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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翻译 原文

  庾亮,字元规,明穆皇后之兄也。父琛,在《外戚传》。亮美姿容,善谈论, 性好《庄》《老》,风格峻整,动由礼节,闺门之内,不肃而成,时人或以为夏侯 太初、陈长文之伦也。年十六,东海王越辟为掾,不就,随父在会稽,嶷然自守。 时人皆惮其方俨,莫敢造之。

  元帝为镇东时,闻其名,辟西曹掾。及引见,风情都雅,过于所望,甚器重之, 由是聘亮妹为皇太子妃。亮固让,不许。转丞相参军。预讨华轶功,封都亭侯,转 参丞相军事,掌书记。中兴初,拜中书郎,领著作,侍讲东宫。其所论释,多见称 述。与温峤俱为太子布衣之好。时帝方任刑法,以《韩子》赐皇太子,亮谏以申韩 刻薄伤化,不足留圣心,太子甚纳焉。累迁给事中、黄门侍郎、散骑常侍。时王敦 在芜湖,帝使亮诣敦筹事。敦与亮谈论,不觉改席而前,退而叹曰:“庾元规贤于 裴顾远矣!”因表为中领军。

  明帝即位,以为中书监,亮上书让曰:

  臣凡庸固陋,少无殊操,昔以中州多故,旧邦丧乱,随侍先臣,远庇有道,爰 容逃难,求食而已。不悟徼时之福,遭遇嘉运。先帝龙兴,垂异常之顾,既眷同国 士,又申以婚姻,遂阶亲宠,累忝非服。弱冠濯缨,沐浴芳风,频烦省闼,出总六 军,十余年间,位超先达。无劳受遇,无与臣比。小人禄薄,福过灾生,止足之分, 臣所宜守。而偷荣昧进,日尔一日,谤讟既集,上尘圣朝。始欲自闻,而先帝登遐, 区区微诚,竟未上达。

  陛下践阼,圣政惟新,宰辅贤明,庶僚咸允,康哉之歌,实存于至公。而国恩 不已,复以臣领中书。臣领中书,则示天下以私矣。何者?臣于陛下,后之兄也。 姻娅之嫌,与骨肉中表不同。虽太上至公,圣德无私,然世之丧道,有自来矣。悠 悠六合,皆私其姻,人皆有私,则天下无公矣。是以前后二汉,咸以抑后党安,进 婚族危。向使西京七族、东京六姓皆非姻族,各以平进,纵不悉全,决不尽败。今 之尽败,更由姻昵。

  臣历观庶姓在世,无党于朝,无援于时,植根之本轻也薄也。苟无大瑕,犹或 见容。至于外戚,凭托天地,连势四时,根援扶疏,重矣大矣。而或居权宠,四海 侧目,事有不允,罪不容诛。身既招殃,国为之弊。其故何邪?由姻媾之私群情之 所不能免,是以疏附则信,姻进则疑。疑积于百姓之心,则祸成于重闺之内矣。此 皆往代成鉴,可为寒心者也。夫万物之所不通,圣贤因而不夺。冒亲以求一寸之用, 未若防嫌以明至公。今以臣之才,兼如此之嫌,而使内处心膂,外总兵权,以此求 治,未之闻也;以此招祸,可立待也。虽陛下二相明其愚款,朝士百僚颇识其情, 天下之人安可门到户说使皆坦然邪!

  夫富贵荣宠,臣所不能忘也;刑罚贫贱,臣所不能甘也。今恭命则愈,违命则 苦,臣虽不达,何事背时违上,自贻患责邪?实仰览殷鉴,量己知弊,身不足惜, 为国取悔,是以悾悾屡陈丹款。而微诚浅薄,未垂察谅,忧惶屏营不知所措。愿陛 下垂天地之鉴,察臣之愚,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矣。

  疏奏,帝纳其言而止。

  王敦既有异志,内深忌亮,而外崇重之。亮忧惧,以疾去官。复代王导为中书 监。及敦举兵,加亮左卫将军,与诸将距钱凤。及沈充之走吴兴也,又假亮节、都 督东征诸军事,追充。事平,以功封永昌县开国公,赐绢五千四百匹,固让不受。 转护军将军。

  及帝疾笃,不欲见人,群臣无得进者。抚军将军、南顿王宗,右卫将军虞胤等, 素被亲爱,与西阳王羕将有异谋。亮直入卧内见帝,流涕不自胜。既而正色陈羕与 宗等谋废大臣,规共辅政,社稷安否,将在今日,辞旨切至。帝深感悟,引亮升御 座,遂与司徒王导受遗诏辅幼主。加亮给事中,徙中书令。太后临朝,政事一决于 亮。

  先是,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亮任法裁物,颇以此失人心。又先帝遗诏褒进 大臣,而陶侃、祖约不在其例,侃、约疑亮删除遗诏,并流怨言。亮惧乱,于是出 温峤为江州以广声援,修石头以备之。会南顿王宗复谋废执政,亮杀宗而废宗兄羕。 宗,帝室近属,羕,国族元老,又先帝保傅,天下咸以亮翦削宗室。

  琅邪人卞咸,宗之党也,与宗俱诛。咸兄阐亡奔苏峻,亮符峻送阐,而峻保匿 之。峻又多纳亡命,专用威刑,亮知峻必为祸乱,征为大司农。举朝谓之不可,平 南将军温峤亦累书止之,皆不纳。峻遂与祖约俱举兵反。温峤闻峻不受诏,便欲下 卫京都,三吴又欲起义兵,亮并不听,而报峤书曰:“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 过雷池一步也。”既而峻将韩晃寇宣城,亮遣距之,不能制,峻乘胜至于京都。诏 假亮节、都督征讨诸军事,战于建阳门外。军未及阵,士众弃甲而走。亮乘小船西 奔,乱兵相剥掠,亮左右射贼,误中柂工,应弦而倒,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动容, 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贼!”众心乃安。

  亮携其三弟怿、条、翼南奔温峤,峤素钦重亮,虽在奔败,犹欲推为都统。亮 固辞,乃与峤推陶侃为盟主。侃至寻阳,既有憾于亮,议者咸谓侃欲诛执政以谢天 下。亮甚惧,及见侃,引咎自责,风止可观。侃不觉释然,乃谓亮曰:“君侯修石 头以拟老子,今日反见求耶!”便谈宴终日。亮啖薤,因留白。侃问曰:“安用此 为?”亮云:“故可以种。”侃于是尤相称叹云:“非惟风流,兼有为政之实。”

  既至石头,亮遣督护王彰讨峻党张曜,反为所败。亮送节传以谢侃,侃答曰: “古人三败,君侯始二。当今事急,不宜数耳。”又曰:“朝政多门,用生国祸。 丧乱之来,岂独由峻也!”亮时以二千人守白石垒,峻步兵万余,四面来攻,众皆 震惧。亮激厉将士,并殊死战,峻军乃退,追斩数百级。

  峻平,帝幸温峤舟,亮得进见,稽颡鲠噎,诏群臣与亮俱升御坐。亮明日又泥 首谢罪,乞骸骨,欲阖门投窜山海。帝遣尚书、侍中手诏慰喻:“此社稷之难,非 舅之责也。”亮上疏曰:

  臣凡鄙小人,才不经世,阶缘戚属,累忝非服,叨窃弥重,谤议弥兴。皇家多 难,未敢告退,遂随牒展转,便烦显任。先帝不豫,臣参侍医药,登遐顾命,又豫 闻后事,岂云德授,盖以亲也。臣知其不可,而不敢逃命,实以田夫之交犹有寄托, 况君臣之义,道贯自然,哀悲眷恋,不敢违距。且先帝谬顾,情同布衣,既今恩重 命轻,遂感遇忘身。加以陛下初在谅闇,先后亲览万机,宣通外内,臣当其地,是 以激节驱驰,不敢依违。虽知无补,志以死报。而才下位高,知进忘退,乘宠骄盈, 渐不自觉。进不能抚宁外内,退不能推贤宗长,遂使四海侧心,谤议沸腾。

  祖约、苏峻不堪其愤,纵肆凶逆,事由臣发。社稷倾覆,宗庙虚废,先后以忧 逼登遐,陛下旰食逾年,四海哀惶,肝脑涂地,臣之招也,臣之罪也。朝廷寸斩之, 屠戮之,不足以谢祖宗七庙之灵;臣灰身灭族,不足以塞四海之责。臣负国家,其 罪莫大,实天所不覆,地所不载。陛下矜而不诛,有司纵而不戮。自古及今,岂有 不忠不孝如臣之甚!不能伏剑北阙,偷存视息,虽生之日,亦犹死之年,朝廷复何 理齿臣于人次,臣亦何颜自次于人理!

  臣欲自投草泽,思愆之心也,而明诏谓之独善其身。圣旨不垂矜察,所以重其 罪也。愿陛下览先朝谬授之失,虽垂宽宥,全其首领,犹宜弃之,任其自存自没, 则天下粗知劝戒之纲矣。

  疏奏,诏曰:

  省告恳恻,执以感叹,诚是仁舅处物宗之责,理亦尽矣。若大义既不开塞,舅 所执理胜,何必区区其相易夺!

  贼峻奸逆,书契所未有也。是天地所不容,人神所不宥。今年不反,明年当反, 愚智所见也。舅与诸公勃然而召,正是不忍见无礼于君者也。论情与义,何得谓之 不忠乎!若以己总率征讨,事至败丧,有司宜明直绳,以肃国体,诚则然矣。且舅 遂上告方伯,席卷来下,舅躬贯甲胄,贼峻枭悬。大事既平,天下开泰,衍得反正, 社稷乂安,宗庙有奉,岂非舅二三方伯忘身陈力之勋邪!方当策勋行赏,岂复议既 往之咎乎!

  且天下大弊,死者万计,而与桀寇对岸。舅且当上奉先帝顾托之旨,弘济艰难, 使衍冲人永有凭赖,则天下幸甚。

  亮欲遁逃山海,自暨阳东出。诏有司录夺舟船。亮乃求外镇自效,出为持节、 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平西将军、假节、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亮遂 受命,镇芜湖。

  顷之,后将军郭默据湓口以叛,亮表求亲征,于是以本官加征讨都督,率将军 路永、毛宝、赵胤、匡术、刘仕等步骑二万,会太尉陶侃俱讨破之。亮还芜湖,不 受爵赏。侃移书曰:“夫赏罚黜陟,国之大信,窃怪矫然,独为君子。”亮曰: “元帅指捴,武臣效命,亮何功之有!”遂苦辞不受。进号镇西将军,又固让。初, 以诛王敦功,封永昌县公。亮比陈让,疏数十上,至是许之。陶侃薨,迁亮都督江、 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领江、荆、豫三州刺史,进号征西将军、开府仪 同三司、假节。亮固让开府,乃迁镇武昌。

  时王导辅政,主幼时艰,务存大纲,不拘细目,委任赵胤、贾宁等诸将,并不 奉法,大臣患之。陶侃尝欲起兵废导,而郗鉴不从,乃止。至是,亮又欲率众黜导, 又以谘鉴,而鉴又不许。亮与鉴笺曰:

  昔于芜湖反覆谓彼罪虽重,而时弊国危,且令方岳道胜,亦足有所镇压,故共 隐忍,解释陶公。自兹迄今,曾无悛改。

  主上自八九岁以及成人,入则在宫入之手,出则唯武官小人,读书无从受音句, 顾问未尝遇君子。侍臣虽非俊士,皆时之良也,知今古顾问,岂与殿中将军、司马 督同年而语哉!不云当高选侍臣,而云高选将军、司马督,岂合贾生愿人主之美, 习以成德之意乎!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犹知不可,况乃欲愚其主哉!主之少也, 不登进贤哲以辅导圣躬。春秋既盛,宜复子明辟。不稽首归政,甫居师傅之尊;成 人之主,方受师臣之悖。主上知君臣之道不可以然,而不得不行殊礼之事。万乘之 君,寄坐上九,亢龙之爻,有位无人。挟震主之威以临制百官,百官莫之敢忤。是 先帝无顾命之臣,势屈于骄奸而遵养之也。赵贾之徒有无君之心,是而可忍,孰不 可忍!

  且往日之事,含容隐忍,谓其罪可宥,良以时弊国危,兵甲不可屡动,又冀其 当谢往衅,惧而修己。如顷日之纵,是上无所忌,下无所惮,谓多养无赖足以维持 天下。公与下官并蒙先朝厚顾,荷托付之重,大奸不扫,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愿公 深惟安国家、固社稷之远算,次计公之与下官负荷轻重,量其所宜。

  鉴又不许,故其事得息。

  时石勒新死,亮有开复中原之谋,乃解豫州授辅国将军毛宝,使与西阳太守樊 峻精兵一万,俱戍邾城。又以陶称为南中郎将、江夏相,率部曲五千人入沔中。亮 弟翼为南蛮校尉、南郡太守,镇江陵。以武昌太守陈嚣为辅国将军、梁州刺史,趣 子午。又遣偏军伐蜀,至江阳,执伪荆州刺史李闳、巴郡太守黄植,送于京都。亮 当率大众十万,据石城,为诸军声援,乃上疏曰:“蜀胡二寇凶虐滋甚,内相诛锄, 众叛亲离。蜀甚弱而胡尚强,并佃并守,修进取之备。襄阳北接宛许,南阻汉水, 其险足固,其土足食。臣宜移镇襄阳之石城下,并遣诸军罗布江沔。比及数年,戎 士习练,乘衅齐进,以临河洛。大势一举,众知存亡,开反善之路,宥逼协之罪, 因天时,顺人情,诛逋逆,雪大耻,实圣朝之所先务也。愿陛下许其所陈,济其此 举。淮泗寿阳所宜进据,臣辄简练部分。乞槐棘参议,以定经略。”帝下其议。时 王导与亮意同,郗鉴议以资用未备,不可大举。亮又上疏,便欲迁镇。会寇陷邾城, 毛宝赴水而死。亮陈谢,自贬三等,行安西将军。有诏复位。寻拜司空,余官如故, 固让不拜。

  亮自邾城陷没,忧慨发疾。会王导薨,征亮为司徒、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又 固辞,帝许之。咸康六年薨,时年五十二。追赠太尉,谥曰文康。丧至,车驾亲临。 及葬,又赠永昌公印绶。亮弟冰上疏曰:“臣谨详先事,亦会闻臣亮对臣等之言, 恳恳于斯事。是以屡自陈请,将迄十年。岂直好让而不肃恭,顾曩时之衅近出宇下, 加先帝神武,算略兼该,是以役不逾时,而凶强馘灭。计之以事,则功归圣主,推 之于运,则胜非人力。至如亮等,因圣略之弘,得效所职,事将何论!功将何赏! 及后伤蹶,责逾先功,是以陛下优诏听许。亮实思自效以报天德,何悟身潜圣世, 微志长绝,存亡哀恨,痛贯心膂。愿陛下发明诏,遂先恩,则臣亮死且不朽。”帝 从之。亮将葬,何充会之,叹曰:“埋玉树于土中,使人情何能已!”

  初,亮所乘马有的颅,殷浩以为不利于主,劝亮卖之。亮曰:“曷有己之不安 而移之于人!”浩惭而退。亮在武昌,诸佐吏殷浩之徒,乘秋夜往共登南楼,俄而 不觉亮至,诸人将起避之。亮徐曰:“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便据胡 床与浩等谈咏竟坐。其坦率行己,多此类也。三子彬、羲、龢。

  彬年数岁,雅量过人。温峤尝隐暗怛之,彬神色恬如也,乃徐跪谓峤曰:“君 侯何至于此!”论者谓不减于亮。苏峻之乱,遇害。

  羲少有时誉,初为吴国内史。时穆帝颇爱文义,羲至郡献诗,颇存讽谏。因上 表曰:“陛下以圣明之德,方隆唐虞之化,而事役殷旷,百姓凋残。以数州之资, 经瞻四海之务,其为劳弊,岂可具言!昔汉文居隆盛之世,躬自俭约,断狱四百, 殆致刑厝。贾谊叹息,犹有积薪之言。以古况今,所以益其忧惧。陛下明鉴天挺, 无幽不烛,弘济之道,岂待瞽言。臣受恩奕世,思尽丝发。受任到东,亲临所见, 敢缘弘政,献其丹愚。伏愿听断之暇,少垂察览。。”其诗文多不载。羲方见授用 而卒。子准,太元中,自侍中代桓石虔为豫州刺史、西中郎将,镇历阳,卒官。准 子悦,义熙中江州刺史。准弟楷,自有传。

  龢字道季,好学,有文章。叔父翼将迁襄阳,龢年十五,以书谏曰:“承进据 襄阳,耀威荆楚,且田且戍,渐临河洛,使向化之萌怀德而附,凶愚之徒畏威反善, 太平之基,便在于旦夕。昔殷伐鬼方,三年而克;乐生守齐,遂至历载。今皇朝虽 隆,无有殷之盛;凶羯虽衰,犹丑类有徒。而沔汉之水,无万仞之固;方城虽峻, 无千寻之险。加以运漕供继有溯流之艰,征夫勤役有劳来之叹。若穷寇虑逼,送死 一决,东西互出,道尾俱进,则廪粮有抄截之患,远略乏率然之势。进退惟思,不 见其可。此明暗所共见,贤愚所共闻,况于临事者乎!愿回师反旆,详择全胜,修 城池,立垒壁,勤耕农,练兵甲。若凶运有极,天亡此虏,则可泛舟北济,方轨齐 进,水陆骋迈,亦不逾旬朔矣。愿详思远猷,算其可者。”翼甚奇之。升平中,代 孔岩为丹阳尹,表除重役六十余事。太和初,代王恪为中领军,卒于官。子恆,尚 书仆射,赠光禄大夫。

  怿字叔预,少以通简为兄亮所称。弱冠,西阳王羕辟,不就。东海王冲为长水 校尉,清选纲纪,以怿为功曹,除暨阳令,又为冲中军司马,转散骑侍郎,迁左卫 将军。以讨苏峻功,封广饶男,出补临川太守,历监梁、雍二州军事,转辅国将军、 梁州刺史、假节,镇魏兴。时兄亮总统六州,以怿宽厚容众,故授以远任,为东西 势援。寻进监秦州氐羌诸军事。怿遣牙门霍佐迎将士妻子,佐驱三百余口亡入石季 龙。亮表上,贬怿为建威将军。朝议欲召还,亮上疏曰:“怿御众简而有惠,州户 虽小,赖其宽政。佐等同恶,大数不多。且怿名号大,不可以小故轻议进退。其文 武之心转已安定,贼帅艾秀遣使归诚,上洛附贼降者五百余口,冀一安隐,无复怵 惕。”从之。后以所镇险远,粮运不继,诏怿以将军率所领还屯半洲。寻迁辅国将 军、豫州刺史,进号西中郎将、监宣城庐江历阳安丰四郡军事、假节,镇芜湖。

  怿尝以白羽扇献成帝,帝嫌其非新,反之。侍中刘劭曰:“柏梁云构,大匠先 居其下;管弦繁奏,夔牙先聆其音。怿之上扇,以好不以新。”后怿闻之,曰: “此人宜在帝之左右。”又尝以毒酒饷江州刺史王允之。王允之觉其有毒,饮犬, 犬毙,乃密奏之。帝曰:“大舅已乱天下,小舅复欲尔邪!”怿闻,遂饮鸩而卒, 时年五十。赠侍中、卫将军,谥曰简。子统嗣。

  统字长仁,少有令名,司空、太尉辟,皆不就。调补抚军、会稽王司马,出为 建威将军、宁夷护军、寻阳太守。年二十九,卒,时人称其才器,甚痛惜之。子玄 之,官至宣城内史。

  冰字季坚。兄亮以名德流训,冰以雅素垂风,诸弟相率莫不好礼,为世论所重, 亮常以为庾氏之宝。司徒辟,不就,征秘书郎。预讨华轶功,封都乡侯。王导请为 司徒右长史,出补吴兴内史。

  会苏峻作逆,遣兵攻冰,冰不能御,便弃郡奔会稽。会稽内史王舒以冰行奋武 将军,距峻别率张健于吴中。时健党甚众,诸将莫敢先进。冰率众击健走之,于是 乘胜西进,赴于京都。又遣司马滕含攻贼石头城,拔之。冰勋为多,封新吴县侯, 固辞不受。迁给事黄门侍郎,又让不拜。司空郗鉴请为长史,不就。出补振威将军、 会稽内史。征为领军将军,又辞。寻入为中书监、扬州刺史、都督扬豫兗三州军事、 征虏将军、假节。

  是时王导新丧,人情恇然。冰兄亮既固辞不入,众望归冰。既当重任,经纶时 务,不舍夙夜,宾礼朝贤,升擢后进,由是朝野注心,咸曰贤相。初,导辅政,每 从宽惠,冰颇任威刑。殷融谏之,冰曰:“前相之贤,犹不堪其弘,况吾者哉!” 范汪谓冰曰:“顷天文错度,足下宜尽消御之道。”冰曰:“玄象岂吾所测,正当 勤尽人事耳。”又隐实户口,料出无名万余人,以充军实。诏复论前功,冰上疏曰: “臣门户不幸,以短才赞务,衅及天庭,殃流邦族,若晋典休明,夷戮久矣。而于 时颠沛,刑宪暂坠,遂令臣等复得为时陈力。徇国之臣,因之而奋,立功于大罪之 后,建义于颠覆之余,此是臣等所以复得视息于天壤,王宪不复必明于往愆也。此 之厚幸,可谓弘矣,岂复得计劳纳封,受赏司勋哉!愿陛下曲降灵泽,哀恕由中, 申命有司,惠臣所乞,则愚臣之愿于此毕矣。”许之。

  成帝疾笃,时有妄为中书符,敕宫门宰相不得前,左右皆失色。冰神气自若, 曰:“是必虚妄。”推问,果诈,众心乃定。进号左将军。康帝即位,又进车骑将 军。冰惧权盛,乃求外出。会弟翼当伐石季龙,于是以本号除都督江荆宁益梁交广 七州豫州之四郡军事、领江州刺史、假节,镇武昌,以为翼援。冰临发,上疏曰:

  臣因循家宠,冠冕当世,而志无殊操,量不及远。顷皇家多难,衅故频仍,朝 望国器,与时歼落,遂令天眷下坠,降及臣身。俯仰伏事,于今五年。上不能光赞 圣猷,下不能缉熙政道,而陛下遇之过分,求之不已,复策败驾之驷,以冀万里之 功,非天眷之隆,将何以至此!是以敢竭狂瞽,以献血诚,愿陛下暂屏旒纩,以弘 听纳。

  今强寇未殄,戎车未戢,兵弱于郊,人疲于内,寇之侵逸,未可量也;黎庶之 困,未之安也;群才之用,未之尽也。而陛下崇高,事与下隔,视听察览,必寄之 群下。群下宜忠,不引不进;百司宜勤,不督不劝。是以古之帝王勤于降纳,虽日 总万机,犹兼听将相;或借讼舆人,或求谤刍荛,良有以也。况今日之弊,开辟之 极,而陛下历数属当其运,否剥之难婴之圣躬,普天所以痛心于既往而倾首于将来 者也。实冀否终而泰,属运在今。诚愿陛下弘天覆之量,深地载之厚,宅冲虚以为 本,勤训督以为务。广引时彦,询于政道,朝之得失必关圣听,人之情伪必达天聪。 然后览其大当,以总国纲,躬俭节用,尧舜岂远!大布之衣,卫文何人!是以古人 有云:“非知之难,行之难;非行之难,安之难也。”愿陛下既思日侧于劳谦,纳 其起予之情,则天下幸甚矣。臣朝夕伏膺,犹不能暢,临疏徘徊,不觉辞尽。

  顷之,献皇后临朝,征冰辅政,冰辞以疾笃。寻而卒,时年四十九。册赠侍中、 司空,谥曰忠成,祠以太牢。

  冰天性清慎,常以俭约自居。中子袭尝贷官绢十匹,冰怒,捶之,市绢还官。 临卒,谓长史江[A170]曰:“吾将逝矣,恨报国之志不展,命也如何!死之日,敛 以时服,无以官物也。”及卒,无绢为衾。又室无妾媵,家无私积,世以此称之。 冰七子:希、袭、友、蕴、倩、邈、柔。

  希字始彦。初拜秘书郎,累迁司徒右长史、黄门侍郎、建安太守,未拜,复为 长史兼右卫将军,迁侍中,出为辅国将军、吴国内史。希既后之戚属,冰女又为海 西公妃,故希兄弟并显贵。太和中,希为北中郎将、徐兗二州刺史,蕴为广州刺史, 并假节,友东阳太守,倩太宰长史,邈会稽王参军,柔散骑常侍。倩最有才器,桓 温深忌之。

  初,慕容厉围梁父,断涧水,太山太守诸葛攸奔邹山,鲁、高平等数郡皆没, 希坐免官。顷之,征为护军将军。希怒,固辞。希初免时,多盗北府军资,温讽有 司劾之,复以罪免,遂客于晋陵之暨阳。初,郭璞筮冰云:“子孙必有大祸,唯用 三阳可以有后。”故希求镇山阳,友为东阳,家于暨阳。

  及海西公废,桓温陷倩及柔以武陵王党,杀之。希闻难,便与弟邈及子攸之逃 于海陵陂泽中。蕴于广州饮鸩而死。及友当伏诛,友子妇,桓秘女也,请温,故得 免。故青州刺史武沈,希之从母兄也,潜饷给希经年。温后知逾之,遣兵捕希。武 沈之子遵与希聚众于海滨,略渔人船,夜人京口城。平北司马卞耽逾城奔曲阿,吏 士皆散走。希放城内囚徒数百人,配以器杖,遵于外聚众,宣令云逆贼醒温废帝杀 王,称海西公密旨,诛除凶逆。京都震扰,内外戒严,屯备六门。平北参军刘奭与 高平太守郗逸之、游军督护郭龙等集众距之。卞耽又与典阿人弘戎发诸县兵二千, 并力屯新城以击希。希战败,闭城自守。温遣东海太守周少孙讨之,城陷,被擒。 希、邈及子侄五人斩于建康市,遵及党与并伏诛,唯友及蕴诸子获全。

  友子叔宣,右卫将军。蕴子廓之,东阳太守。

  条字幼序。初避太宰府,累迁黄门郎、豫章太守。征拜秘书监,赐爵乡亭侯, 出为冠军将军、临川太守。豫章黄韬自称孝神皇帝,临川人李高为相,聚党数百人, 乘犊车,衣皁袍,攻郡县,条讨平之。条于兄弟最凡劣,故禄位不至。卒官,赠左 将军。

  翼字稚恭。风仪秀伟,少有经纶大略。京兆杜乂、陈郡殷浩并才名冠世,而翼 弗之重也,每语人曰:“此辈宜束之高阁,俟天下太平,然后议其任耳。”见桓温 总角之中,便期之以远略,因言于成帝曰:“桓温有英雄之才,愿陛下勿以常人遇 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济艰难之勋。”

  苏峻作逆,翼时年二十二,兄亮使白衣领数百人,备石头。高败,与翼俱奔。 事平,始辟太尉陶侃府,转参军,累迁从事中郎。在公府,雍容讽议。顷之,除振 威将军、鄱阳太守。转建威将军、西阳太守。抚和百姓,甚得欢心。迁南蛮校尉, 领南郡太守,加辅国将军、假节。及邾城失守,石城被围,翼屡设奇兵,潜致粮杖。 石城得全,翼之勋也。赐爵都亭侯。

  及亮卒,授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代亮 镇武昌。翼以帝舅,年少超居大任,遐迩属目,虑其不称。翼每竭志能,劳谦匪懈, 戎政严明,经略深远,数年之中,公私充实,人情翕然,称其才干。由是自河以南 皆怀归附,石季龙汝南太守戴开率数千人诣翼降。又遣使东至辽东,西到凉州,要 给二方,欲同大举。慕容皝、张骏并报使请期。翼雅有大志,欲以灭胡平蜀为己任, 言论慷慨,形于辞色。将兵都尉钱颀陈事合旨,翼拔为五吕将军,赐谷二百斛。时 东土多赋役,百姓乃从海道人广州,刺史邓岳大开鼓铸,诸夷因此知造兵器。翼表 陈东境国家所资,侵扰不已,逃逸渐多,夷人常伺隙,若知造铸之利,将不可禁。

  时殷浩征命无所就,而翼请为司马及军司,并不肯赴。翼遗浩书,因致其意。 先是,浩父羡为长沙,在郡贪残,,兄冰与翼书属之。翼报曰:“殷君始往,虽多 骄豪,实有风力之益,亦似由有佳兒、弟,故不令物情难之。自顷以来,奉公更退, 私累日滋,亦不稍以此寥萧之也。既雅敬洪远,又与浩亲善,其父兄得失,岂以小 小计之。大较江东政,以伛儛豪强,以为民蠹,时有行法,辄施之寒劣。如往年偷 石头仓米一百万斛,皆是豪将辈,而直打杀仓督监以塞责。山遐作余姚斗年,而为 官出二千户,政虽不伦,公强官长也,而群共驱之,,不得安席。纪睦、徐宁奉王 使纠罪人,船头到渚,桓逸还复,而二使免官。虽皆前宰之惛谬,江东事去,实此 之由也。兄弟不幸,横陷此中,自不能拔脚于风尘之外,当共明目而治之。荆州所 统一二十郡,唯长沙最恶。恶而不黜,与杀督监者复何异耶!”翼有风力格裁,发 言立论皆如此。

  康帝即位,翼欲率众北伐,上疏曰:“贼季龙年已六十,奢淫理尽,丑类怨叛, 又欲决死辽东。皝虽骁果,未必能固。若北无掣手之虏,则江南将不异辽左矣。臣 所以辄发良人,不顾忿咎。然东西形援未必齐举,且欲北进,移镇安陆,人沔五百, 涢水通流。辄率南郡太守王愆期、江夏相谢尚、寻阳太守袁真、西阳太守曹据等精 锐三万,风驰上道,并勒平北将军桓宣扑取黄季,欲并丹水,摇荡秦雍。御以长辔, 用逸待劳,比及数年,兴复可冀。臣既临许洛,窃谓恆温可渡戍广陵,何充可移据 淮洒赭圻,路永进屯合肥。伏愿表御之日便决圣听,不可广询同异,以乖事会。兵 闻拙速,不闻工之久也。”于是并发所统六州奴及车牛驴马,百姓嗟怨。时欲向襄 阳,虑朝迁不许,故以安陆为辞。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车骑参军孙绰亦致书谏。 翼不从,遂违如辄行。至夏口,复上表曰:

  臣近以胡寇有弊亡之势,暂率所统,致讨山北,并分见众,略复江夏数城。臣 等以九月十九日发武昌,以二十四日达夏口,辄简卒搜乘停当上道。而所调借牛马, 来处皆远,百姓所蓄,谷草不充,并多羸瘠,难以涉路。加以向冬,野草渐枯,往 反二千,或容踬顿,辄便随事筹量,权停此举。又山南诸城,每至秋冬,水多燥涸, 运漕用功,实为艰阻。

  计襄阳,荆楚之旧,西接益梁,与关陇咫尺,北去洛河,不盈千里,土沃田良, 方城险峻,水路流通,转运无滞,进可以扫荡秦赵,退可以保据上流。臣虽不武, 意略浅短,荷国重恩,志存立效。是以受任四年,唯以习戎为务,实欲上凭圣朝威 灵高略,下藉士民义慨之诚,因寇衰弊,渐临逼之。而八年春上表请据乐乡,广农 蓄谷,以伺二寇之衅,而值天高听邈,未垂察照,朝议纷纭,遂令微诚不暢。

  自尔以来,上参天人之征,下采降俘之言,胡寇衰灭,其日不远。臣虽未获长 驱中原,馘截凶丑,亦不可以不进据要害,思攻取之宜。是以辄量宜入沔,徙镇襄 阳。其谢尚、王愆期等,悉令还据本戍,须到所在,驰遣启闻。

  翼时有众四万,诏加都督征讨军事。师次襄阳,大会僚佐,陈旌甲,亲授弧矢, 曰:“我之行也,若此射矣。”遂三起三叠,徒众属目,其气十倍。初,翼迁襄阳, 举朝谓之不可,议者或谓避衰,唯兄冰意同,桓温及谯王无忌赞成其计。至是,冰 求镇武昌,为翼继援。朝议谓冰不宜出,冰乃止。又进翼征西将军,领南蛮校尉。 胡贼五六百骑出樊城,翼遣冠军将军曹据追击于挠沟北,破之,死者近半,获马百 匹。翼绥来荒远,务尽招纳之宜,立客馆,置典宾参军。桓宣卒,翼以长子方之为 义成太守,代领宣众,司马应诞为龙骧将军、襄阳太守,参军司勋为建威将军、梁 州刺史,戍西城。康帝崩,兄冰卒,以家国情事,留方之戍襄阳,还镇夏口,悉取 冰所领兵自配,以兄子统为寻阳太守。诏使翼还督江州,又领豫州刺史,辞豫州。 复欲移镇乐乡,诏不许。缮修军器,大佃积谷,欲图后举。遣益州刺史周抚、西阳 太守曹据伐蜀,破蜀将李桓于江阳。

  翼如厕,见一物如方相,俄而疽发背。疾笃,表第二子爰之行辅国将军、荆州 刺史,司马硃焘为南蛮校尉,以千人守巴陵。永和元年卒,时年四十一。追赠车骑 将军,谥曰肃。翼卒未几,部将干瓚、戴羲等作乱,杀将军曹据。翼长史江[A170]、 司马硃焘、将军袁真等共诛之。

  爰之有翼风,寻为桓温所废。温既废爰之,又以征虏将军刘惔监沔中军事,领 义成太守,代方之。而方之。而方之、爰之并迁徙于豫章。

  史臣曰:外戚之家,连辉椒掖,舅氏之族,同气兰闺,靡不凭藉宠私,阶缘险 谒。门藏金穴,地使其骄;马控龙媒,势成其逼。古者右贤左戚,用杜溺私之路, 爱而知恶,深慎满覆之灾,是以厚赠琼瑰,罕升津要。涂山在夏,靡与禼稷同驱; 姒氏居周,不预燕齐等列。圣人虑远,殊有旨哉!搢昵元规,参闻顾命。然其笔敷 华藻,吻纵涛波,方驾搢绅,足为翘楚。而智小谋大,昧经邦之远图;才高识寡, 阙安国之长算。璇萼见诛,物议称其拔本;牙尺垂训,帝念深于负芒。是使苏祖寻 戈,宗祧殆覆。已而猜嫌上宰,谋黜负图。向使郗鉴协从,必且戎车犯顺,则与夫 台、产、安、桀,亦何以异哉!幸漏吞舟,免沦昭宪,是庾宗之大福,非晋政之不 纲明矣。怿恣凶怀,鸩加连率,再世之后,三阳存仅,余殃所及,盖其宜也。

  赞曰:元规矫迹,宠阶椒掖。识暗厘道,乱由乘隙。下拜长沙,有惭忠益。季 坚清贞,毓德驰名。处泰逾约,居权戒盈。稚恭慷慨,亦擅雄声。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