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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翻译 原文

  王恭,字孝伯,光禄大夫蕴子,定皇后之兄也。少有美誉,清操过人,自负才 地高华,恆有宰辅之望。与王忱齐名友善,慕刘惔之为人。谢安常曰:“王恭人地 可以为将来伯舅。”尝从其父自会稽至都,忱访之,见恭所坐六尺簟,忱谓其有余, 因求之。恭辄以送焉,遂坐荐上。忱闻而大惊,恭曰:“吾平生无长物。”其简率 如此。

  起家为佐著作郎,叹曰:“仕宦不为宰相,才志何足以骋!”因以疾辞。俄为 秘书丞,转中书郎,未拜,遭父忧。服阕,除吏部郎,历建威将军。太元中,代沈 嘉为丹阳尹,迁中书令,领太子詹事。

  孝武帝以恭后兄,深相钦重。时陈郡袁悦之以倾巧事会稽王道子,恭言之于帝, 遂诛之。道子尝集朝士,置酒于东府,尚书令谢石因醉为委巷之歌,恭正色曰: “居端右之重,集籓王之第,而肆淫声,欲令群下何所取则!”石深衔之。淮陵内 史虞珧子妻裴氏有服食之术,常衣黄衣,状如天师,道子甚悦之,令与宾客谈论, 时人皆为降节。恭抗言曰:“未闻宰相之坐有失行妇人。”坐宾莫不反侧,道子甚 愧之。其后帝将擢时望以为籓屏,乃以恭为都督兗青冀幽并徐州晋陵诸军事、平北 将军、兗青二州刺史、假节,镇京口。初,都督以“北”为号者,累有不祥,故桓 冲、王坦之、刁彝之徒不受镇北之号。恭表让军号,以超受为辞,而实恶其名,于 是改号前将军。慕容垂入青州,恭遣偏师御之,失利,降号辅国将军。

  及帝崩,会稽王道子执政,宠昵王国宝,委以机权。恭每正色直言,道子深惮 而忿之。及赴山陵,罢朝,叹曰:“榱栋虽新,便有《黍离》之叹矣。”时国宝从 弟绪说国宝,因恭入觐相王,伏兵杀之,国宝不许。而道子亦欲辑和内外,深布腹 心于恭,冀除旧恶。恭多不顺,每言及时政,辄厉声色。道子知恭不可和协,王绪 之说遂行,于是国难始结。或劝恭因人朝以兵诛国宝,而庾楷党于国宝,士马甚盛, 恭惮之,不敢发,遂还镇。临别,谓道子曰:“主上谅闇,冢宰之任,伊周所难, 愿大王亲万机,纳直言,远郑声,放佞人。”辞色甚厉,故国宝等愈惧。以恭为安 北将军,不拜。乃谋诛国宝,遣使与殷仲堪、桓玄相结,仲堪伪许之。恭得书,大 喜,乃抗表京师曰:“后将军国宝得以姻戚频登显列,不能感恩效力,以报时施, 而专宠肆威,将危社稷。先帝登遐,夜乃犯阖叩扉,欲矫遗诏。赖皇太后聪明,相 王神武,故逆谋不果。又割东宫见兵以为己府,谗疾二昆甚于仇敌。与其从弟绪同 党凶狡,共相扇动。此不忠不义之明白也。以臣忠诚,必亡身殉国,是以谮臣非一。 赖先帝明鉴,浸润不行。昔赵鞅兴甲,诛君侧之恶,臣虽驽劣,敢忘斯义!”表至, 内外戒严。国宝及绪惶惧不知所为,用王珣计,请解职。道子收国宝,赐死,斩绪 于市,深谢愆失,恭乃还京口。

  恭之初抗表也,虑事不捷,乃版前司徒左长史王廞为吴国内史,令起兵于东。 会国宝死,令廞解军去职。廞怒,以兵伐恭。恭遣刘牢之击灭之,上疏自贬,诏不 许。谯王尚之复说道子以籓伯强盛,宰相权弱,宜多树置以自卫。道子然之,乃以 其司马王愉为江州刺史,割庾楷豫州四郡使愉督之。由是楷怒,遣子鸿说恭曰: “尚之兄弟专弄相权,欲假朝威贬削方镇,惩警前事,势转难测。及其议未成,宜 早图之。”恭以为然,复以谋告殷仲堪、桓玄。玄等从之,推恭为盟主,克期同赴 京师。

  时内外疑阻,津逻严急,仲堪之信因庾楷达之,以斜绢为书,内箭秆中,合镝 漆之,楷送于恭。恭发书,绢文角戾,不复可识,谓楷为诈。又料仲堪去年已不赴 盟,今无动理,乃先期举兵。司马刘牢之谏曰:“将军今动以伯舅之重,执忠贞之 节,相王以姬旦之尊,时望所系,昔年已戮宝、绪,送王廞书,是深伏将军也。顷 所授用,虽非皆允,未为大失。割庾楷四郡以配王愉,于将军何损!晋阳之师,其 可再乎!”恭不从,乃上表以封王愉、司马尚之兄弟为辞。朝廷使元显及王珣、谢 琰等距之。

  恭梦牢之坐其处,旦谓牢之曰:“事克,即以卿为北府。”遣牢之率帐下督颜 延先据竹里。元显使说牢之,啖以重利,牢之乃斩颜延以降。是日,牢之遣其婿高 雅之、子敬宣,因恭曜军。轻骑击恭。恭败,将还,雅之已闭城门,恭遂与弟履单 骑奔曲阿。恭久不骑乘,髀生疮,不复能去。曲阿人殷确,恭故参军也,以船载之, 藏于苇席之下,将奔桓玄。至长塘湖,遇商人钱强。强宿憾于确,以告湖浦尉。尉 收之,以送京师。道子闻其将至,欲出与语,面折之,而未之杀也。时桓玄等已至 石头,惧其有变,即于建康之倪塘斩之。恭五男及弟爽、爽兄子秘书郎和及其党孟 璞、张恪等皆杀之。

  恭性抗直。深存节义,读《左传》至“奉王命讨不庭”,每辍卷而叹。为性不 弘,以暗于机会,自在北府,虽以简惠为政,然自矜贵,与下殊隔。不闲用兵,尤 信佛道,调役百姓,修营佛寺,务在壮丽,士庶怨嗟。临刑,犹诵佛经,自理须鬓, 神无惧容,谓监刑者曰:“我暗于信人,所以致此,原其本心,岂不忠于社稷!但 令百代之下知有王恭耳。”家无财帛,唯书籍而已,为识者所伤。

  恭美姿仪,人多爱悦,或目之云“濯濯如春月柳”。尝被鹤氅裘,涉雪而行, 孟昶窥见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也!”初见执,遇故吏戴耆之为湖孰令,恭私 告之曰:“我有庶兒未举,在乳母家,卿为我送寄桓南郡。”耆之遂送之于夏口。 桓玄抚养之,为立丧庭吊祭焉。及玄执政,上表理恭,诏赠侍中、太保,谥曰忠简。 爽赠太常,和及子简并通直散骑郎,殷确散骑侍郎。腰斩湖浦尉及钱强等。恭庶子 昙亨,义熙中为给事中。

  庾楷,征西将军亮之孙,会稽内史羲小子也。初拜侍中,代兄准为西中郎将、 豫州刺史、假节,镇历阳。隆安初,进号左将军。时会稽王道子惮王恭、殷仲堪等 擅兵,故出王愉为江州,督豫州四郡,以为形援。楷上疏以江州非险塞之地,而西 府北带寇戎,不应使愉分督,诏不许。时楷怀恨,使子鸿说王恭,以谯王尚之兄弟 复握机权,势过国宝。恭亦素忌尚之。遂连谋举兵。事在恭传。诏使尚之讨楷。楷 遣汝南太守段方逆尚之,战于慈湖,方大败,被杀,楷奔于桓玄。及玄等盟于柴桑, 连名上疏自理,诏赦玄等而不赦恭、楷,楷遂依玄,玄用为武昌太守。楷后惧玄必 败,密遣使结会稽世子元显:“若朝廷讨玄,当为内应。”及玄得志,楷以谋泄, 为玄所诛。

  刘牢之,字道坚,彭城人也。曾祖羲,以善射事武帝,历北地、雁门太守。父 建,有武干,为征虏将军。世以壮勇称。牢之面紫赤色,须目惊人,而沈毅多计画。 太元初,谢玄北镇广陵,时苻坚方盛,玄多募劲勇,牢之与东海何谦、琅邪诸葛侃、 乐安高衡、东平刘轨、西河田洛及晋陵孙无终等以骁猛应选。玄以牢之为参军,领 精锐为前锋,百战百胜,号为“北府兵”,敌人畏之。及坚将句难南侵,玄率何谦 等距之。牢之破难辎重于盱眙,获其运船,迁鹰扬将军、广陵相。

  时车骑将军桓冲击襄阳,宣城内史胡彬率众向寿阳,以为冲声援。牢之领卒二 千,为彬后继。淮肥之役,苻坚遣其弟融及骁将张蚝攻陷寿阳,谢玄使彬与牢之距 之。师次硖石,不敢进。坚将梁成又以二万人屯洛涧,玄遣牢之以精卒五千距之。 去贼十里,成阻涧列阵。牢之率参军刘袭、诸葛求等直进渡水,临阵斩成及其弟云, 又分兵断其归津。贼步骑崩溃,争赴淮水,杀获万余人,尽收其器械。坚寻亦大败, 归长安,余党所在屯结。牢之进平谯城,使安丰太守戴宝戍之。迁龙骧将军、彭城 内史,以功赐爵武冈县男,食邑五百户。牢之进屯鄄城,讨诸未服,河南城堡承风 归顺者甚众。

  时苻坚子丕据鄴,为慕容垂所逼,请降,牢之引兵救之。垂闻军至,出新城北 走。牢之与沛郡太守田次之追之,行二百里,至五桥泽中,争趣辎重,稍乱,为垂 所击,牢之败绩,士卒歼焉。牢之策马跳五丈涧,得脱。会丕救至,因入临漳,集 亡散,兵复少振。牢之以军败征还。顷之,复为龙骧将军,守淮阴。后进戍彭城, 复领太守。祅贼刘黎僭尊号于皇丘,牢之讨灭之。苻坚将张遇遣兵击破金乡。围太 山太守羊迈,牢之遣参军向钦之击走之。会慕容垂叛将翟钊救遇,牢之引还。钊还, 牢之进平太山,追钊于鄄城,钊走河北,因获张遇以归之彭城。袄贼司马徽聚党马 头山,牢之遣参军竺朗之讨灭之。时慕容氏掠廪丘,高平太守徐含远告急,牢之不 能救,坐畏懦免。

  及王恭将讨王国宝,引牢之为府司马,领南彭城内史,加辅国将军。恭使牢之 讨破王廞,以牢之领晋陵太守。恭本以才地陵物,及檄至京师,朝廷戮国宝、王绪, 自谓威德已著,虽杖牢之为爪牙,但以行阵武将相遇,礼之甚薄。牢之负其才能, 深怀耻恨。及恭之后举,元显遣庐江太守高素说牢之使叛恭,事成,当即其位号, 牢之许焉。恭参军何澹之以其谋告恭。牢之与澹之有隙,故恭疑而不纳。乃置酒请 牢之于众中,拜牢之为兄,精兵利器悉以配之,使为前锋。行至竹里,牢之背恭归 朝廷。恭既死,遂代恭为都督兗、青、冀、幽、并、徐、扬州、晋陵军事。牢之本 自小将,一朝据恭位,众情不悦,乃树用腹心徐谦之等以自强。时杨佺期、桓玄将 兵上表理王恭,求诛牢之。牢之率北府之众驰赴京师,次于新亭。玄等受诏退兵, 牢之还镇京口。

  及孙恩攻陷会稽,牢之遣将桓宝率师救三吴,复遣子敬宣为宝后继。比至曲阿, 吴郡内史桓谦已弃郡走,牢之乃率众东讨,拜表辄行。至吴,与卫将军谢琰击贼, 屡胜,杀伤甚众,径临浙江。进拜前将军、都督吴郡诸军事。时谢琰屯乌程,遣司 马高素助牢之。牢之率众军济浙江,恩惧,逃于海。牢之还镇,恩复入会稽,害谢 琰。牢之进号镇北将军、都督会稽五郡,率众东征,屯上虞,分军戍诸县。恩复攻 破吴国,杀内史袁山松。牢之使参军刘裕讨之,恩复入海。顷之。恩浮海奄至京口, 战士十万,楼船千余。牢之在山阴,使刘裕自海盐赴难,牢之率大众而还。裕兵不 满千人,与贼战,破之。恩闻牢之已还京口,乃走郁洲,又为敬宣、刘裕等所破。 及恩死,牢之威名转振。

  元兴初,朝廷将讨桓玄,以牢之为前锋都督、征西将军,领江州事。元显遣使 以讨玄事谘牢之。牢之以玄少有雄名,杖全楚之众,惧不能制,又虑平玄之后功盖 天下,必不为元显所容,深怀疑贰,不得已率北府文武屯洌洲。桓玄遣何穆说牢之 曰:“自古乱世君臣相信者有燕昭乐毅、玄德孔明,然皆勋业未卒而二主早世,设 使功成事遂,未保二臣之祸也。鄙语有之:‘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殚,猎犬烹。’ 故文种诛于句践,韩白戮于秦汉。彼皆英雄霸王之主,犹不敢信其功臣,况凶愚凡 庸之流乎!自开辟以来,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以见容于暗世者而谁?至如管 仲相齐,雍齿侯汉,则往往有之,况君见与无射钩屡逼之仇邪!今君战败则倾宗, 战胜亦覆族,欲以安归乎?孰若翻然改图,保其富贵,则身与金石等固,名与天壤 无穷,孰与头足异处,身名俱灭,为天下笑哉!惟君图之。”牢之自谓握强兵,才 能算略足以经纶江表,时谯王尚之已败,人情转沮,乃颇纳穆说,遣使与玄交通。 其甥何无忌与刘裕固谏之,并不从。俄令葆宣降玄。玄大喜,与敬宣置酒宴集,阴 谋诛之,陈法书画图与敬宣共观,以安悦其志。敬宣不之觉,玄佐吏莫不相视而笑。

  元显既败,玄以牢之为征东将军、会稽太守,牢之乃叹曰:“始尔,便夺我兵, 祸将至矣!”时玄屯相府,敬宣劝牢之袭玄,犹豫不决,移屯班渎,将北奔广陵相 高雅之,欲据江北以距玄,集众大议。参军刘袭曰:“事不可者莫大于反,而将军 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马郎君,今复欲反桓公。一人而三反,岂得立也。”语毕, 趋出,佐吏多散走。而敬宣先还京口拔其家,失期不到。牢之谓其为刘袭所杀,乃 自缢而死。俄而敬宣至,不遑哭,奔于高雅之。将吏共殡敛牢之,丧归丹徒。桓玄 令斫棺斩首,暴尸于市,及刘裕建义,追理牢之,乃复本官。

  敬宣,牢之长子也。智略不及父,而技艺过之。孙恩之乱,随父征讨,所向有 功。为元显从事中郎,又为桓玄谘议参军。牢之败,与广陵相高雅之俱奔慕容超, 梦丸土而服之,既觉,喜曰:“丸者桓也,丸既吞矣,我当复土也。”旬日而玄败, 遂与司马休之还京师。拜辅国将军、晋陵太守。与诸葛长民破桓歆于芍陂,迁建威 将军、江州刺史,镇寻阳。又击桓亮、苻宏于湘中,所在有功。安帝反政,征拜冠 军将军、宣城内史,领襄城太守。谯纵反,以敬宣督征蜀军事、假节,与宁朔将军 臧喜西伐。敬宣人自白帝,所攻皆克。军次黄兽,与伪将谯道福相持六十余日,遇 疠疫,又以食尽,班师,为有司所劾,免官。顷之,为中军谘议,加冠军将军,寻 迁镇蛮护军、安丰太守、梁国内史。会卢循反,以冠军将军从大军南讨。循平,迁 左卫将军、散骑常侍,又迁征虏将军、青州刺史。寻改镇冀州,为其参军司马道赐 所害。

  殷仲堪,陈郡人也。祖融,太常、吏部尚书。父师,骠骑谘议参军、晋陵太守、 沙阳男。仲堪能清言,善属文,每云三日不读《道德论》,便觉舌本间强。其谈理 与韩康伯齐名,士咸爱慕之。调补佐著作郎。冠军谢玄镇京口,请为参军。除尚书 郎,不拜。玄以为长史,厚任遇之。仲堪致书于玄曰:

  胡亡之后,中原子女鬻于江东者不可胜数,骨肉星离,荼毒终年,怨苦之气, 感伤和理,诚丧乱之常,足以惩戒,复非王泽广润,爱育苍生之意也。当世大人既 慨然经略,将以救其涂炭,而使理至于此,良可叹息!愿节下弘之以道德,运之以 神明,隐心以及物,垂理以禁暴,使足践晋境者必无怀戚之心,枯槁之类莫不同渐 天润,仁义与干戈并运,德心与功业俱隆,实所期于明德也。

  顷闻抄掠所得,多皆采梠饥人,壮者欲以救子,少者志在存亲,行者倾筐以顾 念,居者吁嗟以待延。而一旦幽絷,生离死绝,求之于情,可伤之甚。昔孟孙猎而 得麑,使秦西以之归,其母随而悲鸣,不忍而放之,孟孙赦其罪以傅其子。禽兽犹 不可离,况于人乎!夫飞鸮,恶鸟也,食桑葚,犹怀好音。虽曰戎狄,其无情乎! 苟感之有物,非难化也。必使边界无贪小利,强弱不得相陵,德音一发,必声振沙 漠,二寇之党,将靡然向风,何忧黄河之不济,函谷之不开哉!

  玄深然之。

  领晋陵太守,居郡禁产子不举,久丧不葬,录父母以质亡叛者,所下条教甚有 义理。父病积年,仲堪衣不解带,躬学医术,究其精妙,执药挥泪,遂眇一目。居 丧哀毁,以孝闻。服阕,孝武帝召为太子中庶子,甚相亲爱。仲堪父尝患耳聪,闻 床下蚁动,谓之牛斗。帝素闻之而不知其人。至是,从容问仲堪曰:“患此者为谁?” 仲堪流涕而起曰:“臣进退惟谷。”帝有愧焉。复领黄门郎,宠任转隆。帝尝示仲 堪侍,乃曰:“勿以己才而笑不才。”帝以会稽王非社稷之臣,擢所亲幸以为籓捍, 乃授伸堪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振威将军、荆州刺史、假节,镇江陵。将之任,又 诏曰:“卿去有日,使人酸然。常谓永为廊庙之宝,而忽为荆楚之珍,良以慨恨!” 其恩狎如此。

  仲堪虽有英誉,议者未以分陕许之。既受腹心之任,居上流之重,朝野属想, 谓有异政。及在州,纲目不举,而好行小惠,夷夏颇安附之。先是,仲堪游于江滨, 见流棺,接而葬焉。旬日间,门前之沟忽起为岸。其夕,有人通仲堪,自称徐伯玄, 云:“感君之惠,无以报也。”仲堪因问:“门前之岸是何祥乎?”对曰:“水中 有岸,其名为洲,君将为州。”言终而没。至是,果临荆州。桂阳人黄钦生父没已 久,诈服衰麻,言迎父丧。府曹先依律诈取父母卒弃市,仲堪乃曰:“律诈取父母 宁依驱詈法弃市。原此之旨,当以二亲生存而横言死没,情事悖逆,忍所不当,故 同之驱詈之科,正以大辟之刑。今钦生父实终没,墓在旧邦,积年久远,方诈服迎 丧,以此为大妄耳。比之于父存言亡,相殊远矣。”遂活之。又以异姓相养,礼律 所不许,子孙继亲族无后者,唯令主其蒸尝,不听别籍以避役也。佐史咸服之。

  时朝廷征益州刺史郭铨,犍为太守卞苞于坐劝铨以蜀反,仲堪斩之以闻。朝廷 以仲堪事不预察,降号鹰扬将军。尚书下以益州所统梁州三郡人丁一千番戍汉中, 益州未肯承遣。仲堪乃奏之曰:

  夫制险分国,各有攸宜,剑阁之隘,实蜀之关键。巴西、梓潼、宕渠三郡去汉 中辽远,在剑阁之内,成败与蜀为一,而统属梁州,盖定鼎中华,虑在后伏,所以 分斗绝之势,开荷戟之路。自皇居南迁,守在岷邛,衿带之形,事异曩昔。是以李 势初平,割此三郡配隶益州,将欲重复上流为习坎之防。事经英略,历年数纪。梁 州以统接旷远,求还得三郡,忘王侯设险之义,背地势内外之实,盛陈事力之寡弱, 饰哀矜之苦言。今华阳乂清,陇顺轨,关中余烬,自相鱼肉,梁州以论求三郡, 益州以本统有定,更相牵制,莫知所从。致令巴、宕二郡为群獠所覆,城邑空虚, 士庶流亡,要害膏腴皆为獠有。今远虑长规,宜保全险塞。又蛮獠炽盛,兵力寡弱, 如遂经理乖谬,号令不一,则剑阁非我保,丑类转难制。此乃籓捍之大机,上流之 至要。

  昔三郡全实,正差文武三百,以助梁州。今俘没蛮獠,十不遗二,加逐食鸟散, 资生未立,苟顺符指以副梁州,恐公私困弊,无以堪命,则剑阁之守无击柝之储, 号令选用不专于益州,虚有监统之名,而无制御之用,惧非分位之本旨,经国之远 术。谓今正可更加梁州文武五百,合前为一千五百,自此之外,一仍旧贯。设梁州 有急,蜀当倾力救之。

  书奏,朝廷许焉。

  桓玄在南郡,论四皓来仪汉庭,孝惠以立,而惠帝柔弱,吕后凶忌,此数公者, 触彼埃尘,欲以救弊。二家之中,各有其党,夺彼与此,其仇必兴。不知匹夫之志, 四公何以逃其患?素履终吉,隐以保生者,其若是乎!以其文赠仲堪。仲堪乃答之 曰:

  隐显默语,非贤达之心,盖所遇之时不同,故所乘之途必异。道无所屈而天下 以之获宁,仁者之心未能无感。若夫四公者,养志岩阿,道高天下,秦网虽虐,游 之而莫惧,汉祖虽雄,请之而弗顾,徒以一理有感,泛然而应,事同宾客之礼,言 无是非之对,孝惠以之获安,莫由报其德,如意以之定籓,无所容其怨。且争夺滋 生,主非一姓,则百姓生心,祚无常人,则人皆自贤,况夫汉以剑起,人未知义, 式遏奸邪,特宜以正顺为宝。天下,大器也,苟乱亡见惧,则沧海横流。原夫若人 之振策,岂为一人之废兴哉!苟可以暢其仁义,与夫伏节委质可荣可辱者,道迹悬 殊,理势不同,君何疑之哉!

  又谓诸吕强盛,几危刘氏,如意若立,必无此患。夫祸福同门,倚伏万端,又 未可断也。于时天下新定,权由上制,高祖分王子弟,有磐石之固,社稷深谋之臣, 森然比肩,岂琐琐之禄产所能倾夺之哉!此或四公所预,于今亦无以辩之,但求古 贤之心,宜存之远大耳。端本正源者,虽不能无危,其危易持。苟启竞津,虽未必 不安,而其安难保。此最有国之要道。古今贤哲所同惜也。

  玄屈之。

  仲堪自在荆州,连年水旱,百姓饥馑,仲堪食常五碗,盘无余肴,饭粒落席间, 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也。每语子弟云:“人物见我受任方州,谓 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其存之!”其 后蜀水大出,漂浮江陵数千家。以堤防不严,复降为宁远将军。安帝即位,进号冠 军将军,固让不受。

  初,桓玄将应王恭,乃说仲堪,推恭为盟主,共兴晋阳之举,立桓文之功,仲 堪然之。仲堪以王恭在京口,去都不盈二百,自荆州道远连兵,势不相及,乃伪许 恭,而实不欲下。闻恭已诛王国宝等,始抗表兴师,遣龙骧将军杨佺期次巴陵。会 稽王道子遣书止之,仲堪乃还。

  初,桓玄弃官归国,仲堪惮其才地,深相交结。玄亦欲假其兵势,诱而悦之。 国宝之役,仲堪既纳玄之诱,乃外结雍州刺史郗恢,内要从兄南蛮校尉顗、南郡相 江绩等。恢、顗、绩并不同之,乃以杨佺期代绩,顗自逊位。

  会王恭复与豫州刺史庾楷举兵讨江州刺史王愉及谯王尚之等,仲堪因集议,以 为朝廷去年自戮国宝,王恭威名已震,今其重举,势无不克。而我去年缓师,已失 信于彼,今可整棹晨征,参其霸功。于是使佺期舟师五千为前锋,桓玄次之。仲堪 率兵二万,相继而下。佺期、玄至湓口,王愉奔于临川,玄遣偏军追获之。佺期等 进至横江,庾楷败奔于玄,谯王尚之等退走,尚之弟恢之所领水军皆没。玄等至石 头,仲堪至芜湖,忽闻王恭已死,刘牢之反恭,领北府兵在新亭,玄等三军失色, 无复固志,乃回师屯于蔡洲。

  时朝廷新平恭、楷,且不测西方人心,仲堪等拥众数万,充斥郊畿,内外忧逼。 玄从兄修告会稽王道子曰:“西军可说而解也。修知其情矣。若许佺期以重利,无 不倒戈于仲堪者。”道子纳之,乃以玄为江州,佺期为雍州,黜仲堪为广州,以桓 修为荆州,遣仲堪叔父太常茂宣诏回军。仲堪恚被贬退,以王恭虽败,己众亦足以 立事,令玄等急进军。玄等喜于宠授,并欲顺朝命,犹豫未决。会仲堪弟遹为佺期 司马,夜奔仲堪,说佺期受朝命,纳桓修。仲堪遑遽,即于芜湖南归,使徇于玄等 军曰:“若不各散而归,大军至江陵,当悉戮余口。”仲堪将刘系先领二千人隶于 佺期,辄率众而归。玄等大惧,狼狈追仲堪,至寻阳,及之。于是仲堪失职,倚玄 为援,玄等又资仲堪之兵,虽互相疑阻,亦不得异。仲堪与佺期以子弟交质,遂于 寻阳结盟,玄为盟主,临坛歃血,并不受诏,申理王恭,求诛刘牢之、谯王尚之等。 朝廷深惮之。于是诏仲堪曰:“间以以将军凭寄失所,朝野怀忧。然既往之事,宜 其两忘,用乃班师回旆,祗顺朝旨,所以改授方任,盖随时之宜。将军大义,诚感 朕心,今还复本位,即抚所镇,释甲休兵,则内外宁一,故遣太常茂具宣乃怀。” 仲堪等并奉诏,各旋所镇。

  顷之。桓玄将讨佺期,先告仲堪云:“今当人沔讨除佺期,已顿兵江口。若见 与无贰,可杀杨广;若其不然,便当率军入江。”仲堪乃执玄兄伟,遣从弟遹等水 军七千至江西口。玄使郭铨、苻宏击之,遹等败走。玄顿巴陵,而馆其谷。玄又破 杨广于夏口。仲堪既失巴陵之积,又诸将皆败,江陵震骇。城内大饥,以胡麻为廪。 仲堪急召佺期。佺期率众赴之,直济江击玄,为玄所败,走还襄阳。仲堪出奔酂城, 为玄追兵所获,逼令自杀,死于柞溪,弟子道获、参军罗企生等并被杀。仲堪少奉 天师道,又精心事神,不吝财贿,而怠行仁义,啬于周急,及玄来攻,犹勤请祷。 然善取人情,病者自为诊脉分药,而用计倚伏烦密,少于鉴略,以至于败。

  子简之,载丧下都,葬于丹徒,遂居墓侧。义旗建,率私僮客随义军蹑桓玄。 玄死,简之食其肉。桓振之役,义军失利,简之没阵。弟旷之,有父风,仕至剡令。

  杨佺期,弘农华阴人,汉太尉震之后也。曾祖准,太常。自震至准,七世有名 德。祖林,少有才望,值乱没胡。父亮,少仕伪朝,后归国,终于梁州刺史,以贞 干知名。佺期沈勇果劲,而兄广及弟思平等皆强犷粗暴。自云门户承籍,江表莫比, 有以其门地比王珣者,犹恚恨,而时人以其晚过江,婚宦失类,每排抑之,恆慷慨 切齿,欲因事际以逞其志。

  佺期少仕军府。咸康中,领众屯成固。苻坚将潘猛距守康回垒,佺期击走之, 其众悉降,拜广威将军、河南太守,戍洛阳。苻坚将窦冲率众攻平阳太守张元熙于 皇天坞,佺期击走之。佺期自湖城入潼关,累战皆捷,斩获千计,降九百余家,归 于洛阳,进号龙骧将军。以病,改为新野太守,领建威司马。迁唐邑太守,督石头 军事,以疾去职。荆州刺史殷仲堪引为司马,代江绩为南郡相。

  仲堪与恆玄举众应王恭、庾楷,仲堪素无戎略,军旅之事一委佺期兄弟,以兵 五千人为前锋,与桓玄相次而下。至石头,恭死,楷败,朝廷未测玄军,乃以佺期 代郗恢为都督梁雍秦三州诸军事、雍州刺史。仲堪、玄皆有迁换,于是俱还寻阳, 结盟不奉诏。俄而朝廷复仲堪本职,乃各还镇。

  初,玄未奉诏,欲自为雍州,以郗恢为广州。恢惧玄之来,问于众,咸曰: “佺期来者,谁不戮力!若桓玄来,恐难与为敌。”既知佺期代己,乃谋于南阳太 守闾丘羡,称兵距守。佺期虑事不济,乃声言玄来入沔,而佺期为前驱。恢众信之, 无复固志。恢军散请降,佺期入府斩闾丘羡,放恢还都,抚将士,恤百姓,缮修城 池,简练甲卒,甚得人情。

  佺期、仲堪与桓玄素不穆,佺期屡欲相攻,仲堪每抑止之。玄以是告执政,求 广其所统。朝廷亦欲成其衅隙,故以桓伟为南蛮校尉。佺期内怀忿惧,勒兵建牙, 声云援洛,欲与仲堪袭玄。仲堪虽外结佺期,内疑其心,苦止之,又遣从弟遹屯北 塞以驻之。佺期势不独举,乃解兵。

  隆安三年,桓玄遂举兵讨佺期,先攻仲堪。初,仲堪得玄书,急召佺期。佺期 曰:“江陵无食,当何以待敌?可来见就,共守襄阳。”仲堪自以保境全军,无缘 弃城逆走,忧佺期不赴,乃绐之曰:“比来收集,已有储矣。”佺期信之,乃率众 赴焉。步骑八千,精甲耀日。既至,仲堪唯以饭饷其军。佺期大怒曰:“今兹败矣!” 乃不见仲堪。时玄在零口,佺期与兄广击玄。玄畏佺期之锐,乃渡军马头。明日, 佺期率殷道护等精锐万人乘舰出战,玄距之,不得进。佺期乃率其麾下数十舰,直 济江,径向玄船。俄而回击郭铨,殆获铨,会玄诸军至,佺期退走,余众尽没,单 马奔襄阳。玄追军至,佺期与兄广俱死之,传首京都,枭于硃雀门。弟思平,从弟 尚保、孜敬,俱逃于蛮。刘裕起义,始归国,历位州郡。

  孜敬为人剽锐,果于行事。昔与佺期劝殷仲堪杀殷顗,仲堪不从,孜敬拔刃而 起,欲自己出取之,仲堪苦禁乃止。及为梁州刺史,常怏怏不满其志。经襄阳,见 鲁宗之侍卫皆佺期之旧也,孜敬愈愤,见于辞色。宗之参军刘千期于座面折之,因 大发怒,抽剑刺千期立死。宗之表而斩之。思平、尚保后亦以罪诛,杨氏遂灭。

  史臣曰:生灵道断,忠贞路绝,弃彼弊冠,崇兹新履。牢之事非其主,抑亦不 臣,功多见疑,势陵难信,而投兵散地,二三之甚。若夫司牧居愆,方隅作戾,口 顺勤王,心乖抗节。王恭鲠言时政,有昔贤之风。国宝就诛,而晋阳犹起。是以仲 堪侥幸,佺期无状,雅志多隙,佳兵不和,足以亡身,不足以静乱也。

  赞曰:孝伯怀功,牢之总戎。王因起衅,刘亦惭忠。殷杨乃武,抽旆争雄。庾 君含怨,交斗其中。猗欤群采,道睽心异。是曰乱阶,非关臣事。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