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舒,字处明,丞相导之从弟也。父会,侍御史。舒少为从兄敦所知,以天下 多故,不营当时名,恆处私门,潜心学植。年四十余,州礼命,太傅辟,皆不就。 及敦为青州,舒往依焉。时敦被征为秘书监,以寇难路险,轻骑归洛阳,委弃公主。 时辎重金宝甚多,亲宾无不竞取,惟舒一无所眄,益为敦所赏。
及元帝镇建康,因与诸父兄弟俱渡江委质焉。参镇东军事,出补溧阳令。明帝 之为东中郎将,妙选上佐,以舒为司马。转后将军、宣城公褚裒谘议参军,迁军司, 固辞不受。裒镇广陵,复以舒为车骑司马。频领望府,咸称明练。裒薨,遂代裒镇, 除北中郎将、监青徐二州军事。顷之,征国子博士,加散骑常侍,未拜,转少府。 太宁初,徙廷尉。敦表舒为鹰扬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监荆州沔南诸军 事。及敦败,王含父子俱奔舒,舒遣军逆之,并沈于江。进都督荆州、平西将军、 假节。寻以陶侃代舒,迁舒为安南将军、广州刺史。舒疾病,不乐越岭,朝议亦以 其有功,不应远出,乃徙为湘州刺史,将军、都督、持节如故。征代邓攸为尚书仆 射。
时将征苏峻,司徒王导欲出舒为外援,乃授抚军将军、会稽内史,秩中二千石。 舒上疏辞以父名,朝议以字同音异,于礼无嫌。舒复陈音虽异而字同,求换他郡。 于是改“会”字为“郐”。舒不得已而行。在郡二年而苏峻作逆,乃假舒节都督, 行扬州刺史事。时吴国内史庾冰弃郡奔舒,舒移告属县,以吴王师虞斐为军司, 御史中丞谢藻行龙骧将军、监前锋征讨军事,率众一万,与庾冰俱渡浙江。前义兴 太守顾众、护军参军顾飏等,皆起义军以应舒。舒假众扬威将军、督护吴中军事, 飏监晋陵军事,于御亭筑垒。峻闻舒等兵起,乃赦庾亮诸弟,以悦东军。舒率众次 郡之西江,为冰、藻后继。冰、飏等遣前锋进据无锡,遇贼将张健等数千人,交战, 大败,奔还御亭,复自相惊扰,冰、飏等并退于钱唐,藻守嘉兴。贼遂入吴,烧府 舍,掠诸县,所在涂地。舒以轻进奔败,斩二军主者,免冰、飏督护,以白衣行事。 更以顾众督护吴晋陵军,屯兵章埭。吴兴太守虞潭率所领讨健,屯乌苞亭,并不敢 进。时暴雨大水,贼管商乘船旁出,袭潭及众。潭等奔败。潭还保吴兴,众退守钱 唐。舒更遣将军陈孺率精锐千人增戍海浦,所在筑垒。或劝舒宜还都,使谢藻守西 陵,扶海立栅。舒不听,留藻守钱唐,使众、飏守紫壁。于是贼转攻吴兴,潭诸军 复退。贼复掠东迁、余杭、武康诸县。舒遣子允之行扬烈将军,与将军徐逊、陈孺 及扬烈司马硃焘,以精锐三千,轻邀贼于武康,出其不意,遂破之,斩首数百级, 贼悉委舟步走。允之收其器械,进兵助潭。时贼韩晃既破宣城,转人故鄣、长城。 允之遣硃焘、何准等于之,战击于湖。潭以强弩射之,晃等退走,斩首千余级,纳 降二千人。潭由是得保郡。是时临海、新安诸山县并反应贼,舒分兵悉讨平之。会 陶侃等至京都,舒、潭等并以屡战失利,移书盟府,自贬去节。侃遣使敦喻,不听。 及侃立行台,上舒监浙江东五郡军事,允之督护吴郡、义兴、晋陵三郡征讨军事。 既而晃等南走,允之追蹑于长塘湖,复大破之。贼平,以功封彭泽县侯,寻卒官, 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谥曰穆。
长子晏之,苏峻时为护军参军,被害。晏之子崐之嗣。卒,子陋之嗣。宋受禅, 国除。晏之弟允之最知名
允之字深猷。总角,从伯敦谓为似己,恆以自随,出则同舆,入则共寝。敦尝 夜饮,允之辞醉先卧。敦与钱凤谋为逆,允之已醒,悉闻其言,虑敦或疑己,便于 卧处大吐,衣面并污。凤既出,敦果照视,见允之卧吐中,以为大醉,不复疑之。 时父舒始拜廷尉,允之求还定省,敦许之。至都,以敦、凤谋议事白舒,舒即与导 俱启明帝。
舒为荆州,允之随在西府。及敦平,帝欲令允之仕,舒请曰:“臣子尚少,不 乐早官。”帝许随舒之会稽。及苏峻反,允之讨贼有功,封番禺县侯,邑千六百户, 除建武将军、钱唐令,领司盐都尉。舒卒,去职。既葬,除义兴太守,以忧哀不拜, 从伯导与其书曰:“太保、安丰侯以孝闻天下,不得辞司隶;和长舆海内名士,不 免作中书令。吾群从死亡略尽,子弟零落,遇汝如亲,如其不尔,吾复何言!”允 之固不肯就。咸和末,除宣城内史、监扬州江西四郡事、建武将军,镇于湖。咸康 中,进号西中郎将、假节。寻迁南中郎将、江州刺史。莅政甚有威惠。时王恬服阕, 除豫章郡。允之闻之惊愕,以为恬丞相子,应被优遇,不可出为远郡,乃求自解州, 欲与庾冰言之。冰闻甚愧,即以恬为吴郡,而以允之为卫将军、会稽内史。未到, 卒,年四十。谥曰忠。
子晞之嗣。卒,子肇之嗣。
王暠,字世将,丞相导从弟,而元帝姨弟也。父正,尚书郎。暠少能属文,多 所通涉,工书画,善音乐、射御、博弈、杂伎。辟太傅掾,转参军。豫迎大驾,封 武陵县侯,拜尚书郎,出为濮阳太守。元帝作镇江左,暠弃郡过江。帝见之大悦, 以为司马。频守庐江、鄱阳二郡。豫讨周馥、杜韬,以功累增封邑,除冠军将军, 镇石头,领丞相军谘祭酒。王敦启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
及帝即位,暠奏《中兴赋》,上疏曰:
臣托备肺腑,幼蒙洪润,爱自龆龀,至于弱冠,陛下之所抚育,恩侔于兄弟, 义同于交友,思欲攀龙鳞附凤翼者,有年矣,是以昔忝濮阳,弃官远迹,扶持老母, 携将细弱,越长江归陛下者,诚以道之所存,愿托余廕故也。天诱其愿,遇陛下中 兴,当大明之盛,而守局遐外,不得奉瞻大礼,闻问之日,悲喜交集。昔司马相如 不得睹封禅之事,慷慨发愤,况臣情则骨肉,服膺圣化哉!
又臣昔尝侍于先后,说陛下诞育之日,光明映室,白毫生于额之左,相者谓当 王有四海。又臣以壬申岁见用为鄱阳内史,七月,四星聚于牵牛。又臣郡有枯樟更 生。及臣后还京都,陛下见臣白兔,命臣作赋。时琅邪郡又献甘露,陛下命臣尝之。 又骠骑将军导向臣说晋陵有金铎之瑞,郭璞云必致中兴。璞之爻筮,虽京房、管辂 不过也。明天之历数在陛下矣。
臣少好文学,志在史籍,而飘放遐外,尝与桀寇为对。臣犬马之年四十三矣, 未能上报天施,而愆负屡彰。恐先朝露,填沟壑,令微情不得上达,谨竭其顽,献 《中兴赋》一篇。虽未虽以宣扬盛美,亦是诗人嗟叹咏歌之义也。
文多不载。
初,王敦左迁陶侃,使暠代为荆州。将吏马俊、郑攀等上书请留侃,敦不许。 暠为俊等所袭,奔于江安。贼杜曾与俊、攀北迎第五猗以距暠。暠督诸军讨曾,又 为曾所败。敦命湘州刺史甘卓、豫章太守周广等助暠击曾,曾众溃,廙得到州。廙 性俊率,尝从南下,旦自寻阳,迅风飞帆,暮至都,倚舫楼长啸,神气甚逸。王导 谓庾亮曰:“世将为伤时识事。”亮曰:“正足舒其逸气耳。”暠在州大诛戮侃时 将佐,及征士皇甫方回,于是大失荆土之望,人情乖阻。帝乃征暠为辅国将军,加 散骑常侍。以母丧去职。服阕,拜征虏将军,进左卫将军。
及王敦构祸,帝遣暠喻敦,既不能谏其悖逆,乃为敦所留,受任助乱。敦得志, 以暠为平南将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寻病卒。帝犹以亲故,深痛愍之。丧还京 都,皇太子亲临拜柩,如家人之礼。赠侍中、骠骑将军,谥曰康。明帝与大将军温 峤书曰:“痛谢鲲未绝于口,世将复至于此。并盛年隽才,不遂其志,痛切于心。 暠明古多通,鲲远有识致。其言虽未足令人改听,然味之不倦,近未易有也。坐相 视尽,如何!”
子颐之嗣,仕至东海内史。颐之弟胡之,字修龄,弱冠有声誉,历郡守、侍中、 丹阳尹。素有风眩疾,发动甚数,而神明不损。石季龙死,朝廷欲绥辑河洛,以胡 之为西中郎将、司州刺史、假节,以疾固辞,未行而卒。子茂之亦有美誉,官至晋 陵太守。子敬弘,义熙末为尚书。
彬字世儒。少称雅正,弱冠,不就州郡之命。光禄大夫傅祗辟为掾。后与兄暠 俱渡江,为扬州刺史刘机建武长史。元帝引为镇东贼曹参军,转典兵参军。豫讨华 轶功,封都亭侯,愍帝召为尚书郎,以道险不就。迁建安太守,徙义兴内史,未之 职,转军谘祭酒。
中兴建,稍迁侍中。从兄敦举兵石头,帝使彬劳之。会周顗遇害,彬素与顗善, 先往哭顗,甚恸。既而见敦,敦怪其有惨容,而问其所以。彬曰:“向哭伯仁,情 未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复何为者哉!”彬曰:“伯仁 长者,君之亲友,在朝虽无謇谔,亦非阿党,而赦后加以极刑,所以伤惋也。”因 勃然数敦曰:“兄抗旌犯顺,杀戮忠良,谋图不轨,祸及门户。”音辞慷慨,声泪 俱下。敦大怒,厉声曰:“尔狂悖乃可至此,为吾不能杀汝邪!”时王导在坐,为 之惧,劝彬起谢。彬曰:“有脚疾已来,见天子尚欲不拜,何跪之有!此复何所谢!” 敦曰:“脚痛孰若颈痛?”彬意气自若,殊无惧容。后敦议举兵向京师,彬谏甚苦。 敦变色目左右,将收彬,彬正色曰:“君昔岁害兄,今又杀弟邪?”先是,彬从兄 豫章太守棱为敦所害,敦以彬亲故容忍之。俄而以彬为豫章太守。彬为人朴素方直, 乏风味之好,虽居显贵,常布衣蔬食。迁前将军、江州刺史。
及敦死,王含欲投王舒,王应劝含投彬。含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汝 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当人强盛时,能立同异,此非常人所及。 睹衰厄,必兴愍恻。荆州守文,岂能意外行事!”含不从,遂共投舒,舒果沈含父 子于江。彬闻应来,密具船以待之。既不至,深以为恨。
敦平,有司奏彬及兄子安成太守籍之,并是敦亲,皆除名。诏曰:“司徒导以 大义灭亲,其后昆虽或有违,犹将百世宥之,况彬等公之近亲。”乃原之。征拜光 禄勋,转度支尚书。苏峻平后,改筑新宫,彬为大匠。以营创勋劳,赐爵关内侯, 迁尚书右仆射。卒官,年五十九。赠特进、卫将军,加散骑常侍,谥曰肃。长子彭 之嗣,位至黄门郎。次彪之,最知名。
彪之字叔武。年二十,须鬓皓白,时人谓之王白须。初除佐著作郎、东海王文 学。从伯导谓曰:“选官欲以汝为尚书郎,汝幸可作诸王佐邪!”彪之曰:“位之 多少既不足计,自当任之于时,至于超迁,是所不愿。”遂为郎。镇军将军、武陵 王晞以为司马,累迁尚书左丞、司徒左长史、御史中丞、侍中、廷尉。
时永嘉太守谢毅。赦后杀郡人周矫,矫从兄球诣州诉冤。扬州刺史殷浩遣从事 疏收毅,付廷尉。彪之以球为狱主,身无王爵,非廷尉所料,不肯受,与州相反复。 穆帝发诏令受之。彪之又上疏执据,时人比之张释之。时当南郊,简文帝为抚军, 执政,访彪之应有赦不。答曰:“中兴以来,郊祀往往有赦,愚意尝谓非宜。何者? 黎庶不达其意,将谓效祀必赦,至此时,凶愚之辈复生心于侥幸矣。”遂从之。
转吏部尚书。简文有命用秣陵令曲安远补句容令,殿中侍御史奚郎补湘东郡。 彪之执不从,曰:“秣陵令三品县耳,殿下昔用安远,谈者纷然。句容近几,三品 佳邑,敢可处卜术之人无才用者邪!湘东虽复远小,所用未有朗比,谈者谓颇兼卜 术得进。殿下若超用寒悴,当充人才可拔。朗等凡器,实未足充此选。”
太尉桓温欲北伐,屡诏不许。温辄下武昌,人情震惧。或劝殷浩引身告退,彪 之言于简文曰:“此非保社稷为殿下计,皆自为计耳。若殷浩去职,人情崩骇,天 子独坐。既尔,当有任其责者,非殿下而谁!”又谓浩曰:“彼抗表问罪,卿为其 首。事任如此,猜衅已构,欲作匹夫,岂有全地邪?且当静以待之。令相王与手书, 示以款诚,陈以成败,当必旋旆。若不顺命,即遣中诏。如复不奉,乃当以正义相 裁。,无故匆匆,先自猖蹶。”浩曰:“决大事正自难,顷日来欲使人闷,闻卿此 谋,意始得了。”温亦奉帝旨,果不进。
时众官渐多,而迁徙每速,彪之上议曰:
为政之道,以得贤为急,非谓雍容廊庙,标的而已,固将莅任赞时,职思其忧 也。得贤之道,在于莅任;莅任之道,在于能久;久于其道,天下化成。是以三载 考绩,三考黜陟,不收一切之功,不采速成之誉。故勋格辰极,道融四海,风流遐 邈,声冠百代。凡庸之族众,贤能之才寡,才寡于世而官多于朝,焉得不贤鄙共贯, 清浊同官!官众则阙多,阙多则迁速,前后去来,更相代补,非为故然,理固然耳。 所以职事未修,朝风未澄者也。职事之修,在于省官;朝风之澄,在于并职。官省 则选清而得久,职并则吏简而俗静;选清则胜人久于其事,事久则中才犹足有成。
今内外百官,较而计之,固应有并省者矣。六卿之任,太常望雅而职重,然其 所司,义高务约。宗正所统盖鲜,可以并太常。宿卫之重,二卫任之,其次骁骑、 左军各有所领,无兵军校皆应罢废。四军皆罢,则左军之名不宜独立,宜改游击以 对骁骑。内官自侍中以下,旧员皆四,中兴之初,二人而已。二人对直,或有不周, 愚谓三人,于事则无阙也。凡余诸官,无综事实者,可令大官随才位所帖而领之, 若未能顿废,自可因缺而省之。委之以职分,责之以有成,能否因考绩而著,清浊 随黜陟而彰。虽缉熙之隆、康哉之歌未可,使庶官之选差清,莅职之日差久,无奉 禄之虚费,简吏寺之烦役矣。
永和末,多疾疫。旧制,朝臣家有时疾,染易三人以上者,身虽无病,百日不 得入宫。至是,百官多列家疾,不入。彪之又言:“疾疫之年,家无不染。若以之 不复人宫,则直侍顿阙,王者宫省空矣。”朝廷从之。
既而长安人雷弱兒、梁安等诈云杀苻健、苻眉,请兵应接。时殷浩镇寿阳,便 进据洛,营复山陵。属彪之疾归,上简文帝笺,陈弱兒等容有诈伪,浩未应轻进。 寻而弱兒果诈,姚襄反叛,浩大败,退守谯城。简文笑谓彪之曰:“果如君言。自 顷以来,君谋无遗策,张、陈何以过之!”
转领军将军,迁尚书仆射,以疾病,不拜。徙太常,领崇德卫尉。时或谓简文 曰:“武陵第中大修器杖,将谋非常也。”简文以彪之。彪之曰:“武陵王志意尽 于驰骋田猎耳。愿深静之,以怀异同者。”或复以此为言,简文甚悦。
复转尚书仆射。时豫州刺史谢奕卒,简文遽使彪之举可以代奕者。对曰:“当 今时贤,备简高监。”简文曰:“人有举桓云者,君谓如何?”彪之曰:“云不必 非才,然温居上流,割天下之半。其弟复处西籓,兵权尽出一门,亦非深根固蒂之 宜也。人才非可豫量,但当令不与殿下作异者耳。”简文颔曰:“君言是也。”
后以彪之为镇军将军、会稽内史,加散骑常侍。居郡八年,豪右敛迹,亡户归 者三万余口。桓温下镇姑孰,威势震主,四方修敬,皆遣上佐纲纪。彪之独曰: “大司马诚为富贵,朝廷既有宰相,动静之宜自当谘禀。修敬若遣纲纪,致贡天子 复何以过之!”竟不遣。温以山阴县折布米不时毕,郡不弹纠,上免彪之。彪之去 郡,郡见罪谪未上州台者,皆原散之。温复以为罪,乃槛收下吏。会赦,免,左降 谪为尚书。
顷之,复仆为射。是时温将废海西公,百僚震栗,温亦色动,莫知所为。彪之 既知温不臣迹已著,理不可夺。乃谓温曰:“公阿衡皇家,便当倚傍先代耳。”命 取《霍光传》。礼度仪制,定于须臾,曾无惧容。温叹曰:“作元凯不当如是邪!” 时废立之仪既绝于旷代,朝臣莫有识其故典者。彪之神彩毅然,朝服当阶,文武仪 准莫不取定,朝廷以此服之。温又废武陵王遵,以事示彪之。彪之曰:“武陵亲尊, 未有显罪,不可以猜嫌之间,便相废徙。公建立圣明,遐迩归心,当崇奖王室,伊 周同美。此大事,宜更深详。”温曰:“此已成事,卿勿复言。”
及简文崩,群臣疑惑,未敢立嗣。或云,宜当须大司马处分。彪之正色曰: “君崩,太子代立,大司马何容得异!若先面谘,必反为所责矣。”于是朝议乃定。 及孝武帝即位,太皇太后令以帝冲幼,加在谅闇,令温依周公居摄故事。事已施行, 彪之曰:“此异常大事,大司马必当固让,使万机停滞,稽废山陵,未敢奉令。谨 具封还内,请停。”事遂不行。
温遇疾,讽朝廷求九锡,袁宏为文,以示彪之。彪之视讫,叹其文辞之美,谓 宏曰:“卿固大才,安可以此示人!”时谢安见其文,又频使宏改之,宏遂逡巡其 事。既屡引日,乃谋于彪之。彪之曰:“闻彼病日增,亦当不复支久,自可更小迟 回。”宏从之,温亦寻薨。
时桓冲及安夹辅朝政,安以新丧元辅,主上未能亲览万机,太皇太后宜临朝, 彪之曰:“先代前朝,主在襁抱,母子一体,故可临朝。太后亦不能决政事,终是 顾问仆与君诸人耳。今上年出十岁,垂婚冠,反令从嫂临朝,示人君幼弱,岂是翼 戴赞扬立德之谓乎!二君必行此事,岂仆所制,所惜者大体耳。”时安不欲委任桓 冲,故使太后临朝决政,献替专在乎自己。彪之不达安旨,故以为言。安竟不从。
寻迁尚书令,与安共掌朝政。安每曰:“朝之大事,众不能决者,谘王公无不 得判。”以年老,上疏乞骸骨,诏不许。转拜护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安欲更营宫 室,彪之曰:“中兴初,即位东府,殊为俭陋,元明二帝亦不改制。苏峻之乱,成 帝止兰台都坐,殆不蔽寒暑,是以更营修筑。方之汉魏,诚为俭狭,复不至陋,殆 合丰约之中,今自可随宜增益修补而已。强寇未殄,正是休兵养士之时,何可大兴 功力,劳扰百姓邪!”安曰:“宫室不壮,后世谓人无能。”彪之曰:”任天下事, 当保国宁家,朝政惟允,岂以修屋宇为能邪!”安无以夺之。”故终彪之之世,不 改营焉。
加光禄大夫、仪同三司,未拜。疾笃,帝遣黄门侍郎问所苦,赐钱三十万以营 医药。太元二年卒,年七十三。即以光禄为赠,谥曰简。二子:越之,抚军参军; 临之,东阳太守。
棱字文子,彬季父国子祭酒琛之子也。少历清官。渡江,为元帝丞相从事中郎。 从兄导以棱有政事,宜守大郡,乃出为豫章太守,加广武将军。棱知从兄敦骄傲自 负,有罔上心,日夕谏诤,以为宜自抑损,推崇盟主,且群从一门,并相与服事, 应务相崇高,以隆勋业。每言苦切。敦不能容,潜使人害之。
弟侃,亦知名,少历显职,位至吴国内史。
虞潭,字思奥,会稽余姚人,吴骑都尉翻之孙也。父忠,仕至宜都太守。吴之 亡也,坚壁不降,遂死之。潭清贞有检操,州辟从事、主簿,举秀才,大司马、齐 王冏请为祭酒,除祁乡令,徙醴陵令。值张昌作乱,郡县多从之,潭独起兵斩昌别 率邓穆等。襄阳太守华恢上潭领建平太守,以疾固辞。遂周旋征讨,以军功赐爵都 亭侯。陈敏反,潭东下讨敏弟赞于江州。广州刺史王矩上潭领庐陵太守。绥抚荒余, 咸得其所。又与诸军共平陈恢,仍转南康太守,进爵东乡侯。寻被元帝檄,使讨江 州刺史华轶。潭至庐陵,会轶已平,而湘川贼杜弢犹盛。江州刺史卫展上潭并领安 成太守。时甘卓屯宜阳,为杜弢所逼。潭进军救卓,卓上潭领长沙太守,固辞不就。 王敦版潭为湘东太守,复以疾辞。弢平后,元帝召补丞相军谘祭酒,转琅邪国中尉。
帝为晋王,除屯骑校尉,徙右卫将军,迁宗正卿,以疾告归。会王含、沈充等 攻逼京都,潭遂于本县招合宗人,及郡中大姓,共起义军,众以万数,自假明威将 军。乃进赴国难,至上虞。明帝手诏潭为冠军将军,领会稽内史。潭即受命,义众 云集。时有野鹰飞集屋梁,众咸惧。潭曰:“起大义,而刚鸷之鸟来集,破贼必矣。” 遣长史孔坦领前锋过浙江,追蹑充。潭次于西陵,为坦后继。会充已擒,罢兵,征 拜尚书,寻补右卫将军,加散骑常侍。
成帝即位,出为吴兴太守,秩中二千石,加辅国将军。以讨充功,进爵零县侯。 苏峻反,加潭督三吴、晋陵、宣城、义兴五郡军事。会王师败绩,大驾逼迁,潭势 弱,不能独振,乃固守以俟四方之举。会陶侃等下,潭与郗鉴、王舒协同义举。侃 等假潭节、监扬州浙江西军事。潭率众与诸军并势,东西猗角。遣督护沈伊距管商 于吴县,为商所败,潭自贬还节。
寻而峻平,潭以母老,辄去官还余姚。诏转镇军将军、吴国内史。复徙会稽内 史,未发,还复吴郡。以前后功,进爵武昌县侯,邑一千六百户。是时军荒之后, 百姓饥馑,死亡涂地,潭乃表出仓米振救之。又修沪渎垒,以防海抄,百转赖之。
咸康中,进卫将军。潭貌虽和弱,而内坚明,有胆决,虽屡统军旅,而鲜有倾 败。以毋忧去职。服阙,以侍中、卫将军征。既至,更拜光禄大人、开府仪同三司, 给亲兵三百人,侍中如故。年七十九,卒于位。追赠左光禄大夫,开府、侍中如故, 谥曰孝烈。子仡嗣,官至右将军司马。仡卒,子啸父嗣。
啸父少历显位,后至侍中,为孝武帝所亲爱,尝侍饮宴,帝从容问曰:“卿在 门下,初不闻有所献替邪?”啸父家近海,谓帝有所求,对曰:“天时尚温,{制鱼} 鱼虾鲊未可致,寻当有所上献。”帝大笑。因饮大醉,出,拜不能起,帝顾曰: “扶虞侍中。”啸父曰:“臣位未及扶,醉不及乱,非分之赐,所不敢当。”帝甚 悦。隆安初,为吴国内史。征补尚书,未发,而王廞举兵,版啸父行吴兴太守。啸 父即入吴兴应廞。廞败,有司奏啸父与廞同谋,罪应斩。诏以祖潭旧勋,听以疾赎 为庶人。四年,复拜尚书。桓玄用事,以为太尉左司马。寻迁护军将军,出为会稽 内史。义熙初,去职,卒于家。
斐字思行,潭之兄子也。虽机干不及于潭,然而素行过之。与谯国桓彝俱为 吏部郎,情好甚笃。彝遣温拜斐,斐使子谷拜彝。历吴兴太守、金紫光禄大夫。 王导尝谓斐曰:“孔愉有公才而无公望,丁潭有公望而无公才,兼之者,其在卿 乎!”官未达而丧,时人惜之。子谷,位至吴国内史。
顾众,字长始,吴郡吴人,骠骑将军荣之族弟也。父秘,交州刺史,有文武才 干。众出后伯父,早终,事伯母以孝闻。光禄硃诞器之。州辟主簿,举秀才,除余 杭、秣陵令,并不行。元帝为镇东将军。命为参军。以讨华轶功,封东乡侯,辟丞 相掾。秘卒,州人立众兄寿为刺史,为州人所害,众往交州迎丧,值杜弢之乱,崎 岖六年乃还。秘曾莅吴兴,吴兴义故以众经离寇难,共遗钱二百万,一无所受。
及帝践阼,征拜驸马都尉、奉朝请,转尚书郎。大将军王敦请为从事中郎,上 补南康太守。会诏除鄱阳太守,加广武将军。众径之鄱阳,不过敦,敦甚怪焉。及 敦构逆,令众出军,众迟回不发。敦大怒,以军期召众还,诘之,声色甚厉。众不 为动容,敦意渐释。时敦又怒宣城内史陆喈,众又辨明之。敦长史陆玩在坐,代众 危惧,出谓众曰:“卿真所谓刚亦不吐,柔亦不茹,虽仲山甫何以加之!”敦事捷, 欲以众为吴兴内史。众固辞,举吏部郎桓彝,彝亦让众,事并不行。敦镇姑孰,复 以众为从事中郎。敦平,除太子中庶子,为义兴太守,加扬威将军。
苏峻反,王师败绩,众还吴,潜图义举。时吴国内史庾冰奔于会稽,峻以蔡谟 代之。前陵江将军张悊为峻收兵于吴,众遣人喻悊,悊从之。众乃遣郎中徐机告谟 曰:“众已潜合家兵,待时而奋,又与张悊克期效节。”谟乃檄众为本国督护,扬 威将军仍旧,众从弟护军将军飏为威远将军、前锋督护。吴中人士同时响应。
峻遣将弘徽领甲卒五百,鼓行而前。众与飏、悊要击徽,战于高莋,大破之, 收其军实。谟以冰当还任,故便去郡。众遣飏率诸军屯无锡。冰至,镇御亭,恐贼 从海虞道入,众自往备之。而贼率张健、马流攻无锡,飏等大败,庚冰亦失守,健 等遂据吴城。众自海虞由娄县东仓与贼别率交战,破之,义军又集进屯乌苞。会稽 内史王舒、吴兴内史虞潭并檄众为五郡大督护,统诸义军讨健。潭遣将姚休为众前 锋,与贼战没。众还守紫壁。
时贼党方锐,义军沮退,人咸劝众过浙江。众曰:“不然。今保固紫壁,可得 全钱唐以南五县。若越他境,便为寓军,控引无所,非长计也。”临平人范明亦谓 众曰:“此地险要,可以制寇,不可委也。”众乃版明为参军。明率宗党五百人, 合诸军,凡四千人,复进讨健。健退于曲阿,留钱弘为吴令。军次路丘,即斩弘首。 众进住吴城,遣督护硃祈等九军,与兰陵太守李闳共守庱亭。健遣马流、陶阳等往 攻之。闳与祈等逆击,大破之,斩首二千余级。
峻平,论功,众以承檄备义,推功于谟,谟以众唱谋,非己之力,俱表相让, 论者美之。封鄱阳县伯,除平南军司,不就。更拜丹阳尹、本国大中正,入为侍中, 转尚书。咸康末,迁领军将军、扬州大中正,固让不拜。以母忧去职。
穆帝即位,何充执政,复征众为领军,不起。服阙,乃就。是时充与武陵王不 平,众会通其间,遂得和释。充崇信佛教,众议其糜费,每以为言。尝与充同载, 经佛寺,充要众入门。众不下车。充以众州里宿望,每优遇之。以年老,上疏乞骸 骨,诏书不许。迁尚书仆射。永和二年卒,时年七十三。追赠特进、光禄大夫,谥 曰靖。长子昌嗣,为建康令。第三子会,中军谘议参军。时称美士。
张闿,字敬绪,丹阳人,吴辅吴将军昭之曾孙也。少孤,有志操。太常薛兼进 之于元帝,言闿才干贞固,当今之良器。即引为安东参军,甚加礼遇。转丞相从事 中郎,以母忧去职。既葬,帝强起之,闿固辞疾笃。优命敦逼,遂起视事。及帝为 晋王,拜给事黄门侍郎,领本郡大中正。以佐翼勋,赐爵丹阳县侯,迁侍中。
帝践阼,出补晋陵内史,在郡甚有威惠。帝下诏曰:“夫二千石之任,当勉励 其德,绥齐所莅,使宽而不纵,严而不苛,其于勤功督察,便国利人,抑强扶弱, 使无杂滥,真太守之任也。若声过其实,古人所不取。功乎异端,为政之甚害,盖 所贵者本也。”闿遵而行之。时所部四县并以旱失田,闿乃立曲阿新丰塘,溉田八 百余顷,每岁丰稔。葛洪为其颂。计用二十一万一千四百二十功,以擅兴造免官。 后公卿并为之言曰:“张闿兴陂溉田,可谓益国,而反被黜,使臣下难复为善。” 帝感悟,乃下诏曰:“丹阳侯闿昔以劳役部人免官,虽从吏议,犹未掩其忠节之志 也。仓廪国之大本,宜得其才,今以闿为大司农。”闿陈黜免始尔,不宜便居九列。 疏奏,不许,然后就职。帝晏驾,以闿为大匠卿,营建平陵,事毕,迁尚书。苏峻 之役,闿与王导俱入宫侍卫。峻使闿持节权督东军。王导潜与闿谋,密宣太后诏于 三吴,令速起义军。陶侃等至,假闿节,行征虏将军,与振威将军陶回共督丹阳义 军。闿到晋陵,使内史刘耽尽以一部谷,并遣吴郡度支运四部谷,以给车骑将军郗 鉴。又与吴郡内史蔡谟、前吴兴内史虞潭、会稽内史王舒等招集义兵,以讨峻。峻 平,以尚书加散骑常侍,赐爵宜阳伯。迁廷尉,以疾解职,拜金紫光禄大夫。寻卒, 时年六十四。子混嗣。闿笺表文议传于世。
史臣曰:季孙行父称见有礼于其君者,如孝子之养父母;无礼于其君者,如鹰 鹯之逐鸟雀。是以石碏戮厚,叔向诛鲋,前史以为美谭。王敦之恶,不足矜其类。 然而硃家容布,为大侠之首;郦寄载吕,兴卖友之讥。亦所以激扬风俗,弘长名教。 王彬舣船而厚其所薄,王舒沈江而薄其所厚,较之优劣,断乎可知。思行、彪之厉 风规于多僻之日,虞潭、顾众徇贞心于危蹙之辰。龙管为出纳之端,{制鱼}鱼非献 替之术,啸父之对,何其鄙欤!
赞曰:处明夙令,声颓暮年。允之骍角,无弃山川。暠称多艺,绸缪哲后。二 三其德,亦孔之丑。世儒愤发,恸顗陵敦。彪之不挠,宁浩旋温。顾实南金,虞惟 东箭。铣质无改,筠心不变,公望公才,斐为其选。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