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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翻译 原文

  温峤,字太真,司徒羡弟之子也。父憺,河东太守。峤性聪敏,有识量,博学 能属文,少以孝悌称于邦族。风仪秀整,美于谈论,见者皆爱悦之。年十七,州郡 辟召,皆不就。司隶命为都官从事。散骑常侍庾敳有重名,而颇聚敛,峤举奏之, 京都振肃。后举秀才、灼然。司徒辟东阁祭酒,补上党潞令。

  平北大将军刘琨妻,峤之从母也。琨深礼之,请为参军。琨迁大将军,峤为从 事中郎、上党太守,加建威将军、督护前锋军事。将兵讨石勒,屡有战功。琨迁司 空,以峤为右司马。于时并土荒残,寇盗群起,石勒、刘聪跨带疆埸,峤为之谋主, 琨所凭恃焉。

  属二都倾覆,社稷绝祀,元帝初镇江左,琨诚系王室,谓峤曰:“昔班彪识刘 氏之复兴,马援知汉光之可辅。今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欲立功河朔,使卿延誉 江南,子其行乎?”对曰:“峤虽无管张之才,而明公有桓文之志,欲建匡合之功, 岂敢辞命。”乃以为左长史,檄告华夷,奉表劝进。峤既至,引见,具陈琨忠诚, 志在效节,因说社稷无主,天人系望,辞旨慷慨。举朝属目,帝器而喜焉。王导、 周顗、谢鲲、庾亮、桓彝等并与亲善。于时江左草创,纲维未举,峤殊以为忧。及 见王导共谈,欢然曰;“江左自有管夷吾,吾复何虑!”屡求反命,不许。会琨为 段匹磾所害,峤表琨忠诚,虽勋业不遂,然家破身亡,宜在褒崇,以慰海内之望。 帝然之。

  除散骑侍郎。初,峤欲将命,其母崔氏固止之,峤绝裾而去。其后母亡,峤阻 乱不获归葬,由是固让不拜,苦请北归。诏三司、八坐议其事,皆曰:“昔伍员志 复私仇,先假诸侯之力,东奔阖闾,位为上将,然后鞭荆王之尸。若峤以母未葬没 在胡虏者,乃应竭其智谋,仰凭皇灵,使逆寇冰消,反哀墓次,岂可稍以乖嫌,废 其远图哉!”峤不得已,乃受命。

  后历骠骑王导长史,迁太子中庶子。及在东宫,深见宠遇,太子与为布衣之交。 数陈规讽,又献《侍臣箴》,甚有弘益。时太子起西池楼观,颇为劳费,峤上疏以 为朝廷草创,巨寇未灭,宜应俭以率下,务农重兵,太子纳焉。王敦举兵内向,六 军败绩,太子将自出战,峤执鞚谏曰:“臣闻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武,如何万乘 储副而以身轻天下!”太子乃止。

  明帝即位,拜侍中,机密大谋皆所参综,诏命文翰亦悉豫焉。俄转中书令。峤 有栋梁之任,帝亲而倚之,甚为王敦所忌,因请为左司马。敦阻兵不朝,多行陵纵, 峤谏敦曰:“昔周公之相成王,劳谦吐握,岂好勤而恶逸哉!诚由处大任者不可不 尔。而公自还辇毂,入辅朝政,阙拜觐之礼,简人臣之仪,不达圣心者莫不於邑。 昔帝舜服事唐尧,伯禹竭身虞庭,文王虽盛,臣节不愆。故有庇人之大德,必有事 君之小心,俾方烈奋乎百世,休风流乎万祀。至圣遗轨,所不宜忽。愿思舜、禹、 文王服事之勤,惟公旦吐握之事,则天下幸甚。”敦不纳。峤知其终不悟,于是谬 为设敬,综其府事,干说密谋,以附其欲。深结钱凤,为之声誉,每曰:“钱世仪 精神满腹。”峤素有知人之称,凤闻而悦之,深结好于峤。会丹阳尹缺,峤说敦曰: “京尹辇毂喉舌,宜得文武兼能,公宜自选其才。若朝廷用人,或不尽理。”敦然 之,问峤谁可作者。峤曰:“愚谓钱凤可用。”凤亦推峤,峤伪辞之。敦不从,表 补丹阳尹。峤犹惧钱凤为之奸谋,因敦饯别,峤起行酒,至凤前,凤未及饮,峤因 伪醉,以手版击凤帻坠,作色曰:“钱凤何人,温太真行酒而敢不饮!”敦以为醉, 两释之。临去言别,涕泗横流,出阁复入,如是再三,然后即路。及发后,凤入说 敦曰:“峤于朝廷甚密,而与庾亮深交,未必可信。”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 色,岂得以此便相谗贰。”由是凤谋不行,而峤得还都,乃具奏敦之逆谋,请先为 之备。

  及敦构逆,加峤中垒将军、持节、都督东安北部诸军事。敦与王导书曰:“太 真别来几日,作如此事!”表诛奸臣,以峤为首。募生得峤者,当自拔其舌。及王 含、钱凤奄至都下,峤烧硃雀桁以挫其锋,帝怒之,峤曰:“今宿卫寡弱,征兵未 至,若贼豕突,危及社稷,陛下何惜一桥。”贼果不得渡。峤自率众与贼夹水战, 击王含,败之,复督刘遐追钱凤于江宁。事平,封建宁县开国公,赐绢五千四百匹, 进号前将军。

  时制王敦纲纪除名,参佐禁固,峤上疏曰:“王敦刚愎不仁,忍行杀戮,亲任 小人,疏远君子,朝廷所不能抑,骨肉所不能间。处其朝者恆惧危亡,故人士结舌, 道路以目,诚贤人君子道穷数尽,遵养时晦之辰也。且敦为大逆之日,拘录人士, 自免无路,原其私心,岂遑晏处,如陆玩、羊曼、刘胤、蔡谟、郭璞常与臣言,备 知之矣。必其凶悖,自可罪人斯得;如其枉入奸党,宜施之以宽。加以玩等之诚, 闻于圣听,当受同贼之责,实负其心。陛下仁圣含弘,思求允中;臣阶缘博纳,干 非其事,诚在爱才,不忘忠益。”帝从之。

  是时天下凋弊,国用不足,诏公卿以下诣都坐论时政之所先,峤因奏军国要务。 其一曰:“祖约退舍寿阳,有将来之难。今二方守御,为功尚易。淮泗都督,宜竭 力以资之。选名重之士,配征兵五千人,又择一偏将,将二千兵,以益寿阳,可以 保固徐豫,援助司土。”其二曰:“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饥者。今不耕之夫,动有 万计。春废劝课之制,冬峻出租之令,下未见施,惟赋是闻。赋不可以己,当思令 百姓有以殷实。司徒置田曹掾,州一人,劝课农桑,察吏能否,今宜依旧置之。必 得清恪奉公,足以宣示惠化者,则所益实弘矣。”其三曰:“诸外州郡将兵者及都 督府非临敌之军,且田且守。又先朝使五校出田,今四军五校有兵者,及护军所统 外军,可分遣二军出,并屯要处。缘江上下,皆有良田,开荒须一年之后即易。且 军人累重者在外,有樵采蔬食之人,于事为便。”其四曰:“建官以理世,不以私 人也。如此则官寡而材精。周制六卿莅事,春秋之时,入作卿辅,出将三军。后代 建官渐多,诚由事有烦简耳。然今江南六州之土,尚又荒残,方之平日,数十分之 一耳。三省军校无兵者,九府寺署可有并相领者,可有省半者,粗计闲剧,随事减 之。荒残之县,或同在一城,可并合之。如此选既可精,禄俸可优,令足代耕,然 后可责以清公耳。”其五曰:“古者亲耕藉田以供粢盛,旧置藉田、廪牺之官。今 临时市求,既上黩至敬,下费生灵,非所以虔奉宗庙蒸尝之旨。宜如旧制,立此二 官。”其六曰:“使命愈远,益宜得才,宣扬王化,延誉四方。人情不乐,遂取卑 品之人,亏辱国命,生长患害。故宜重其选,不可减二千石见居二品者,”其七曰: “罪不相及,古之制也。近者大逆,诚由凶戾。凶戾之甚,一时权用。今遂施行, 非圣朝之令典,宜如先朝除三族之制。”议奏,多纳之。

  帝疾笃,峤与王导、郗鉴、庚亮、陆晔、卞壸等同受顾命。时历阳太守苏峻藏 匿亡命,朝廷疑之。征西将军陶侃有威名于荆楚,又以西夏为虞,故使峤为上流形 援。咸和初,代应詹为江州刺史、持节、都督、平南将军,镇武昌,甚有惠政,甄 异行能,亲祭徐孺子之墓。又陈豫章十郡之要,宜以刺史居之。寻阳滨江,都督应 镇其地。今以州贴府,进退不便。且古镇将多不领州,皆以文武形势不同故也。宜 选单车刺史别抚豫章,专理黎庶。”诏不许。在镇见王敦画像,曰:“敦大逆,宜 加斫棺之戮,受崔杼之刑。古人阖棺而定谥,《春秋》大居正,崇王父之命,未有 受戮于天子而图形于群下。”命削去之。

  峤闻苏峻之征也,虑必有变,求还朝以备不虞,不听。未几而苏峻果反。峤屯 寻阳,遣督护王愆期、西阳太守邓岳、鄱阳内史纪瞻等率舟师赴难。及京师倾覆, 峤闻之号恸。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对。俄而庾亮来奔,宣太后诏,进峤骠骑将军、 开府仪同三司。峤曰:“今日之急,殄寇为先,未效勋庸而逆受荣宠,非所闻也, 何以示天下乎!”固辞不受。时亮虽奔败,峤每推崇之,分兵给亮。遣王愆期等要 陶侃同赴国难,侃恨不受顾命,不许。峤初从之,后用其部将毛宝说,复固请侃行, 语在宝传。初,峤与庾亮相推为盟主,峤从弟充言于峤曰:“征西位重兵强,宜共 推之。”峤于是遣王愆期奉侃为盟主。侃许之,遣督护袭登率兵诣峤。峤于是列上 尚书,陈峻罪状,有众七千,洒泣登舟,移告四方征镇曰:

  贼臣祖约、苏峻同恶相济,用生邪心。天夺其魄,死期将至。谴负天地,自绝 人伦。寇不可纵,宜增军讨扑,辄屯次湓口。即日护军庾亮至,宣太后诏,寇逼宫 城,王旅挠败,出告籓臣,谋宁社稷。后将军郭默、冠军将军赵胤、奋宗将军袭保 与峤督护王愆期、西阳太守邓岳、鄱阳内史纪瞻,率其所领,相寻而至。逆贼肆凶, 陵蹈宗庙,火延宫掖,矢流太极,二御幽逼,宰相困迫,残虐朝士,劫辱子女。承 问悲惶,精魂飞散。峤暗弱不武,不能徇难,哀恨自咎,五情摧陨,惭负先帝托寄 之重,义在毕力,死而后已。今躬率所统,为士卒先,催进诸军,一时电击。西阳 太守邓岳、寻阳太守褚诞等连旗相继,宣城内史桓彝已勒所属屯滨江之要,江夏相 周抚乃心求征,军已向路。

  昔包胥楚国之微臣,重趼致诚,义感诸侯。蔺相如赵邦之陪隶,耻君之辱,按 剑秦庭。皇汉之季,董卓作乱,劫迁献帝,虐害忠良,兰东州郡相率同盟。广陵功 曹臧洪,郡之小吏耳,登坛臿血,涕泪横流,慷慨之节,实厉群后。况今居台鼎, 据方州,列名邦,受国恩者哉!不期而会,不谋而同,不亦宜乎!

  二贼合众,不盈五千,且外畏胡寇,城内饥乏,后将军郭默即于战阵俘杀贼千 人。贼今虽残破都邑,其宿卫兵人即时出散,不为贼用。且祖约情性褊厄,忌克不 仁,苏峻小子,惟利是视,残酷骄猜,权相假合。江表兴义,以抗其前,强胡外寇, 以蹑其后,运漕隔绝,资食空悬,内乏外孤,势何得久!

  群公征镇,职在御侮。征西陶公,国之耆德,忠肃义正,勋庸弘著。诸方镇州 郡咸齐断金,同禀规略,以雪国耻,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峤虽怯劣,忝据一方, 赖忠贤之规,文武之助,君子竭诚,小人尽力,高操之士被褐而从戎,负薪之徒匍 匐而赴命,率其私仆,致其私杖,人士之诚,竹帛不能载也。岂峤无德而致之哉? 士禀义风,人感皇泽。且护军庾公,帝之元舅,德望隆重,率郭后军、赵、龚三将, 与峤戮力,得有资凭,且悲且庆,若朝廷之不泯也。其各明率所统,无后事机。赏 募之信,明如日月。有能斩约峻者,封五等侯,赏布万匹。夫忠为令德,为仁由己, 万里一契,义不在言也。

  时陶侃虽许自下而未发,复追其督护龚登。峤重与侃书曰:

  仆谓军有进而无退,宜增而不可减。近已移檄远近,言于盟府,克后月半大举。 南康、建安、晋安三郡军并在路次,同赴此会,惟须仁公所统至,便齐进耳。仁公 今召军还,疑惑远近,成败之由,将在于此。

  仆才轻任重,实凭仁公笃爱,远禀成规。至于首启戎行,不敢有辞,仆与仁公 当如常山之蛇,首尾相卫,又脣齿之喻也。恐惑者不达高旨,将谓仁公缓于讨贼, 此声难追。仆与仁公并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顷之顾,绸缪往来, 情深义重,著于人士之口,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众见救,况社稷之难!

  惟仆偏当一州,州之文武莫不翘企。假令此州不守,约峻树置官长于此,荆楚 西逼强胡,东接逆贼,因之以饥馑,将来之危乃当甚于此州之今日也。以大义言之, 则社稷颠覆,主辱臣死,公进当为大晋之忠臣,参桓文之义,开国承家,铭之天府; 退当以慈父雪爱子之痛。

  约峻凶逆无道,囚制人士,裸其五形。近日来者,不可忍见。骨肉生离,痛感 天地,人心齐一,咸皆切齿。今之进讨,若以石投卵耳!今出军既缓,复召兵还, 人心乖离,是为败于几成也。愿深察所陈,以副三军之望。

  峻时杀侃子瞻,由是侃激励,遂率所统与峤、亮同赴京师,戎卒六万,旌旗七 百余里,钲鼓之声震于百里,直指石头,次于蔡洲。侃屯查浦,峤屯沙门浦。时祖 约据历阳,与峻为首尾,见峤等军盛,谓其党曰:“吾本知峤能为四公子之事,今 果然矣。”

  峻闻峤将至,逼大驾幸石头。时峻军多马,南军杖舟楫,不敢轻与交锋。用将 军李根计,据白石筑垒以自固,使庾亮守之。贼步骑万余来攻,不下而退,追斩二 百余级。峤又于四望矶筑垒以逼贼,曰:“贼必争之,设伏以逸待劳,是制贼之一 奇也。”是时义军屡战失利,峤军食尽,陶侃怒曰:“使君前云不忧无将士,惟得 老仆为主耳。今数战皆北,良将安在?荆州接胡蜀二虏,仓廪当备不虞,若复无食, 仆便欲西归,更思良算。但今岁计,殄贼不为晚也。”峤曰:“不然。自古成监, 师克在和。光武之济昆阳,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敌众,杖义故也。峻、约小竖,为 海内所患,今日之举,决在一战。峻勇而无谋,藉骄胜之势,自谓无前,今挑之战, 可一鼓则擒也。奈何舍垂立之功,设进退之计!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四海臣子, 肝脑涂地,峤等与公并受国恩,是臻命之日,事若克济,则臣主同祚,如其不捷, 身虽灰灭,不足以谢责于先帝。今之事势,义无旋踵,骑猛兽,安可中下哉!公若 违众独反,人心必沮。沮众败事,义旗将回指于公矣。”侃无以对,遂留不去。

  峤于是创建行庙,广设坛场,告皇天后土祖宗之灵,亲读祝文,声气激扬,流 涕覆面,三军莫能仰视。其日侃督水军向石头,亮、峤等率精勇一万从白石以挑战。 时峻劳其将士,因醉,突阵马踬,为侃将所斩,峻弟逸及子硕婴城自固。峤乃立行 台,布告天下,凡故吏二千石、台郎御史以下,皆令赴台。于是至者云集。司徒王 导因奏峤、侃录尚书,遣间使宣旨,并让不受。贼将匡术以台城来降,为逸所击, 求救于峤。江州别驾罗洞曰:“今水暴长,救之不便,不如攻榻杭。榻杭军若败, 术围自解。”峤从之,遂破贼石头军。奋威长史滕含抱天子奔于峤船。时陶侃虽为 盟主,而处分规略一出于峤,及贼灭,拜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 封始安郡公,邑三千户。

  初,峻党路永、匡术、贾宁中途悉以众归顺,王导将褒显之,峤曰:“术辈首 乱,罪莫大焉。晚虽改悟,未足以补前失。全其首领,为幸已过,何可复宠授哉!” 导无以夺。

  朝议将留辅政,峤以导先帝所任,固辞还籓。复以京邑荒残,资用不给,峤借 资蓄,具器用,而后旋于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毁 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者。峤其夜梦人谓己 曰:“与君幽明道别,何意相照也?”意甚恶之。峤先有齿疾,至是拔之,因中风, 至镇未旬而卒,时年四十二。江州士庶闻之,莫不相顾而泣。帝下册书曰:“朕以 眇身,纂承洪绪,不能光阐大道,化洽时雍,至乃狂狡滔天,社稷危逼。惟公明鉴 特达,识心经远,惧皇纲之不维,忿凶寇之纵暴,唱率群后,五州响应,首启戎行, 元恶授馘。王室危而复安,三光幽而复明,功格宇宙,勋著八表。方赖大献以拯区 夏,天不慭遗,早世薨殂,朕用痛悼于厥心。夫褒德铭动,先王之明典,今追赠公 侍中、大将军、持节、都督、刺史,公如故,赐钱百万,布千匹,谥曰忠武,祠以 太牢。”

  初葬于豫章,后朝廷追峤勋德,将为造大墓于元明二帝陵之北,陶侃上表曰: “故大将军峤忠诚著于圣世,勋义感于人神,非臣笔墨所能称陈。临卒之际,与臣 书别,臣藏之箧笥,时时省视,每一思述,未尝不中夜抚膺,临饭酸噎。‘人之云 亡’,峤实当之。谨写峤书上呈,伏惟陛下既垂御省,伤其情旨,死不忘忠,身没 黄泉,追恨国耻,将臣戮力,救济艰难,使亡而有知,抱恨结草,岂乐今日劳费之 事。愿陛下慈恩,停其移葬,使峤棺柩无风波之危,魂灵安于后土。”诏从之。其 后峤后妻何氏卒,子放之便载丧还都。诏葬建平陵北,并赠峤前妻王氏及何氏始安 夫人印绶。

  放之嗣爵,少历清官,累至给事黄门侍郎。以贫,求为交州,朝廷许之。王述 与会稽王笺曰:“放之温峤之子,宜见优异,而投之岭外,窃用愕然。愿远存周礼, 近参人情,则望实惟允。”时竟不纳。放之既至南海,甚有威惠。将征林邑,交阯 太守杜宝、别驾阮朗并不从,放之以其沮众,诛之,勒兵进,遂破林邑而还。卒于 官。

  弟式之,新建县侯,位至散骑常侍。

  郗鉴,字道徽,高平金乡人,汉御史大夫虑之玄孙也。少孤贫,博览经籍,躬 耕陇亩,吟咏不倦。以儒雅著名,不应州命。赵王伦辟为掾,知伦有不臣之迹,称 疾去职。及伦篡,其党皆至大官,而鉴闭门自守,不染逆节。惠帝反正,参司空军 事,累迁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东海王越辟为主簿,举贤良,不行。征东大将军 苟晞檄为从事中郎。晞与越方以力争,鉴不应其召。从兄旭,晞之别驾,恐祸及己, 劝之赴召,鉴终不回,晞亦不之逼也。及京师不守,寇难锋起,鉴遂陷于陈午贼中。 邑人张实先求交于鉴,鉴不许。至是,实于午营来省鉴疾,既而卿鉴。鉴谓实曰: “相与邦壤,义不及通,何可怙乱至此邪!”实大惭而退。午以鉴有名于世,将逼 为主,鉴逃而获免。午寻溃散,鉴得归乡里。于时所在饥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 义者,相与资赡。鉴复分所得,以恤宗族及乡曲孤老,赖而全济者甚多,咸相谓曰: “今天子播越,中原无伯,当归依仁德,可以后亡。”遂共推鉴为主,举千余家俱 避难于鲁之峄山。

  元帝初镇江左,承制假鉴龙骧将军、兗州刺史,镇邹山。时荀籓用李述,刘琨 用兄子演,并为兗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倾,阖州编户,莫知所适。又徐龛、石勒 左右交侵,日寻干戈,外无救援,百姓饥馑,或掘野鼠蛰燕而食之,终无叛者。三 年间,众至数万。帝就加辅国将军、都督兗州诸军事。

  永昌初,征拜领军将军,既至,转尚书,以疾不拜。时明帝初即位,王敦专制, 内外危逼,谋杖鉴为外援,由是拜安西将军、兗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假节, 镇合肥。敦忌之,表为尚书令,征还。道经姑孰,与敦相见,敦谓曰:“乐彦辅短 才耳。后生流宕,言违名检,考之以实,岂胜满武秋邪?”鉴曰:“拟人必于其伦。 彦辅道韵平淡,体识冲粹,处倾危之朝,不可得而亲疏。及愍怀太子之废,可谓柔 而有正。武秋失节之士,何可同日而言!”敦曰:“愍怀废徙之际,交有危机之急, 人何能以死守之乎!以此相方,其不减明矣。”鉴曰:“丈夫既洁身北面,义同在 三,岂可偷生屈节,靦颜天壤邪!苟道数终极,固当存亡以之耳。”敦素怀无君之 心,闻鉴言,大忿之,遂不复相见,拘留不遣。敦之党与谮毁日至,鉴举止自若, 初无惧心。敦谓钱凤曰:“郗道徽儒雅之士,名位既重,何得害之!”乃放还台。 鉴遂与帝谋灭敦。

  既而钱凤攻逼京都,假鉴节,加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鉴以无益事实,固 辞不受军号。时议者以王含、钱凤众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军势未成,大驾 自出距战。鉴曰:“群逆纵逸,其势不可当,可以算屈,难以力竞。且含等号令不 一,抄盗相寻,百姓惩往年之暴,皆人自为守。乘逆顺之势,何往不克!且贼无经 略远图,惟恃豕突一战,旷日持久,必启义士之心,令谋猷得展。今以此弱力敌彼 强寇,决胜负于一朝,定成败于呼吸,虽有申胥之徒,义存投袂,何补于既往哉!” 帝从之。鉴以尚书令领诸屯营。

  及凤等平,温峤上议,请宥敦佐吏,鉴以为先王崇君臣之教,故贵伏死之节; 昏亡之主,故开待放之门。王敦佐吏虽多逼迫,然居逆乱之朝,无出关之操,准之 前训,宜加义责。又奏钱凤母年八十,宜蒙全宥。乃从之。封高平侯,赐绢四千八 百匹。帝以其有器望,万机动静辄问之,乃诏鉴特草上表疏,以从简易。王导议欲 赠周札官,鉴以为不合,语在札传。导不从。鉴于是驳之曰:“敦之逆谋,履霜日 久,缘札开门,令王师不振。若敦前者之举,义同桓文,则先帝可为幽厉邪?”朝 臣虽无以难,而不能从。俄而迁车骑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军事、兗州刺史、假节, 镇广陵。寻而帝崩,鉴与王导、卞壸、温峤、庾亮、陆晔等并受遗诏,辅少主,进 位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

  咸和初,领徐州刺史。及祖约、苏峻反,鉴闻难,便欲率所领东赴。诏以北寇 不许。于是遣司马刘矩领三千人宿卫京都。寻而王师败绩,矩遂退还。中书令庾亮 宣太后口诏,进鉴为司空。鉴去贼密迩,城孤粮绝,人情业业,莫有固志,奉诏流 涕,设坛场,刑白马,大誓三军曰:“贼臣祖约、苏峻不恭天命,不畏王诛,凶戾 肆逆,干国之纪,陵汨五常,侮弄神器,遂制胁幽主,拔本塞原,残害忠良,祸虐 黎庶,使天地神祇靡所依归。是以率土怨酷,兆庶泣血,咸愿奉辞罚罪,以除元恶。 昔戎狄泯周,齐桓纠盟;董卓陵汉,群后致讨。义存君亲,古今一也。今主上幽危, 百姓倒悬,忠臣正士志存报国。凡我同盟,既盟之后,戮力一心,以救社稷。若二 寇不枭,义无偷安。有渝此盟,明神残之!”鉴登坛慷慨,三军争为用命。乃遣将 军夏侯长等间行,谓平南将军温峤曰:“今贼谋欲挟天子东入会稽,宜先立营垒, 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然后静镇京口,清壁以待贼。贼攻城不拔, 野无所掠,东道既断,粮运自绝,不过百日,必自溃矣。”峤深以为然。

  及陶侃为盟主,进鉴都督扬州八郡军事。时抚军将军王舒、辅军将军虞潭皆受 鉴节度,率众渡江,与侃会于茄子浦。鉴筑白石垒而据之。会舒、潭战不利,鉴与 后将军郭默还丹徒,立大业、曲阿、庱亭三垒以距贼。而贼将张健来攻大业,城中 乏水,郭默窘迫,遂突围而出,三军失色。参军曹纳以为大业京口之捍,一旦不守, 贼方轨而前,劝鉴退还广陵以俟后举。鉴乃大会僚佐,责纳曰:“吾蒙先帝厚顾, 荷托付之重,正复捐躯九泉不足以报。今强寇在郊,众心危迫,君腹心之佐,而生 长异端,当何以率先义众,镇一三军邪!”将斩之,久而乃释。会峻死,大业围解。 及苏逸等走吴兴,鉴遣参军李闳追斩之,降男女万余口。拜司空,加侍中,解八郡 都督,更封南昌县公,以先爵封其子昙。

  时贼帅刘征聚众数千,浮海抄东南诸县。鉴遂城京口,加都督扬州之晋陵吴郡 诸军事,率众讨平之。进位太尉。后以寝疾,上疏逊位曰:“臣疾弥留,遂至沈笃, 自忖气力,差理难冀。有生有死,自然之分。但忝位过才,会无以报,上惭先帝, 下愧日月。伏枕哀叹,抱恨黄泉。臣今虚乏,救命朝夕,辄以府事付长史刘遐,乞 骸骨归丘园。惟愿陛下崇山海之量,弘济大猷,任贤使能,事从简易,使康哉之歌 复兴于今,则臣虽死,犹生之日耳。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或逼迁徙,或是新附, 百姓怀土,皆有归本之心。臣宣国恩,示以好恶,处兴田宅,渐得少安。闻臣疾笃, 众情骇动,若当北渡,必启寇心。太常臣谟,平简贞正,素望所归,谓可以为都督、 徐州刺史。臣亡兄息晋陵内史迈,谦爱养士,甚为流亡所宗,又是臣门户子弟,堪 任兗州刺史。公家之事,知无不为,是以敢希祁奚之举。”疏奏,以蔡谟为鉴军司。 鉴寻薨,时年七十一。帝朝晡哭于朝堂,遣御史持节护丧事,赠一依温峤故事。册 曰:“惟公道德冲邃,体识弘远,忠亮雅正,行为世表,历位内外,勋庸弥著。乃 者约峻狂狡,毒流朝廷,社稷之危,赖公以宁。功侔古烈,勋迈桓文。方倚大猷, 籓翼时难,昊天不吊,奄忽薨殂,朕用震悼于厥心。夫爵以显德,谥以表行,所以 崇明轨迹,丕扬徽劭。今赠太宰,谥曰文成,祠以太牢。魂而有灵,嘉兹宠荣。”

  初,鉴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鉴名德,传共饴之。时兄子迈、外 甥周翼并小,常携之就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贤,欲共相济耳,恐不能兼 有所存。”鉴于是独往,食讫,以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兒,后并得存,同过江。 迈位至护军,翼为剡县令。鉴之薨也,翼追抚育之恩,解职而归,席苫心丧三年。 二子:愔、昙。

  愔字方回。少不交竞,弱冠,除散骑侍郎,不拜。性至孝,居父母忧,殆将灭 性。服阕,袭爵南昌公,征拜中书侍郎。骠骑何充辅政,征北将军褚裒镇京口,皆 以愔为长史。再迁黄门侍郎。时吴郡守阕,欲以愔为太守。愔自以资望少,不宜超 莅大郡,朝议嘉之。转为临海太守。会弟昙卒,益无处世意,在郡优游,颇称简默, 与姊夫王羲之、高士许询并有迈世之风,俱栖心绝谷,修黄老之术。后以疾去职, 乃筑宅章安,有终焉之志。十许年间,人事顿绝。

  简文帝辅政,与尚书仆射江[A170]等荐愔,以为执德存正,识怀沈敏,而辞职 遗荣,有不拔之操,成务须才,岂得遂其独善,宜见征引,以参政术。于是征为光 禄大夫,加散骑常侍。既到,更除太常,固让不拜。深抱冲退,乐补远郡,从之, 出为辅国将军、会稽内史。大司马桓温以愔与徐兗有故义,乃迁愔都督徐兗青幽扬 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兗二州刺史、假节。虽居籓镇,非其好也。

  俄属桓温北伐,愔请督所部出河上,用其子超计,以己非将帅才,不堪军旅, 又固辞解职,劝温并领己所统。转冠军将军、会稽内史。

  及帝践阼,就加镇军、都督浙江东五郡军事。久之,以年老乞骸骨,因居会稽。 征拜司空,诏书优美,敦奖殷勤,固辞不起。太元九年卒,时年七十二。追赠侍中、 司空,谥曰文穆。三子。超、融、冲。超最知名。

  超字景兴,一字嘉宾。少卓荦不羁,有旷世之度,交游士林,每存胜拔,善谈 论,义理精微。愔事天师道,而超奉佛。愔又好聚敛,积钱数千万,尝开库,任超 所取。超性好施,一日中散与亲故都尽。其任心独诣,皆此类也。

  桓温辟为征西大将军掾。温迁大司马,又转为参军。温英气高迈,罕有所推, 与超言,常谓不能测,遂倾意礼待。超亦深自结纳。时王珣为温主簿,亦为温所重。 府中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超髯,珣短故也。寻除散 骑侍郎。时愔在北府,徐州人多劲悍,温恆云“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深不欲愔 居之。而愔暗于事机,遣笺诣温,欲共奖王室,修复园陵。超取视,寸寸毁裂,乃 更作笺,自陈老病,甚不堪人间,乞闲地自养。温得笺大喜,即转愔为会稽太守。 温怀不轨,欲立霸王之基,超为之谋。谢安与王坦之尝诣温论事,温令超帐中卧听 之,风动帐开,安笑曰:“郗生可谓入幕之宾矣。”

  太和中,温将伐慕容氏于临漳,超谏以道远,汴水又浅,运道不通。温不从, 遂引军自济入河,超又进策于温曰:“清水入河,无通运理。若寇不战,运道又难, 因资无所,实为深虑也。今盛夏,悉力径造鄴城,彼伏公威略,必望阵而走,退还 幽朔矣。若能决战,呼吸可定。设欲城鄴,难为功力。百姓布野,尽为官有。易水 以南,必交臂请命。但恐此计轻决,公必务其持重耳。若此计不从,便当顿兵河济, 控引粮运,令资储充备,足及来夏,虽如赊迟,终亦济克。若舍此二策而连军西进, 进不速决,退必愆乏,贼因此势,日月相引,僶俛秋冬,船道涩滞,且北土早寒, 三军裘褐者少,恐不可以涉冬。此大限阂,非惟无食而已。”温不从,果有枋头之 败,温深惭之。寻而有寿阳之捷,问超曰:“此足以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 厌有识之情也。”既而超就温宿,中夜谓温曰:“明公都有虑不?”温曰:“卿欲 有所言邪?”超曰:“明公既居重任,天下之责将归于公矣。若不能行废立大事、 为伊霍之举者,不足镇压四海,震服宇内,岂可不深思哉!”温既素有此计,深纳 其言,遂定废立,超始谋也。

  迁中书侍郎。谢安尝与王文度共诣超,日旰未得前,文度便欲去,安曰:“不 能为性命忍俄顷邪!”其权重当时如此。转司徒左长史,母丧去职。常谓其父名公 之子,位遇应在谢安右,而安入掌机权,愔优游而已,恆怀愤愤,发言慷慨,由是 与谢氏不穆。安亦深恨之。服阕,除散骑常侍,不起。以为临海太守,加宣威将军, 不拜。年四十二,先愔卒。

  初,超虽实党桓氏,以愔忠于王室,不令知之。将亡,出一箱书,付门生曰: “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伤愍为弊。我亡后,若大损眠食,可呈此箱。不尔, 便烧之。”愔后果哀悼成疾,门生依旨呈之,则悉与温往反密计。愔于是大怒曰: “小子死恨晚矣!”更不复哭。凡超所交友,皆一时秀美,虽寒门后进,亦拔而友 之。及死之日,贵贱操笔而为诔者四十余人,其为众所宗贵如此。王献之兄弟,自 超未亡,见愔,常蹑履问讯,甚修舅甥之礼。及超死,见愔慢怠,屐而候之,命席 便迁延辞避。愔每慨然曰:“使嘉宾不死,鼠子敢尔邪!”性好闻人栖遁,有能辞 荣拂衣者,超为之起屋宇,作器服,畜仆竖,费百金而不吝。又沙门支遁以清谈著 名于时,风流胜贵,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参诸正始。而遁常重超,以为一 时之俊,甚相知赏。超无子,从弟俭之以子僧施嗣。

  僧施字惠脱,袭爵南昌公。弱冠,与王绥、桓胤齐名,累居清显,领宣城内史, 入补丹阳尹。刘毅镇江陵,请为南蛮校尉、假节。与毅俱诛,国除。

  昙字重熙,少赐爵东安县开国伯。司徒王导辟秘书郎。朝论以昙名臣之子,每 逼以宪制,年三十,始拜通直散骑侍郎,迁中书侍郎。简文帝为抚军,引为司马。 寻除尚书吏部郎,拜御史中丞。时北中郎荀羡有疾,朝廷以昙为羡军司,加散骑常 侍。顷之,羡征还,仍除北中郎将、都督徐兗青幽扬州之晋陵诸军事、领徐兗二州 刺史、假节,镇下邳,后与贼帅傅末波等战失利,降号建威将军。寻卒,年四十二。 追赠北中郎,谥曰简。子恢嗣。

  恢字道胤,少袭父爵,散骑侍郎,累迁给事黄门侍郎,领太子右卫率。恢身长 八尺,美鬓髯,孝武帝深器之,以为有籓伯之望。会硃序自表去职,擢恢为梁秦雍 司荆扬并等州诸军事、建威将军、雍州刺史、假节,镇襄阳。恢甚得关陇之和,降 附者动有千计。

  初,姚苌将窦冲来降,拜东羌校尉。冲后举兵反,入汉川,袭梁州。时关中有 巴蜀之众,皆背苌,据弘农以结苻登。而登署冲为左丞相,徙屯华阴。河南太守杨 佺期遣上党太守荀静戍皇天坞以距之。冲数来攻,恢遣将军赵睦守金墉城,而佺期 率众次湖城,讨冲,走之。

  寻而慕容垂围慕容永于潞川,永穷蹙,遣其子弘求救于恢,并献玉玺一纽,恢 献玺于台,又陈“垂若并永,其势难测。今于国计,谓宜救永。永垂并存,自为仇 雠,连鸡不栖,无能为患。然后乘机双毙,则河北可平”。孝武帝以为然,诏王恭、 庾楷救之,未及发而永没。杨佺期以疾去职。

  恢以随郡太守夏侯宗之为河南太守,戍洛阳。姚苌遣其子略攻湖城及上洛,又 使其将杨佛嵩围洛阳。恢遣建武将军辛恭靖救洛阳,梁州刺史王正胤率众出子午谷, 以为声援。略惧而退。恢以功进征虏将军,又领秦州刺史,加督陇上军。

  时魏氏强盛,山陵危逼,恢遣江夏相邓启方等以万人距之,与魏主拓跋珪战于 荥阳,大败而还。

  及王恭计王国宝,桓玄、殷仲堪皆举兵应恭,恢与朝廷掎角玄等。襄阳太守夏 侯宗之、府司马郭毗并以为不可,恢皆杀之。既而玄等退守寻阳。以恢为尚书,将 家还都,至杨口,仲堪阴使人于道杀之,及其四子,托以群蛮所杀。丧还京师,赠 镇军将军。子循嗣。

  隆字弘始,蹇亮有匪躬之节。初为尚书郎,转左丞,在朝为百僚所惮,坐漏泄 事免。顷之,为吏部郎,复免。补东郡太守。

  隆少为赵王伦所善,及伦专擅,召为散骑常侍。伦之篡也,以为扬州刺史。僚 属有犯,辄依台阁峻制绳之,远近咸怨。寻加宁东将军,未拜,而齐王冏檄至,中 州人在军者皆欲赴义,隆以兄子鉴为赵王掾,诸子悉在京洛,故犹豫未决。主簿赵 诱、前秀才虞潭白隆曰:“当今上计,明使君自将精兵径赴齐王;中计,明使君可 留督摄,速遣猛将率精兵疾赴;下计,示遣兵将助,而称背伦。”隆素敬别驾顾彦, 密与谋之。彦曰:“赵诱下计,乃上策也。”西曹留承闻彦言,请见,曰:“不审 明使君当今何施?”隆曰:“我俱受二帝恩,无所偏助,惟欲守州而已。”承曰: “天下者,世祖皇帝之天下也。太上承代已积十年,今上取四海不平,齐王应天顺 时,成败之事可见。使君若顾二帝,自可不行,宜急下檄文,速遣精兵猛将。若其 疑惑,此州岂可得保也!”隆无所言,而停檄六日。时宁远将军陈留王邃领东海都 尉,镇石头,隆军人西赴邃甚众。隆遣从事于牛渚禁之,不得止。将士愤怒,夜扶 邃为主而攻之,隆父子皆死,顾彦亦被害,诬隆聚合远近,图为不轨。隆之死也, 时议莫不痛惜焉。

  史臣曰:忠臣本乎孝子,奉上资乎爱亲,自家刑国,于期极矣。太真性履纯深, 誉流邦族,始则承颜候色,老莱弗之加也;既而辞亲蹈义,申胥何以尚焉!封狐万 里,投躯而弗顾;猰窳千群,探穴而忘死。竟能宣力王室,扬名本朝,负荷受遗, 继之全节。言念主辱,义声动于天地;祗赴国屯,信誓明于日月。枕戈雨泣,若雪 分天之仇;皇舆旋轸,卒复夷庚之躅。微夫人之诚恳,大盗几移国乎!道徽儒雅, 柔而有正,协德始安,颇均连璧。方回踵武,奕世登台。露冕为饰,援高人以同志, 抑惟大隐者献!爱子云亡,省遗文而辍泣,殊有大义之风矣。

  赞曰:太真怀贞,勤宣乃诚。谋敦翦峻,奋节摛名。道徽忠劲,高芬远映。愔 克负荷,超惭雅正。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