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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翻译 原文

  邵续,字嗣祖,魏郡安阳人也。父乘,散骑侍郎。续朴素有志烈,博览经史, 善谈理义,妙解天文。初为成都王颖参军,颖将讨长沙王乂,续谏曰:“续闻兄弟 如左右手,今明公当天下之敌,而欲去一手乎?续窃惑之。”颖不纳。后为苟晞参 军,除沁水令。

  时天下渐乱,续去县还家,纠合亡命,得数百人。王浚假续绥集将军、乐陵太 守,屯厌次,以续子乂为督护。续绥怀流散,多归附之。石勒既破浚,遣乂还招续, 续以孤危无援,权附于勒,勒亦以乂为督护。既而段匹磾在蓟,遗书要续俱归元帝, 续从之。其下谏曰:“今弃勒归匹磾,任子危矣。”续垂泣曰:“我出身为国,岂 得顾子而为叛臣哉!”遂绝于勒,勒乃害乂。续惧勒攻,先求救于匹磾,匹磾遣弟 文鸯救续。文鸯未至,勒已率八千骑围续。勒素畏鲜卑,又闻文鸯至,乃弃攻具东 走。续与文鸯追勒至安陵,不及,虏勒所署官,并驱三千余家,又遣骑入抄勒北边, 掠常山,亦二千家而还。

  匹磾既杀刘琨,夷晋多怨叛,遂率其徒依续。勒南和令赵领等率广川、渤海千 余家背勒归续。而帝以续为平原乐安太守、右将军、冀州刺史,进平北将军、假节, 封祝阿子。续遣兄子武邑内史存与文鸯率匹磾众就食平原,为石季龙所破。续先与 曹嶷互相侵掠,嶷因存等败,乃破续屯田,又抄其户口,续首尾相救,疲于奔命。 太兴初,续遣存及文鸯屯济南黄巾固,因以逼嶷,嶷惧,求和。俄而匹磾率众攻段 末杯,石勒知续孤危,遣季龙乘虚围续。季龙骑至城下,掠其居人,续率众出救, 季龙伏骑断其后,遂为季龙所得,使续降其城。续呼其兄子竺等曰:“吾志雪国难, 以报所受,不幸至此。汝等努力自勉,便奉匹磾为主,勿有二心。”

  时帝既闻续没,下诏曰:“邵续忠烈在公,义诚慷慨,绥集荒余,忧国亡身。 功勋未遂,不幸陷没,朕用悼恨于怀。所统任重,宜时有代。其部曲文武,已共推 其息缉为营主。续之忠诚,著于公私,今立其子,足以安众,一以续本位即授缉, 使总率所统,效节国难,雪其家仇。”

  季龙遣使送续于勒,勒使使徐光让之曰:“国家应符拨乱,八表宅心,遗晋怖 威,远窜扬越。而续蚁封海阿,跋扈王命,以夷狄不足为君邪?何无上之甚也!国 有常刑,于分甘乎?”续对曰:“晋末饥乱,奔控无所,保合乡宗,庶全老幼。属 大王龙飞之始,委命纳质,精诚无感,不蒙慈恕。言归遗晋,仍荷宠授,誓尽忠节, 实无二心。且受彼厚荣,而复二三其趣者,恐亦不容于明朝矣。周文生于东夷,大 禹出于西羌,帝王之兴,盖惟天命所属,德之所招,当何常邪!伏惟大王圣武自天, 道隆虞夏,凡在含生,孰不延首神化,耻隔皇风,而况囚乎!使囚去真即伪,不得 早叩天门者,大王负囚,囚不负大王也。衅鼓之刑,囚之恆分,但恨天实为之,谓 之何哉!”勒曰:“其言慨至,孤愧之多矣。夫忠于其君者,乃吾所求也。”命张 宝延之于馆,厚抚之,寻以为从事中郎。今自后诸克敌擒俊,皆送之,不得辄害, 冀获如续之流。

  初,季龙之攻续也,朝廷有王敦之逼,不遑救恤。续既为勒所执,身灌园鬻菜, 以供衣食。勒屡遣察之,叹曰;“此真高人矣。不如是,安足贵乎!”嘉其清苦, 数赐谷帛。每临朝嗟叹,以励群官。

  续被获之后,存及竺、缉等与匹磾婴城距寇,而帝又假存扬武将军、武邑太守。 勒屡遣季龙攻之,战守疲苦,不能自立。久之,匹磾及其弟文鸯与竺、缉等悉见获, 惟存得溃围南奔,在道为贼所杀。续竟亦遇害。

  李矩,字世回,平阳人也。童龀时,与群兒聚戏,便为其率,计画指授,有成 人之量。及长,为吏,送故县令于长安,征西将军梁王肜以为牙门。伐氐齐万年有 殊功,封东明亭侯。还为本郡督护。太守宋胄欲以所亲吴畿代之,矩谢病去。畿恐 矩复还,阴使人刺矩,会有人救之,故得免。属刘元海攻平阳,百姓奔走,矩素为 乡人所爱,乃推为坞主,东屯荥阳,后移新郑。

  矩勇毅多权略,志在立功,东海王越以为汝阴太守。永嘉初,使矩与汝南太守 袁孚率众修洛阳千金堨,以利运漕。及洛阳不守,太尉荀籓奔阳城,卫将军华荟奔 成皋。时大饥,贼帅侯都等每略人而食之,籓、荟部曲多为所啖。矩讨都等灭之, 乃营护籓、荟,各为立屋宇,输谷以给之。及籓承制,建行台,假矩荥阳太守。矩 招怀离散,远近多附之。

  石勒亲率大众袭矩,矩遣老弱入山,令所在散牛马,因设伏以待之。贼争取牛 马。伏发,齐呼,声动山谷,遂大破之,斩获甚众,勒乃退。籓表元帝,加矩冠军 将军,轺车幢盖,进封阳武县侯,领河东、平阳太守。时饥馑相仍,又多疫疠,矩 垂心抚恤,百姓赖焉。会长安群盗东下,所在多虏掠,矩遣部将击破之,尽得贼所 略妇女千余人。诸将以非矩所部。欲遂留之。矩曰:“俱是国家臣妾,焉有此彼此!” 乃一时遣之。

  时刘琨所假河内太守郭默为刘元海所逼,乞归于矩,矩将使其甥郭诵迎致之, 而不敢进。会刘琨遣参军张肇,率鲜卑范胜等五百馀骑往长安,属默被围,道路不 通,将还依邵续,行至矩营,矩谓肇曰:“默是刘公所授,公家之事,知无不为。” 屠各旧畏鲜卑,遂邀肇为声援,肇许之。贼望见鲜卑,不战而走。诵潜遣轻舟济河, 使勇士夜袭怀城,掩贼留营,又大破之。默遂率其属归于矩。后刘聪遣从弟暢步骑 三万讨矩,屯于韩王故垒,相去七里,遣使招矩。时暢卒至,矩未暇为备,遣使奉 牛酒诈降于暢,潜匿精勇,见其老弱。暢不以为虞,大飨渠帅,人皆醉饱。矩谋夜 袭之,兵士以贼众,皆有惧色。矩令郭诵祷郑子产祠曰:“君昔相郑,恶鸟不鸣。 凶胡臭羯,何得过庭!”使巫扬言:“东里有教,当遣神兵相助。”将士闻之,皆 踊跃争进。乃使诵及督选杨璋等选勇敢千人,夜掩暢营,获铠马甚多,斩首数千级, 暢仅以身免。

  先是,郭默闻矩被攻,遣弟芝率众援之。既而闻破暢,芝复驰来赴矩。矩乃与 芝马五百匹,分军为三道,夜追贼,复大获而旋。

  先是,聪使其将赵固镇洛阳,长史周振与固不协,密陈固罪。矩之破暢也,帐 中得聪书,敕暢平矩讫,过洛阳,收固斩之,便以振代固。矩送以示固,固即斩振 父子,遂率骑一千来降,矩还令守洛。后数月,聪遣其太子粲率刘雅生等步骑十万 屯孟津北岸,分遣雅生攻赵固于洛。固奔阳城山,遣弟告急,矩遣郭诵屯洛口以救 之。诵使将张皮简精卒千人夜渡河。粲候者告有兵至,粲恃其众,不以为虞。既而 诵等奄至,十道俱攻,粲众惊扰,一时奔溃,杀伤太半,因据其营,获其器械军资 不可胜数。及旦,粲见皮等人少,更与雅生悉余众攻之,苦战二十余日不能下。矩 进救之,使壮士三千泛舟迎皮。贼临河列阵,作长钩以钩船,连战数日不得渡。矩 夜遣部将格增潜济入皮垒,与皮选精骑千余,而杀所获牛马,焚烧器械,夜穴围而 出,奔武牢。聪追之,不及而退。聪因愤恚,发病而死。帝嘉其功,除矩都督河南 三郡军事、安西将军、荥阳太守,封修武县侯。

  及刘粲嗣位,昏虐日甚,其将靳准乃起兵杀粲,并其宗族,发聪冢,斩其尸, 遣使归矩,称“刘元海屠各小丑,因大晋事故之际,作乱幽并,矫称天命,至令二 帝幽没虏庭。辄率众扶侍梓宫,因请上闻”。矩驰表于帝,帝遣太常韩胤等奉迎梓 宫,未至而准已为石勒、刘曜所没。矩以众少不足立功,每慷慨愤叹。及帝践阼, 以为都督司州诸军事、司州刺史,改封平阳县侯,将军如故。时弘农太守尹安、振 威将军宋始等四军并屯洛阳,各相疑阻,莫有固志。矩、默各遣千骑至洛以镇之。 安等乃同谋告石勒,勒遣石生率骑五千至洛阳,矩、默军皆退还。俄而四将复背勒, 遣使乞迎,默又遣步卒五百人入洛。石生以四将相谋,不能自安,乃虏宋始一军, 渡河而南。百姓相率归矩,于是洛中遂空。矩乃表郭诵为扬武将军、阳翟令,阻水 筑垒,且耕且守,为灭贼之计。属赵固死,石生遣骑袭诵,诵多计略,贼至,辄设 伏破之,虏掠无所得。生怒,又自率四千余骑暴掠诸县,因攻诵垒,接战须臾,退 军堮坂。诵率劲勇五百追及生于磐脂故亭,又大破之。矩以诵功多,表加赤幢曲盖, 封吉阳亭侯。

  郭默欲侵祖约,矩禁之不可,遂为约所破。石勒遣其养子匆袭默,默惧后患未 已,将降于刘曜,遣参军郑雄诣矩谋之,矩距而不许。后勒遣其将石良率精兵五千 袭矩,矩逆击不利。郭诵弟元复为贼所执,贼遣元以书说矩曰:“去年东平曹嶷, 西宾猗卢,矩如牛角,何不归命?”矩以示诵,诵曰:“昔王陵母在贼,犹不改意, 弟当何论!”勒复遗诵麈尾马鞭,以示殷勤,诵不答。勒将石生屯洛阳,大掠河南, 矩、默大饥,默因复说矩降曜。矩既为石良所破遂,从默计,遣使于曜。曜遣从弟 岳军于河阴,欲与矩谋攻石生。勒遣将围岳,岳闭门不敢出。默后为石匆所败,自 密南奔建康。矩闻之大怒,遣其将郭诵等赍书与默,又敕诵曰:“汝识脣亡之谈不? 迎接郭默,皆由于卿,临难逃走,其必留之。”诵追及襄城,默自知负矩,弃妻子 而遁。诵拥其余众而归,矩待其妻子如初。刘岳以外援不至,降于石季龙。

  矩所统将士有阴欲归勒者,矩知之而不能讨,乃率众南走,将归朝廷,众皆道 亡,惟郭诵及参军郭方,功曹张景,主簿苟远,将军骞韬、江霸、梁志、司马尚、 季弘、李瑰、段秀等百余人弃家送矩。至于鲁阳县,矩坠马卒,葬襄阳之岘山。

  段匹磾,东部鲜卑人也。种类劲健,世为大人。父务勿尘,遣军助东海王越征 讨有功,王浚表为亲晋王,封辽西公,嫁女与务勿尘,以结邻援。怀帝即位,以务 勿尘为大单于,匹磾为左贤王,率众助国征讨,假抚军大将军。务勿尘死,弟涉复 辰以务勿尘子疾陆眷袭号。

  刘曜逼洛阳,王浚遣督护王昌等率疾陆眷及弟文鸯、从弟末杯攻石勒于襄国。 勒败还垒,末杯追入垒门,为勒所获。勒质末杯,遣使求和于疾陆眷,疾陆眷将许 之,文鸯谏曰:“受命讨勒,宁以末杯一人,故纵成擒之冠?既失浚意,且有后忧, 必不可许。”疾陆眷不听,以铠马二百五十匹、金银各一簏赠末杯。勒归之,又厚 以金宝采绢报疾陆眷。疾陆眷令文鸯与石季龙同盟,约为兄弟,遂引骑还。昌等不 能独守,亦还。

  建武初,匹磾推刘琨为大都督,结盟讨勒,并檄涉复辰、疾陆眷、末杯等三面 俱集襄国,琨、匹磾进屯固安,以候众军。勒惧,遣间使厚赂末杯。然末杯既思报 其旧恩,且因匹磾在外,欲袭夺其国,乃间匹磾于涉复辰、疾陆眷曰:“以父兄而 从子弟邪?虽一旦有功,匹磾独收之矣。”涉复辰等以为然,引军而还。匹磾亦止。 会疾陆眷病死,匹磾自蓟奔丧,至于右北平。末杯宣言匹磾将篡,出军击败之。末 杯遂害涉复辰及其子弟党与二百余人,自立为单于。

  及王浚败,匹磾领幽州刺史,刘琨自并州依之,复与匹磾结盟,俱讨石勒。匹 磾复为末杯所败,士众离散,惧琨图己,遂害之,于是晋人离散矣。匹磾不能自固, 北依邵续,末杯又攻败之。匹磾被疮,谓续曰:“吾夷狄慕义,以至破家,君若不 忘旧要,与吾进讨,君之惠也。”续曰:“赖公威德,续得效节。今公有难,岂敢 不俱!遂并力追末杯,斩获略尽。又令文鸯北讨末杯弟于蓟城,及还,去城八十里, 闻续已没,众惧而散,复为石季龙所遮,文鸯以其亲兵数百人力战破之,始得入城。 季龙复抄城下,文鸯登城临见,欲出击之,匹磾不许。文鸯曰:“我以勇闻,故百 姓杖我。见人被略而不救,非丈夫也。令众失望,谁复为我致死乎!”遂将壮士数 十骑出战,杀胡甚多。遇马乏,伏不能起。季龙呼曰:“大兄与我俱是戎狄,久望 共同。天不违愿,今日相见,何故复战?请释杖。”文鸯骂曰:“汝为寇虐,久应 合死,吾兄不用吾计,故令汝得至此,吾宁死,不为汝擒。”遂下马苦战,槊折, 执刀力战不已。季龙军四面解马罗披自鄣,前捉文鸯。文鸯战自辰至申,力极而后 被执。城内大惧。

  匹磾欲单骑归朝,续弟乐安内史洎协兵,不许,洎复欲执台使王英送于季龙, 匹磾正色责之曰:“卿不能遵兄之志,逼吾不得归朝,亦以甚矣,复欲执天子使者, 我虽胡素,所未闻也。”因谓英曰:“匹磾世受重恩,不忘忠孝。今日事逼,欲归 罪朝廷,而见逼迫,忠款不遂。若得假息,未死之日,心不忘本。”遂渡黄河南。 匹磾著朝服,持节,宾从出见季龙曰:“我受国恩,志在灭汝。不幸吾国自乱,以 至于此。既不能死,又不能为汝敬也。”勒及季龙素与匹磾结为兄弟,季龙起而拜 之。匹磾到襄国,又不为勒礼,常著朝服,持晋节。经年,国中谋推匹磾为主,事 露,被害。文鸯亦遇鸩而死,惟末波存焉。及死,弟牙立。牙死,其后从祖就陆眷 之孙辽立。

  自务勿尘已后,值晋丧乱,自称位号,据有辽西之地,而臣御晋人。其地西尽 幽州,东界辽水。然所统胡晋可三万余家,控弦可四五万骑,而与石季龙递相侵掠, 连兵不息,竟为季龙所破,徙其遗黎数万家于司雍之地。其子兰复聚兵,与季龙为 患久之。及石氏之亡,末波之子勤鸠集胡羯得万余人,保枉人山,自称赵王,附于 慕容俊。俄为冉闵所败,徙于绎幕,僭即尊号。俊遣慕容恪击之,勤惧而降。

  魏浚,东郡东阿人也,寓居关中。初为雍州小吏,河间王颙败乱之际,以为武 威将军。后为度支校尉,有干用。永嘉末,与流人数百家东保河阴之硖石。时京邑 荒俭,浚劫掠得谷麦,献之怀帝,帝以为扬威将军、平阳太守,度支如故。以乱不 之官。及洛阳陷,屯于洛北石梁坞,抚养遗众,渐修军器。其附贼者,皆先解喻, 说大晋运数灵长,行已建立,归之者甚众。其有恃远不从命者,遣将讨之,服从而 已,不加侵暴。于是远近感悦,襁负至者渐众。刘琨承制,假浚河南尹。时太尉荀 籓建行台在密县,浚诣籓谘谋军事,籓甚悦,要李矩同会。矩将夜赴之,矩官属以 浚不可信,不宜夜往。矩曰:“忠臣同心,将何疑乎!”及会,客主尽叹,浚因与 矩相结而去。刘曜忌浚得众,率众军围之。刘演、郭默遣军来救,曜分兵逆于河北, 乃伏兵深隐处,以邀演、默军,大破之,尽虏演等骑。浚夜遁走,为曜所得,遂死 之。追赠平西将军。族子该领其众。

  该一名亥,本侨居京兆阴磐。河间王颙之伐赵王伦,以该为将兵都尉。及刘曜 攻洛阳,随浚赴难,先领兵守金墉城,故得无他。曜引去,余众依之。

  时杜预子尹为弘农太守,屯宜阳界一泉坞,数为诸贼所抄掠。尹要该共距之, 该遣其将马瞻将三百人赴尹。瞻知其无备,夜袭尹杀之,迎该据坞。坞人震惧,并 服从之。乃与李炬、郭默相结以距贼。荀籓即以该为武威将军,统城西雍凉人,使 讨刘曜。元帝承制,加冠军将军、河东太守。督护河东、河南、平阳三郡。

  曜尝攻李矩,该破之。及矩将迎郭默,该遣军助之,又与河南尹任愔相连结。 后渐饥弊,曜寇日至,欲率众南徙,众不从,该遂单骑走至南阳。帝又以为前锋都 督、平北将军、雍州刺史。马瞻率该余众降曜。曜征发既苦,瞻又骄虐,部曲遣使 呼该,该密往赴之,其众杀瞻而纳该。该迁于新野,率众助周访讨平杜曾,诏以该 为顺阳太守。

  王敦之反也,梁州刺史甘卓不从,欲观该去就,试以敦旨动之。该曰:“我本 去贼,惟忠于国。今王公举兵向天子,非吾所宜与也。”遂距而不应。及苏峻反, 率众救台,军次石头,受陶侃节度。峻未平,该病笃还屯,卒于道,葬于武陵。从 子雄统其众。

  郭默,河内怀人。少微贱,以壮勇事太守裴整,为督将。永嘉之乱,默率遗众 自为坞主,以渔舟抄东归行旅,积年遂致巨富,流人依附者渐众。抚循将士,甚得 其欢心。默妇兄同郡陆嘉取官米数石饷妹,默以为违制,将杀嘉,嘉惧,奔石勒。 默乃自射杀妇,以明无私。遣使谒刘琨,琨加默河内太守。刘元海遣从子曜讨默, 曜列三屯围之,欲使饿死。默送妻子为质,并请籴焉,籴毕,设守。曜怒,沈默妻 子于河而攻之。默遣弟芝求救于刘琨,琨知默狡猾,留之而缓其救。默更遣人告急。 会芝出城浴马,使强与俱归。默乃遣芝质于石勒,勒以默多诈,封默书与刘曜。默 使人伺得勒书,便突围投李矩。后与矩并力距刘、石,事见矩传。

  太兴初,除颍川太守。默与石匆战败,矩转蹙弱,默深忧惧,解印授其参军殷 峤,谓之曰:“李使君遇吾甚厚,今遂弃去,无颜谢之,三日可白吾去也。”乃奔 阳翟。矩闻之,大怒,遣其将郭诵追默,至襄城,及之。默弃家人,单马驰去。默 至京都,明帝授征虏将军。刘遐卒,以默为北中郎将、监淮北军事、假节。遐故部 曲李龙等谋反,诏默与右卫将军赵胤讨平之。

  朝廷将征苏峻,惧其为乱,召默拜后将军,领屯骑校尉。初战有功,及六军败 绩,南奔。郗鉴议于曲阿北大业里作垒,以分贼势,使默守之。峻遣韩晁等攻默甚 急,垒中颇乏水,默惧,分人马出外,乃潜从南门荡出,留人坚守。会峻死,围解, 征为右军将军。

  默乐为边将,不愿宿卫,及赴召,谓平南将军刘胤曰:“我能御胡而不见用。 右军主禁兵,若疆场有虞,被使出征,方始配给,将卒无素,恩信不著,以此临敌, 少有不败矣。时当为官择才,若人臣自择官,安得不乱乎”胤曰:“所论事虽然, 非小人所及也。”当发,求资于胤。时胤被诏免官,不即归罪,方自申理,而骄侈 更甚,远近怪之。

  初,默之被征距苏峻也,下次寻阳,见胤,胤参佐张满等轻默,倮露视之,默 常切齿。至是,胤腊日饷默酒一器,肫一头,默对信投之水中,忿愤益甚。又侨人 盖肫先略取祖焕所杀孔炜女为妻,炜家求之,张满等使还其家,肫不与,因与胤、 满有隙。至是,肫谓默曰:“刘江州不受免,密有异图,与长史司马张满、荀楷等 日夜计谋,反逆已形,惟忌郭侯一人,云当先除郭侯而后起事。祸将至矣,宜深备 之。”默既怀恨,便率其徒候旦门开袭胤。胤将吏欲距默,默句之曰:“我被诏 有所讨,动者诛及三族。”遂入至内寝。胤尚与妾卧,默牵下斩之。出取胤僚佐张 满、荀楷等,诬以大逆。传胤首于京师,诈作诏书,宜视内外。掠胤女及诸妾,并 金宝还船。初云下都,俄而还,停胤故府,招桓宣、王愆期。愆期惧逼,劝默为平 南、江州,默从之。愆期因逃庐山,桓宣固守不应。

  司徒王导惧不可制,乃大赦天下,枭胤首于大航,以默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 武昌太守邓岳驰白太尉陶侃,侃闻之,投袂起曰:“此必诈也。”即日率众讨默, 上疏陈默罪恶。导闻之,乃收胤首,诏庾亮助侃讨默。默欲南据豫章,而侃已至城 下筑土山以临之。诸军大集,围之数重。侃惜默骁勇,欲活之,遣郭诵见默,默许 降,而默将张丑、宋侯等恐为侃所杀,故致进退,不时得出。攻之转急,宋侯遂缚 默求降,即斩于军门,同党死者四十人,传首京师。

  史臣曰:邵、李、魏、郭等诸将,契阔丧乱之辰,驱驰戎马之际,威怀足以容 众,勇略足以制人,乃保据危城,折冲千里,招集义勇,抗御仇雠,虽艰阻备尝, 皆乃心王室。而矩能以少击众,战胜获多,遂使玄明愤恚,世龙挫衄。惜其寡弱, 功亏一篑。方之数子,其最优乎!默既拔迹危亡,参陪朝伍,忿因眦睚,祸及诛夷, 非夫狂悖,岂宜至此!段匹磾本自遐方,而系心朝廷,始则尽忠国难,终乃抗节虏 廷,自苏子卿以来,一人而已。越石之见诛段氏,实以威名;匹磾之取戮世龙,亦 由众望:祸福之应,何其速哉!《诗》云:“无言不酬,无德不报”,此之谓也。

  赞曰:邵李诸将,实惟忠壮。蒙犯艰危,驱驰亭鄣。力小任重,功亏身丧。匹 磾劲烈,陨身全节。默实凶残,自贻罪戾。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