,从母叩头请救,不听。既而素服哭之,流涕曰:“杀卿者兗 州刺史,哭弟者苟道将。”其杖法如此。

  晞见朝政日乱,惧祸及己,而多所交结,每得珍物,即贻都下亲贵。兗州去洛 五百里,恐不鲜美,募得千里牛,每遣信,旦发暮还。

  初,东海王越以晞复其仇耻,甚德之,引升堂,结为兄弟。越司马潘滔等说曰: “兗州要冲,魏武以之辅相汉室。苟晞有大志,非纯臣,久令处之,则患生心腹矣。 若迁于青州,厚其名号,晞必悦,公自牧兗州,经纬诸夏,籓卫本朝,此所谓谋之 于未有,为之于未乱也。”越以为然,乃迁晞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 假节、都督青州诸军事,领青州刺史,进为郡公。晞乃多置参佐,转易守令,以严 刻立功,日加斩戮,流血成川,人不堪命,号曰“屠伯”。顿丘太守魏植为流人所 逼,众五六万,大掠兗州。晞出屯无盐,以弟纯领青州,刑杀更甚于晞,百姓号 “小苟酷于大苟”。晞寻破植。

  时潘滔及尚书刘望等共诬陷晞,晞怒,表求滔等首,又请越从事中郎刘洽为军 司,越皆不许。晞于是昌言曰:“司马元超为宰相不平,使天下淆乱,苟道将岂可 以不义使之?韩信不忍衣食之惠,死于妇人之手。今将诛国贼,尊王室,桓文岂远 哉!”乃移告诸州,称己功伐,陈越罪状。

  时怀帝恶越专权,乃诏晞曰:“朕以不德,戎车屡兴,上惧宗庙之累,下愍兆 庶之困,当赖方岳,为国籓翰。公威震赫然,枭斩籓、桑,走降乔、朗,魏植之徒 复以诛除,岂非高识明断,朕用委成。加王弥、石勒为社稷之忧,故有诏委统六州。 而公谦分小节,稽违大命,非所谓与国同忧也。今复遣诏,便施檄六州,协同大举, 翦除国难,称朕意焉。”晞复移诸征镇州郡曰:“天步艰险,祸难殷流,刘元海造 逆于汾阴,石世龙阶乱于三魏,荐食畿甸,覆丧鄴都,结垒近郊,仍震兗豫,害三 刺史,杀二都督,郡守官长,堙没数十,百姓流离,肝脑涂地。晞以虚薄,负荷国 重,是以弭节海隅,援枹曹卫。猥被中诏,委以关东,督统诸军,钦承诏命。克今 月二日,当西经济黎阳,即日得荣阳太守丁嶷白事,李恽、陈午等救怀诸军与羯大 战,皆见破散。怀城已陷,河内太守裴整为贼所执。宿卫阙乏,天子蒙难,宗庙之 危,甚于累卵。承问之日,忧叹累息。晞以为先王选建明德,庸以服章,所以籓固 王室,无俾城坏。是以舟楫不固,齐桓责楚;襄王逼狄,晋文致讨。夫翼奖皇家, 宣力本朝,虽陷汤火,大义所甘。加诸方牧,俱受荣宠,义同毕力,以报国恩。晞 虽不武,首启戎行,秣马裹粮,以俟方镇。凡我同盟,宜同赴救。显立名节,在此 行矣。”

  会王弥遣曹嶷破琅邪,北攻齐地。苟纯城守,嶷众转盛,连营数十里。晞还, 登城望之,有惧色,与贼连战,辄破之。后简精锐,与贼大战,会大风扬尘,遂败 绩,弃城夜走。嶷追至东山,部众皆降嶷。晞单骑奔高平,收邸阁,募得数千人。

  帝又密诏晞讨越,晞复上表曰:“殿中校尉李初至,奉被手诏,肝心若裂。东 海王越得以宗臣遂执朝政,委任邪佞,宠树奸党,至使前长史潘滔、从事中郎毕邈、 主簿郭象等操弄天权,刑赏由己。尚书何绥、中书令缪播、太仆缪胤、黄门侍郎应 绍,皆是圣诏亲所抽拔,而滔等妄构,陷以重戮。带甲临宫,诛讨后弟,翦除宿卫, 私树国人。崇奖魏植,招诱逋亡,覆丧州郡。王途圮隔,方贡乖绝,宗庙阙蒸尝之 飨,圣上有约食之匮。镇东将军周馥、豫州刺史冯嵩、前北中郎将裴宪,并以天朝 空旷,权臣专制,事难之兴,虑在旦夕,各率士马,奉迎皇舆,思隆王室,以尽臣 礼。而滔、邈等劫越出关,矫立行台,逼徙公卿,擅为诏令,纵兵寇抄,茹食居人, 交尸塞路,暴骨盈野。遂令方镇失职,城邑萧条,淮豫之萌,陷离涂炭。臣虽愤懑, 守局东颙,自奉明诏,三军奋厉,卷甲长驱,次于仓垣。即日承司空、博陵公浚书, 称殿中中郎刘权赍诏,敕浚与臣共克大举。辄遣前锋征虏将军王赞径至项城,使越 稽首归政,斩送滔等。伏愿陛下宽宥宗臣,听越还国。其余逼迫,宜蒙旷荡。辄写 诏宣示征镇,显明义举。遣扬烈将军阎弘步骑五千,镇卫宗庙。”

  五年,帝复诏晞曰:“太傅信用奸佞,阻兵专权,内不遵奉皇宪,外不协比方 州,遂令戎狄充斥,所在犯暴。留军何伦抄掠宫寺,劫剥公主,杀害贤士,悖乱天 下,不可忍闻。虽惟亲亲,宜明九伐。诏至之日,其宣告天下,率齐大举,桓文之 绩,一以委公。其思尽诸宜,善建弘略。道涩,故练写副,手笔示意。”晞表曰: “奉被手诏,委臣征讨,喻以桓文,纸练兼备,伏读跪叹,五情惶怛。自顷宰臣专 制,委杖佞邪,内擅朝威,外残兆庶,矫诏专征,遂图不轨,纵兵寇掠,陵践宫寺。 前司隶校尉刘暾、御史中丞温畿、右将军杜育,并见攻劫。广平、武安公主,先帝 遗体,咸被逼辱。逆节虐乱,莫此之甚。辄祗奉前诏,部分诸军,遣王赞率陈午等 将兵诣项,龚行天罚。”

  初,越疑晞与帝有谋,使游骑于成阜间,获晞使,果得诏令及朝廷书,遂大构 疑隙。越出牧豫州以讨晞,复下檄说晞罪恶,遣从事中郎杨瑁为兗州,与徐州刺史 裴盾共讨晞。晞使骑收河南尹潘滔,滔夜遁,及执尚书刘会、侍中程延,斩之。会 越薨,盾败,诏晞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青徐兗豫荆扬六州诸军事,增邑二万户,加 黄钺,先官如故。

  晞以京邑荒馑日甚,寇难交至,表请迁都,遣从事中郎刘会领船数十艘,宿卫 五百人,献谷千斛以迎帝。朝臣多有异同。俄而京师陷,晞与王赞屯仓垣。豫章王 端及和郁等东奔晞,晞群官尊端为皇太子,置行台。端承制以晞领太子太傅、都督 中外诸军、录尚书,自仓垣徙屯蒙城,赞屯阳夏。

  晞出于孤微,位至上将,志颇盈满,奴婢将千人,侍妾数十,终日累夜不出户 庭,刑政苛虐,纵情肆欲。辽西阎亨以书固谏,晞怒,杀之。晞从事中郎明预有疾 居家,闻之,乃举病谏晞曰:“皇晋遭百六之数,当危难之机,明公亲禀庙算,将 为国家除暴。阎亨美士,奈何无罪一旦杀之!”晞怒白;“我自杀阎亨,何关人事, 而举病来骂我!”左右为之战栗,预曰:“以明公以礼见进,预欲以礼自尽。今明 公怒预,其若远近怒明公何!昔尧舜之在上也,以和理而兴;桀纣之在上也,以恶 逆而灭。天子且犹如此,况人臣乎!愿明公且置其怒而思预之言。”晞有惭色。由 是众心稍离,莫为致用,加以疾疫饥馑,其将温畿、傅宣皆叛之。石勒攻阳夏,灭 王赞,驰袭蒙城,执晞,署为司马,月余乃杀之。晞无子,弟纯亦遇害。

  华轶,字彦夏,平原人,魏太尉歆之曾孙也。祖表,太中大夫。父澹,河南尹。 轶少有才气,闻于当世,泛爱博纳,众论美之。初为博士,累迁散骑常侍。东海王 越牧兗州,引为留府长史。永嘉中,历振威将军、江州刺史。虽逢丧乱,每崇典礼, 置儒林祭酒以弘道训,乃下教曰:“今大义颓替,礼典无宗,朝廷滞议,莫能攸正, 常以慨然,宜特立此官,以弘其事。军谘祭酒杜夷,栖情玄远,确然绝俗,才学精 博,道行优备,其以为儒林祭酒。”俄被越檄使助讨诸贼,轶遣前江夏太守陶侃为 扬武将军,率兵三千屯夏口,以为声援。轶在州其有威惠,州之豪士接以友道,得 江表之欢心,流亡之士赴之如归。

  时天子孤危,四方瓦解,轶有匡天下之志,每遣贡献入洛,不失臣节。谓使者 曰:“若洛都道断,可输之琅邪王,以明吾之为司马氏也。”轶自以受洛京所遣, 而为寿春所督,时洛京尚存,不能祗承元帝教命,郡县多谏之,轶不纳,曰:“吾 欲见诏书耳。”时帝遣扬烈将军周访率众屯彭泽以备轶,访过姑孰,著作郎干宝见 而问之,访曰:“大府受分,令屯彭泽,彭泽,江州西门也。华彦夏有忧天下之诚, 而不欲碌碌受人控御,顷来纷纭,粗有嫌隙。今又无故以兵守其门,将成其衅。吾 当屯寻阳故县,既在江西,可以捍御北方,又无嫌于相逼也。”寻洛都不守,司空 荀籓移檄,而以帝为盟主。既而帝承制改易长吏,轶又不从命,于是遣左将军王敦 都督甘卓、周访、宋典、赵诱等讨之。轶遣别驾陈雄屯彭泽以距敦,自为舟军以为 外援。武昌太守冯逸次于湓口,访击逸,破之。前江州刺史卫展不为轶所礼,心常 怏怏。至是,与豫章太守周广为内应,潜军袭轶,轶众溃,奔于安城,追斩之,及 其五子,传首建鄴。

  初,广陵高悝寓居江州,轶避为西曹掾,寻而轶败,悝藏匿轶二子及妻,崎岖 经年。既而遇赦,悝携之出首,帝嘉而宥之。

  刘乔,字仲彦,南阳人也。其先汉宗室,封安众侯,传袭历三代。祖暠,魏侍 中。父阜,陈留相。乔少为秘书郎,建威将军王戎引为参军。伐吴之役,戎使乔与 参军罗尚济江,破武昌,还授荥阳令,迁太子洗马。以诛杨骏功,赐爵关中侯,拜 尚书右丞。豫诛贾谧,封安众男,累迁散骑常侍。

  齐王冏为大司马,初,嵇绍为冏所重,每下阶迎之。乔言于冏曰;“裴、张之 诛,朝臣畏惮孙秀,故不敢不受财物。嵇绍今何所逼忌,故畜裴家车牛、张家奴婢 邪?乐彦辅来,公未尝下床,何独加敬于绍?”冏乃止。绍谓乔曰:“大司马何故 不复迎客?”。乔曰:“似有正人言,以卿不足迎者。”绍曰:“正人为谁?”乔 曰:“其则不远。”绍默然。顷之,迁御史中丞。冏腹心董艾势倾朝廷,百僚莫敢 忤旨。乔二旬之中,奏劾艾罪衅者六。艾讽尚书右丞苟晞免乔官,复为屯骑校尉。 张昌之乱,乔出为威远将军、豫州刺史,与荆州刺史刘弘共讨昌,进左将军。

  惠帝西幸长安,乔与诸州郡举兵迎大驾。东海王越承制转乔安北将军、冀州刺 史,以范阳王虓领豫州刺史。乔以虓非天子命,不受代,发兵距之。颍川太守刘舆 昵于虓,乔上尚书列舆罪恶。河间王颙得乔所上,乃宣诏使镇南将军刘弘、征东大 将军刘准、平南将军彭城王释与乔并力攻虓于许昌。舆弟琨率众救虓,未至而虓败, 虓乃与琨俱奔河北。未几,琨率突骑五千济河攻乔,乔劫琨父蕃,以槛车载之,据 考城以距虓,众不敌而溃。

  乔复收散卒,屯于平氏,河间王颙进乔镇东将军、假节,以其长子祐为东郡太 守,又遣刘弘、刘准、彭城王释等率兵援乔。弘与乔笺曰:“适承范阳欲代明使君。 明使君受命本朝,列居方伯,当官而行,同奖王室,横见迁代,诚为不允。然古人 有言,牵牛以蹊人之田,信有罪矣,而夺之牛,罚亦重矣。明使君不忍亮直狷介之 忿,甘为戎首,窃以为过。何者?至人之道,用行舍藏。跨下之辱,犹宜俯就,况 于换代之嫌,纤介之衅哉!范阳国属,使君庶姓,周之宗盟,疏不间亲,曲直既均, 责有所在。廉蔺区区战国之将,犹能升降以利社稷,况命世之士哉!今天下纷纭, 主上播越,正是忠臣义士同心戮力之时。弘实暗劣,过蒙国恩,愿与使君共戴盟主, 雁行下风,扫除凶寇,救苍生之倒悬,反北辰于太极。此功未立,不宜乖离。备蒙 顾遇,情隆于常,披露丹诚,不敢不尽。春秋之时,诸侯相伐,复为和亲者多矣。 愿明使君回既往之恨,追不二之踪,解连环之结,修如初之好。范阳亦将悔前之失, 思崇后信矣。

  东海王越将讨乔,弘又与越书曰:“适闻以吾州将擅举兵逐范阳,当讨之,诚 明同异、惩祸乱之宜。然吾窃谓不可。何者?今北辰迁居,元首移幸,群后抗义以 谋王室,吾州将荷国重恩,列位方伯,亦伐鼓即戎,戮力致命之秋也。而范阳代之, 吾州将不从,由代之不允,但矫枉过正,更以为罪耳。昔齐桓赦射钩之仇而相管仲, 晋文忘斩祛之怨而亲勃鞮,方之于今,当何有哉!且君子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今奸 臣弄权,朝廷困逼,此四海之所危惧,宜释私嫌,共存公义,含垢匿瑕,忍所难忍, 以大逆为先,奉迎为急,不可思小怨忘大德也。苟崇忠恕,共明分局,连旗推锋, 各致臣节,吾州将必输写肝胆,以报所蒙,实不足计一朝之谬,发赫然之怒,使韩 卢东郭相困而为豺狼之擒也。吾虽庶姓,负乘过分,实愿足下率齐内外,以康王室, 窃耻同侪自为蠹害。贪献所怀,惟足下图之。”又上表曰:“范阳王虓欲代豫州刺 史乔,乔举兵逐虓,司空、东海王越以乔不从命讨之。臣以为乔忝受殊恩,显居州 司,自欲立功于时,以徇国难,无他罪阙,而范阳代之,代之为非。然乔亦不得以 虓之非,专威辄讨,诚应显戮以惩不恪。然自顷兵戈纷乱,猜祸锋生,恐疑隙构于 群王,灾难延于宗子,权柄隆于朝廷,逆顺效于成败,今夕为忠,明旦为逆,翩其 反而,互为戎首,载籍以来,骨肉之祸未有如今者也。臣窃悲之,痛心疾首。今边 陲无备豫之储,中华有杼轴之困,而股肱之臣不惟国体,职竞寻常,自相楚剥,为 害转深,积毁销骨。万一四夷乘虚为变,此亦猛兽交斗,自效于卞庄者矣。臣以为 宜速发明诏,诏越等令两释猜嫌,各保分局。自今以后,其有不被诏书擅兴兵马者, 天下共伐之。《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若诚濯之,必无灼烂之患,永 有泰山之固矣。”

  时河间王颙方距关东,倚乔为助,不纳其言。东海王越移檄天下,帅甲士三万, 将入关迎大驾,军次于萧,乔惧,遣子祐距越于萧县之灵壁。刘琨分兵向许昌,许 昌人纳之。琨自荥阳率兵迎越,遇祐,众溃见杀。乔众遂散,与五百骑奔平氏。帝 还洛阳,大赦,越复表乔为太傅军谘祭酒。越薨,复以乔为都督豫州诸军事、镇东 将军、豫州刺史。卒于官,时年六十三。愍帝末,追赠司空。子挺,颍川太守。挺 子耽。

  耽字敬道。少有行检,以义尚流称,为宗族所推。博学,明习《诗》、《礼》、 三史。历度支尚书,加散骑常侍。在职公平廉慎,所莅著绩。桓玄,耽女婿也。及 玄辅政,以耽为尚书令,加侍中,不拜,改授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寻卒,追赠左 光禄大夫、开府。耽子柳。

  柳字叔惠,亦有名誉。少登清官,历尚书左右仆射。时右丞傅迪好广读书而不 解其义,柳唯读《老子》而已,迪每轻之。柳云:“卿读书虽多,而无所解,可谓 书簏矣。”时人重其言。出为徐、兗、江三州刺史。卒,赠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 三司。乔弟乂,始安太守。乂子成,丹阳尹。

  史臣曰:周浚人伦鉴悟,周馥理识精详,华轶动顾礼经,刘乔志存谅直,用能 历官内外,咸著勋庸。而祖宣献策迁都,乖忤于东海,彦夏系心宸极,获罪于琅邪, 乃被以恶名,加其显戮,岂不哀哉!向若违左衤任于伊川,建右社于淮服,据方城 之险,藉全楚之资,简练吴越之兵,漕引淮海之粟,纵未能祈天永命,犹足以纾难 缓亡。嗟乎!“不用其良,覆俾我悖”,其此之谓也。苟晞擢自庸微,位居上将, 释位之功未立,贪暴之衅已彰,假手世龙,以至屠戮,斯所谓“杀人多矣,能无及 此乎”!

  赞曰:开林才理,爰登贵仕,绩著折冲,化行江汜。轶既尊主,馥亦勤王,背 时获戾,违天不祥。乔为戎首,未识行藏。道将鞠旅,威名克举,领虐有闻,忠勤 未取。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