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隗,字大连,彭城人,楚元王交之后也。父砥,东光令。隗少有文翰,起家 秘书郎,稍迁冠军将军、彭城内史。避乱渡江,元帝以为从事中郎。隗雅习文史, 善求人主意,帝深器遇之。迁丞相司直,委以刑宪。时建康尉收护军士,而为府将 篡取之,隗奏免护军将军戴若思官。世子文学王籍之居叔母丧而婚,隗奏之,帝下 令曰:“《诗》称杀礼多婚,以会男女之无夫家,正今日之谓也,可一解禁止。自 今以后,宜为其防。”东阁祭酒颜含在叔父丧嫁女,隗又奏之。庐江太守梁龛明日 当除妇服,今日请客奏伎,丞相长史周顗等三十余人同会,隗奏曰:“夫嫡妻长子 皆杖居庐,故周景王有三年之丧,既除而宴,《春秋》犹讥,况龛匹夫,暮宴朝祥, 慢服之愆,宜肃丧纪之礼。请免龛官,削侯爵。顗等知龛有丧,吉会非礼,宜各夺 俸一月,以肃其违。”从之。丞相行参军宋挺,本扬州刺史刘陶门人,陶亡后,挺 娶陶爱妾以为小妻。建兴中,挺又割盗官布六百余匹,正刑弃市,遇赦免。既而奋 武将军阮抗请为长史。隗劾奏曰:“挺蔑其死主而专其室,悖在三之义,伤人伦之 序,当投之四裔以御魑魅。请除挺名,禁锢终身。而奋武将军、太山太守阮抗请为 长史。抗纬文经武,剖符东籓,当庸勋忠良,昵近仁贤,而褒求赃污,举顽用嚚。 请免抗官,下狱理罪。”奏可,而挺病死。隗又奏:“符旨:挺已丧亡,不复追贬。 愚蠢意暗,未达斯义。昔郑人JX子家之棺,汉明追讨史迁,经传褒贬,皆追书先 世数百年间,非徒区区欲厘当时,亦将作法垂于来世,当朝亡夕没便无善恶也。请 曹如前追除挺名为民,录妾还本,显证恶人,班下远近。”从之。南中郎将王含以 族强显贵,骄傲自恣,一请参佐及守长二十许人,多取非其才。隗劾奏文致甚苦, 事虽被寝,王氏深忌疾之。而隗之弹奏不畏强御,皆此类也。
建兴中,丞相府斩督运令史淳于伯而血逆流,隗又奏曰:“古之为狱必察五听, 三槐九棘以求民情。虽明庶政,不敢折狱。死者不得复生,刑者不可复续,是以明 王哀矜用刑。曹参去齐,以市狱为寄。自顷蒸荒,杀戮无度,罪同断异,刑罚失宜。 谨按行督运令史淳于伯刑血著柱,遂逆上终极柱末二丈三尺,旋复下流四尺五寸。 百姓喧华,士女纵观,咸曰其冤。伯息忠诉辞称枉,云伯督运讫去二月,事毕代还, 无有稽乏。受赇使役,罪不及死。军是戍军,非为征军,以乏军兴论,于理为枉。 四年之中,供给运漕,凡诸征发租调百役,皆有稽停,而不以军兴论,至于伯也, 何独明之?捶楚之下,无求不得,囚人畏痛,饰辞应之。理曹,国之典刑,而使忠 等称冤明时。谨按从事中郎周筵、法曹参军刘胤、属李匡幸荷殊宠,并登列曹,当 思敦奉政道,详法慎杀,使兆庶无枉,人不称诉。而令伯枉同周青,冤魂哭于幽都, 诉灵恨于黄泉,嗟叹甚于杞梁,血妖过于崩城,故有陨霜之人,夜哭之鬼。伯有昼 见,彭生为豕,刑杀失中,妖眚并见,以古况今,其揆一也。皆由筵等不胜其任, 请皆免官。”于是右将军王导等上疏引咎,请解职。帝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 所由。寻示愧惧,思闻忠告,以补其阙。而引过求退,岂所望也!”由是导等一无 所问。
晋国既建,拜御史中丞。周嵩嫁女,门生断道解庐,斫伤二人,建康左尉赴变, 又被斫。隗劾嵩兄顗曰:“顗幸荷殊宠,列位上僚,当崇明宪典,协和上下,刑于 左右,以御于家邦。而乃纵肆小人,群为凶害,公于广都之中白日刃尉,远近汹吓, 百姓喧华,亏损风望,渐不可长。既无大臣检御之节,不可对扬休命。宜加贬黜, 以肃其违。”顗坐免官。
太兴初,长兼侍中,赐爵都乡侯,寻代薛兼为丹阳尹,与尚书令刁协并为元帝 所宠,欲排抑豪强。诸刻碎之政,皆云隗、协所建。隗虽在外,万机秘密皆豫闻之。 拜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军事、假节,加散骑常侍,率万人镇泗口。
初,隗以王敦威权太盛,终不可制,劝帝出腹心以镇方隅,故以谯王承为湘州, 续用隗及戴若思为都督。敦甚恶之,与隗书曰:“顷承圣上顾眄足下,今大贼未灭, 中原鼎沸,欲与足下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静海内。若其泰也,则帝祚于是乎隆; 若其否也,则天下永无望矣。”隗答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竭股肱 之力,效之以忠贞,吾之志也。”敦得书甚怒。及敦作乱,以讨隗为名,诏征隗还 京师,百官迎之于道,隗岸帻大言,意气自若。及入见,与刁协奏请诛王氏。不从, 有惧色,率众屯金城。及敦克石头,隗攻之不拔,入宫告辞,帝雪涕与之别。隗至 淮阴,为刘遐所袭,携妻子及亲信二百余人奔于石勒,勒以为从事中郎、太子太傅。 卒年六十一。子绥,初举秀才,除驸马都尉、奉朝请。随隗奔勒,卒。孙波嗣。
波字道则。初为石季龙冠军将军王洽参军,及季龙死,洽与波俱降。穆帝以波 为襄城太守,累迁桓冲中军谘议参军。大司马桓温西征袁贞,朝廷空虚,以波为建 威将军、淮南内史,领五千人镇石头。寿阳平,除尚书左丞,不拜,转冠军将军、 南郡相。时苻坚弟融围雍州刺史硃序于襄阳,波率众八千救之,以敌强不敢进,序 竟陷没。波以畏懦免官。后复以波为冠军将军,累迁散骑常侍。
苻坚败,朝廷欲镇靖北方,出波督淮北诸军、冀州刺史,以疾未行。上疏曰:
臣闻天地以弘济为仁,君道以惠下为德,是以禹汤有身勤之绩,唐虞有在予之 诰,用能惠被苍生,勋流后叶。宣帝开拓洪图,始基成命;爰及文武,历数在躬, 而犹虚心侧席,卑己崇物。然后知积累之功重,勤王之业艰,先君之德弘,贻厥之 赐厚。惠皇不怀,委政内任,遂使神器幽沦,三光翳曜;园陵怀九泉之感,宫庙集 胡马之迹;所谓肉食失之于朝,黎庶暴骸于外也。赖元皇帝神武应期,祚隆淮海, 振乾纲于已坠,纽绝维而更张。陛下承宣帝开始之宏基,受元帝克终之成烈,保大 定功,戢兵静乱。故使负鳞横海之鲸,僭位滔天之寇,望云旗而宵溃,睹太阳而雾 散,巍巍荡荡,人无名焉。而顷年已来,天文违错,妖怪屡生。会稽先帝本封,而 地动经年。昔周之文武有鱼乌之瑞,君臣犹怀震悚,况今灾变众集,曾莫之疑。公 旦有勿休之诫,贾谊有积薪之喻。臣鉴先征,窃惟今事,是以敢肆狂瞽,直言无讳。
往者先帝以玄风御世,责成群后,坐运天纲,随化委顺,故忘日计之功,收岁 成之用。今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相王贤俊,协和百揆,六合承风,天下响振,而钧 台之咏弗闻,景毫之命未布。将群臣之不称,陛不用之不尽乎?
凡圣王之化,莫不敦崇忠信,存正弃邪。伤化毁俗者,虽亲虽贵,必疏而远之; 清公贞修者,虽微虽贱,必亲而近之。今则不然。此风既替,利竞滋甚,朋党比周, 毁誉交兴,钻求苟进,人希分外。见贤而居其上,受禄每过其量,希旨承意者以为 奉公,共相赞白者以为忠节。举世见之,谁敢正言。陛下不明必行之法以绝穿鉴之 源者,恐脱因疲倦以误视听。且苻坚灭亡,于今五年,旧京残毁,山陵无卫,百姓 涂炭,未蒙拯接。伏愿远观汉魏衰灭之由,近览西朝倾覆之际,超然易虑,为于未 有,则灵根永固,社稷无虞。臣岂诬一朝之人皆无忠节,但任非其才,求之不至耳。
今政烦役殷,所在凋弊,仓廪空虚,国用倾竭,下民侵削,流亡相属。略计户 口,但咸安已来,十分去三。百姓怀浮游之叹,《下泉》兴周京之思。昔汉宣有云: “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是以临下有方者就加玺赠,法苛政乱者恤 刑不赦,事简于上,人悦于下。今则不然。告时乞职者以家弊为辞,振穷恤滞者以 公爵为施。古者为百姓立君,使之司牧;今者以百姓恤君,使之蚕食,至乃贪污者 谓之清勤,慎法者谓之怯劣。何反古道一至于此!
陛下虽躬自节俭,哀矜于上,而群僚肆欲,纵心于下,六司垂翼,三事拱默, 故有识者睹人事以叹息,观妖眚而大惧。昔宋景退荧惑之灾,殷宗消鼎雉之异。伏 愿陛下仰观大禹过门之志,俯察商辛沈湎之失,远思《国风》恭公之刺,深惟定姜 小臣之喻。暂回圣恩,大询群后,延纳众贤,访以得失;令百僚率职,人言损益。 察其所由,观其所以,审识群才,助鼎和味。克念作圣,以答天休。则四海宅心, 天下幸甚。
臣亡祖先臣隗,昔荷殊宠,匪躬之操,犹存旧史,有志无时,怀恨黄泉。及臣 凡劣,复蒙罔极之眷,恩隆累世,实非糜身倾宗所能上报。前作此表,未及得通。 暴婴笃疾,恐命在奄忽,贪及视息,望达愚情。气力慑然,不能自宣。
疏奏而卒。追赠前将军。子淡嗣。元熙初,为庐江太守。
隗伯父讷,字令言,有人伦鉴识。初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鲜明, 乐彦辅我所敬,张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于用短,杜方叔拙于用长。”终于司隶 校尉。
子畴,字王乔,少有美誉,善谈名理。曾避乱坞壁,贾胡百数欲害之,畴无惧 色,援笳而吹之,为《出塞》、《入塞》之声,以动其游客之思。于是群胡皆垂泣 而去之。永嘉中,位至司徒左长史,寻为阎鼎所杀。司空蔡谟每叹曰:“若使刘王 乔得南渡,司徒公之美选也。”又王导初拜司徒,谓人曰:“刘王乔若过江,我不 独拜公也。”其为名流之所推服如此。
畴兄子劭,有才干,辟琅邪王丞相掾。咸康世,历御史中丞、侍中、尚书、豫 章太守,秩中二千石。
邵族子黄老,太元中,为尚书郎,有义学,注《慎子》、《老子》,并传于世。
刁协,字玄亮,渤海饶安人也。祖恭,魏齐郡太守。父攸,武帝时御史中丞。 协少好经籍,博闻强记,释褐濮阳王文学,累转太常博士、本郡大中正。成都王颖 请为平北司马,后历赵王伦相国参军,长沙王乂骠骑司马。及东嬴公腾镇临漳,以 协为长史,转颍川太守。永嘉初,为河南尹,未拜,避难渡江。元帝以为镇东军谘 祭酒,转长史。愍帝即位,征为御史中丞,例不行。元帝为丞相,以协为左长史。 中兴建,拜尚书左仆射。于时朝廷草创,宪章未立,朝臣无习旧仪者。协久在中朝, 谙练旧事,凡所制度,皆禀于协焉,深为当时所称许。太兴初,迁尚书令,在职数 年,加金紫光禄大夫,令如故。
协性刚悍,与物多忤,每崇上抑下,故为王氏所疾。又使酒放肆,侵毁公卿, 见者莫不侧目。然悉力尽心,志在匡救,帝甚信任之。以奴为兵,取将吏客使转运, 皆协所建也,众庶怨望之。及王敦构逆,上疏罪协。帝使协出督六军。既而王师败 绩,协与刘隗俱侍帝于太极东除,帝执协、隗手,流涕呜咽,劝令避祸。协曰: “臣当守死,不敢有贰。”帝曰:“今事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给协、隗人马, 使自为计。协年老,不堪骑乘,素无恩纪,募从者,皆委之行。至江乘,为人所杀, 送首于敦,敦德刁氏,收葬之。帝痛协不免,密捕送协首者而诛之。
敦平后,周顗、戴若思等皆被显赠,惟协以出奔不在其例。咸康中,协子彝上 疏讼之。在位者多以明帝之世褒贬已定,非所得更议,且协不能抗节陨身,乃出奔 遇害,不可复其官爵也。丹阳尹殷融议曰:“王敦恶逆,罪不容诛,则协之善亦不 容赏。若以忠非良图,谋事失算,以此为责者,盖在于讥议之间耳。即凶残之诛以 为国刑,将何以沮劝乎!当敦专逼之时,庆赏威刑专自己出,是以元帝虑深崇本, 以协为比,事由国计,盖不为私。昔孔宁、仪行父从君于昏,楚复其位者,君之党 故也。况协之比君,在于义顺。且中兴四佐,位为朝首。于时事穷计屈,奉命违寇, 非为逃刑。谓宜显赠,以明忠义。”时庾冰辅政,疑不能决。左光禄大夫蔡谟与冰 书曰:
夫爵人者,宜显其功;罚人者,宜彰其罪,此古今之所慎也。凡小之人犹尚如 此,刁令中兴上佐,有死难之名,天下不闻其罪,而见其贬,致令刁氏称冤,此乃 为王敦复仇也。内沮忠臣之节,论者惑之。若实有大罪,宜显其事,令天下知之, 明圣朝不贬死难之臣。《春秋》之义,以功补过。过轻功重者,得以加封;功轻过 重者,不免诛绝;功足赎罪者无黜。虽先有邪佞之罪,而临难之日党于其君者,不 绝之也。孔宁、仪行父亲与灵公淫乱于朝,君杀国灭,由此二臣,而楚尚纳之。传 称有礼不绝其位者,君之党也。若刁令有罪,重于孔仪,绝之可也。若无此罪,宜 见追论。
或谓明帝之世已见寝废,今不宜复改,吾又以为不然。夫大道宰世,殊涂一致。 万机之事,或异或同,同不相善,异不相讥。故尧抑元凯而舜举之,尧不为失,舜 不为非,何必前世所废便不宜改乎?汉萧何之后坐法失侯,文帝不封而景帝封之, 后复失侯,武昭二帝不封而宣帝封之。近去元年,车驾释奠,拜孔子之坐,此亦元 明二帝所不行也。又刁令但是明帝所不赠耳,非诛之也。王平子、第五猗皆元帝所 诛,而今日所赠,岂以改前为嫌乎!凡处事者,当上合古义,下准今例,然后谈者 不惑,受罪者无怨耳。案周仆射、戴征西本非王敦唱檄所仇也,事定后乃见害耳; 周筵、郭璞等并亦非为主御难也,自平居见杀耳,皆见褒赠,刁令事义岂轻于此乎? 自顷员外散骑尚得追赠,况刁令位亚三司。若先自寿终,不失员外散骑之例也。就 不蒙赠,不失以本官殡葬也。此为一人之身,寿终则蒙赠,死难则见绝,岂所以明 事君之道,厉为臣之节乎!宜显评其事,以解天下疑惑之论。
又闻谈者亦多谓宜赠。凡事不允当,而得众助者,若以善柔得众,而刁令粗刚 多怨;若以贵也,刁氏今贱;若以富也,刁氏今贫。人士何故反助寒门而此言之? 足下宜察此意。
冰然之。事奏,成帝诏曰:“协情在忠主,而失为臣之道,故令王敦得托名公 义,而实肆私忌,遂令社稷受屈,元皇衔耻,致祸之原,岂不有由!若极明国典, 则曩刑非重。今正当以协之勤有可书,敦之逆命不可长,故议其事耳。今可复协本 位,加之册祭,以明有忠于君者纤介必显,虽于贬裁未尽,然或足有劝矣。”于是 追赠本官,祭以太牢。
彝字大伦。少遭家难。王敦诛后,彝斩仇人党,以首祭父墓,诣廷尉请罪,朝 廷特宥之,由是知名,历尚书吏部郎、吴国内史,累迁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 假节,镇广陵,卒于官。
子逵,字伯道,逵弟暢,字仲远;次子弘,字叔仁,并历显职。隆安中,达为 广州刺史,领平越中郎将、假节;暢为始兴相;弘为冀州刺史。兄弟子侄并不拘名 行,以货殖为务,有田万顷,奴婢数千人,余资称是。
桓玄篡位,以逵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镇历阳;暢右卫将军;弘抚军桓修司 马。刘裕起义,斩桓修,时暢、弘谋起兵袭裕,裕遣刘毅讨之,暢伏诛;弘亡,不 知所在。逵在历阳执刘裕参军诸葛长民,槛车送于桓玄,至当利而玄败,送人共破 槛出长民,遂趣历阳。逵弃城而走,为下人所执,斩于石头。子侄无少长皆死,惟 小弟骋被宥,为给事中,寻谋反伏诛,刁氏遂灭。刁氏素殷富,奴客纵横,固吝山 泽,为京口之蠹。裕散其资蓄,今百姓称力而取之,弥日不尽。时天下饥弊,编户 赖之以济焉。
戴若思,广陵人也,名犯高祖庙讳。祖烈,吴左将军。父昌,会稽太守。若思 有风仪,性闲爽,少好游侠,不拘操行。遇陆机赴洛,船装甚盛,遂与其徒掠之。 若思登岸,据胡床,指麾同旅,皆得其宜。机察见之,知非常人,在舫屋上遥谓之 曰:“卿才器如此,乃复作劫邪!”若思感悟,因流涕,投剑就之。机与言,深加 赏异,遂与定交焉。
若思后举孝廉,入洛,机荐之于赵王伦曰:“盖闻繁弱登御,然后高墉之功显; 孤竹在肆,然后降神之曲成。是以高世之主必假远迩之器,蕴椟之才思托太音之和。 伏见处士广陵戴若思,年三十,清冲履道,德量允塞;思理足以研幽,才鉴足以辩 物;安穷乐志,无风尘之慕,砥节立行,有井渫之洁;诚东南之遗宝,宰朝之奇璞 也。若得托迹康衢,则能结轨骥騄;曜质廊庙,必能垂光玙璠矣。惟明公垂神采察, 不使忠允之言以人而废。”伦乃辟之,除沁水令,不就,遂往武陵省父。时同郡人 潘京素有理鉴,名知人,其父遣若思就京与语,既而称若思有公辅之才。累转东海 王越军谘祭酒,出补豫章太守,加振威将军,领义军都督。以讨贼有功,赐爵秣陵 侯,迁治书侍御史、骠骑司马,拜散骑侍郎。
元帝召为镇东右司马。将征杜弢,加若思前将军,未发而弢灭。帝为晋王,以 为尚书。中兴建,为中护军,转护军将军、尚书仆射,皆辞不拜。出为征西将军、 都督兗豫幽冀雍并六州诸军事、假节,加散骑常侍。发投刺王官千人为军吏,调扬 州百姓家奴万人为兵配之,以散骑常侍王遐为军司,镇寿阳,与刘隗同出。帝亲幸 其营,劳勉将士,临发祖饯,置酒赋诗。
若思至合肥,而王敦举兵,诏追若思还镇京都,进骠骑将军,与右卫将军郭逸 夹道筑垒于大桁之北。寻而石头失守,若思与诸军攻石头,王师败绩。若思率麾下 百余人赴宫受诏,与公卿百官于石头见敦。敦问若思曰:“前日之战有余力乎?” 若思不谢而答曰:“岂敢有余,但力不足耳。”又曰:“吾此举动,天下以为如何?” 若思曰:“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敦笑曰:“卿可谓能言。”敦参军吕 猗昔为台郎,有刀笔才,性尤奸谄,若思为尚书,恶其为人,猗亦深憾焉。至是, 乃说敦曰:“周顗、戴若思皆有高名,足以惑众,近者之言曾无愧色。公若不除, 恐有再举之患,为将来之忧耳。”敦以为然,又素忌之,俄而遣邓岳、缪坦收若思 而害之。若思素有重望,四海之士莫不痛惜焉。贼平,册赠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 谥曰简。
邈字望之。少好学,尤精《史》《汉》,才不逮若思,儒博过之。弱冠举秀才, 寻迁太子洗马,出补西阳内史。永嘉中,元帝版行邵陵内史、丞相军谘祭酒,出为 征南军司。于时凡百草创,学校未立,邈上疏曰:
臣闻天道之所大,莫大于阴阳;帝王之至务,莫重于礼学。是以古之建国,有 明堂辟雍之制,乡有庠序1111校之仪,皆所以抽导幽滞,启广才思。盖以六四有困 蒙之吝,君子大养正之功也。昔仲尼列国之大夫耳,兴礼修学于洙泗之间,四方髦 俊斐然向风,身达者七十余人。自兹以来,千载绝尘。岂天下小于鲁卫,贤哲乏于 曩时?励与不励故也。
自顷国遭无妄之祸,社稷有缀旒之危,寇羯饮马于长江,凶狡鸱张于万里,遂 使神州萧条,鞠为茂草,四海之内,人迹不交。霸主有旰食之忧,黎元怀荼毒之苦, 戎首交拜于中原,何遽笾豆之事哉!然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 况旷戴累纪如此之久邪!今末进后生目不睹揖让升降之仪,耳不闻钟鼓管弦之音, 文章散灭,图谶无遗,此盖圣达之所深悼,有识之所嗟叹也。夫平世尚文,遭乱尚 武,文武递用,长久之道,譬之天地昏明之迭,自古以来未有不由之者也。
今或以天下未一,非兴礼学之时,此言似之而不其然。夫儒道深奥,不可仓卒 而成。古之俊乂必三年而通一经,比天下平泰然后修之,则功成事定,谁与制礼作 乐者哉?又贵游之子未必有斩将搴旗之才,亦未有从军征戍之役,不及盛年讲肄道 义,使明珠加磨莹之功,荆璞发采琢之荣,不亦良可惜乎!
臣愚以世丧道久,人情玩于所习;纯风日去,华竞日彰,犹火之消膏而莫之觉 也。今天地告始,万物权舆,圣朝以神武之德,值革命之运,荡近世之流弊,继千 载之绝轨,笃道崇儒,创立大业。明主唱之于上,宰辅督之于下。夫上之所好,下 必有过之者焉,是故双剑之节崇,而飞白之俗成;挟琴之容饰,而赴曲之和作;君 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实在感之而已。臣以暗浅,不能远识格言;奉诵明令,慷 慨下风,谓宜以三时之隙渐就修建。
疏奏,纳焉,于是始修礼学。
代刘隗为丹阳尹。王敦作逆,加左将军。及敦得志,而若思遇害,邈坐免官。 敦诛后,拜尚书仆射。卒官,赠卫将军,谥曰穆。子谧嗣,历义兴太守、大司农。
周顗,字伯仁,安东将军浚之子也。少有重名,神彩秀彻,虽时辈亲狎,莫能 媟也。司徒掾同郡贲嵩有清操,见顗,叹曰:“汝颍固多奇士!自顷雅道陵迟,今 复见周伯仁,将振起旧风,清我邦族矣。”广陵戴若思东南之美,举秀才,入洛, 素闻顗名,往候之,终坐而出,不敢显其才辩。顗从弟穆亦有美誉,欲陵折顗,顗 陶然弗与之校,于是人士益宗附之。州郡辟命皆不就。弱冠,袭父爵武城侯,拜秘 书郎,累迁尚书吏部郎。东海王越子毗为镇军将军,以顗为长史。
元帝初镇江左,请为军谘祭酒,出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假 节。始到州,而建平流人傅密等叛迎蜀贼杜弢,顗狼狈失据。陶侃遣将吴寄以兵救 之,故顗得免,因奔王敦于豫章。敦留之。军司戴邈曰:“顗虽退败,未有莅众之 咎,德望素重,宜还复之。”敦不从。帝召为扬威将军、兗州刺史。顗还建康,帝 留顗不遣,复以为军谘祭酒,寻转右长史。中兴建,补吏部尚书。顷之,以醉酒为 有司所纠,白衣领职。复坐门生斫伤人,免官。
太兴初,更拜太子少傅,尚书如故。顗上疏让曰:“臣退自循省,学不通一经, 智不效一官,止足良难,未能守分,遂忝显任,名位过量。不悟天鉴忘臣顽弊,乃 欲使臣内管铨衡,外忝傅训,质轻蝉翼,事重千钧,此之不可,不待识而明矣。若 臣受负乘之责,必贻圣朝惟尘之耻,俯仰愧惧,不知所图。”诏曰:“绍幼冲便居 储副之贵,当赖轨匠以祛蒙蔽。望之俨然,斯不言之益,何学之习邪,所谓与田苏 游忘其鄙心者。便当副往意,不宜冲让。”转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如故。
庾亮尝谓顗曰:“诸人咸以君方乐广。”顗曰:“何乃刻画无盐,唐突西施也。” 帝宴群公于西堂,酒酣,从容曰:“今日名臣共集,何如尧舜时邪?”顗因醉厉声 曰:“今虽同人主,何得复比圣世!”帝大怒而起,手诏付廷尉,将加戮,累日方 赦之。及出,诸公就省,顗曰:“近日之罪,固知不至于死。”寻代戴若思为护军 将军。尚书纪瞻置酒请顗及王导等,顗荒醉失仪,复为有司所奏。诏曰:“顗参副 朝右,职掌铨衡,当敬慎德音,式是百辟。屡以酒过,为有司所绳。吾亮其极叹之 情,然亦是濡首之诫也。顗必能克己复礼者,今不加黜责。”
初,顗以雅望获海内盛名,后颇以酒失。为仆射,略无醒日,时人号为“三日 仆射”。庾亮曰:“周侯末年,所谓凤德之衰也。”顗在中朝时,能饮酒一石,及 过江,虽日醉,每称无对。偶有旧对从北来,顗遇之欣然,乃出酒二石共饮,各大 醉。及顗醒,使视客,已腐胁而死。
顗性宽裕而友爱过人,弟嵩尝因酒真目谓顗曰:“君才不及弟,何乃横得重 名!”以所燃蜡烛投之。顗神色无忤,徐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王导甚 重之,尝枕顗膝而指其腹曰:“此中何所有也?”答曰:“此中空洞无物,然足容 卿辈数百人。”导亦不以为忤。又于导坐傲然啸咏,导云:“卿欲希嵇、阮邪?” 顗曰:“何敢近舍明公,远希嵇、阮。”
及王敦构逆,温峤谓顗曰:“大将军此举似有所在,当无滥邪?”顗曰:“君 少年未更事。人主自非尧舜,何能无失,人臣岂可得举兵以协主!共相推戴,未能 数年,一旦如此,岂云非乱乎!处仲刚愎强忍,狼抗无上,其意宁有限邪!”既而 王师败绩,顗奉诏诣敦,敦曰:“伯仁,卿负我!”顗曰:“公戎车犯顺,下官亲 率六军,不能其事,使王旅奔败,以此负公。”敦惮其辞正,不知所答。帝召顗于 广室,谓之曰:“近日大事,二宫无恙,诸人平安,大将军故副所望邪?”顗曰: “二宫自如明诏,于臣等故未可知。”护军长史郝嘏等劝顗避敦,顗曰:“吾备位 大臣,朝廷丧败,宁可复草间求活,外投胡越邪!”俄而与戴若思俱被收,路经太 庙,顗大言曰:“天地先帝之灵;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陵虐天下,神祇 有灵,当速杀敦,无令纵毒,以倾王室。”语未终,收人以戟伤其口,血流至踵, 颜色不变,容止自若,观者皆为流涕。遂于石头南门外石上害之,时年五十四。
顗之死也,敦坐有一参军樗蒱,马于博头被杀,因谓敦曰:“周家奕世令望, 而位不至公,及伯仁将登而坠,有似下官此马。”敦曰:“伯仁总角于东宫相遇, 一面披襟,便许之三事,何图不幸自贻王法。”敦素惮顗,每见顗辄面热,虽复冬 月,扇面手不得休。敦使缪坦籍顗家,收得素簏数枚,盛故絮而已,酒五甕,米数 石,在位者服其清约。敦卒后,追赠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曰康,祀以少牢。
初,敦之举兵也,刘隗劝帝尽除诸王,司空导率群从诣阙请罪,值顗将入,导 呼顗谓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顾。既见帝,言导忠诚,申救甚至, 帝纳其言。顗喜饮酒,致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顗。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 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既出,又上表明导,言甚切至。导不知救己, 而甚衔之。敦既得志,问导曰:“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所疑也。” 导不答。又曰:“若不三司,便应令仆邪?”又不答。敦曰:“若不尔,正当诛尔。” 导又无言。导后料检中书故事,见顗表救己,殷勤款至。导执表流涕,悲不自胜, 告其诸子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顗三子: 闵、恬、颐。
闵字子骞,方直有父风。历衡阳、建安、临川太守,侍中,中领军,吏部尚书, 尚书左仆射,加中军将军,转护军,领秘书监。卒,追赠金紫光禄大夫,谥曰烈。 无子,以弟颐长子琳为嗣。琳仕至东阳太守。恬、颐并历卿守。琳少子文,骠骑谘 议参军
史臣曰:夫太刚则折,至察无徒,以之为政,则害于而国;用之行己,则凶于 乃家。诚以器乖容众,非先王之道也。大连司宪,阴候主情,当约法之秋,献斫棺 之议。玄亮刚愎,与物多违,虽有崇上之心,专行刻下之化,同薄相济,并运天机。 是使贤宰见疏,致物情于解体;权臣发怒,借其名以誓师。既而谋人之国,国危而 苟免;见昵于主,主辱而图生。自取流亡,非不幸也。若思闲爽,照理研幽。伯仁 凝正,处腴能约。咸以高才雅道,参豫畴咨。及京室沦胥,抗言无挠,甘赴鼎而全 操,盖事君而尽节者欤!顗招时论,尤其酒德,《礼经》曰“瑕不掩瑜”,未足韬 其美也。
赞曰:刘刁亮直,志奉兴王。奸回丑正,终致奔亡。周戴英爽,忠谟允塞。道 属屯蒙,祸罹凶慝。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