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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翻译 原文

  永和三年,季龙亲耕藉田于其桑梓苑,其妻杜氏祠先蚕于近郊,遂如襄国谒勒 墓。

  以中书监石宁为征西将军,率并、司州兵二余人为麻秋等后继。张重华将宋秦 等率户二万来降。河湟间氐羌十余万落与张璩相首尾,麻秋惮之,不进。重华金城 太守张冲又以郡降石宁。麻秋寻次曲柳,刘宁、王擢进攻晋兴武街。重华将杨康等 与宁战于沙阜,宁败绩,乃引还金城。王擢克武街,执重华护军曹权、胡宣,徙七 千余户于雍州。季龙又以孙伏都为征西将军,与麻秋率步骑三万长驱济河,且城长 最。重华大惧,遣将谢艾逆击,败之,秋退归金城。

  勒及季龙并贪而无礼,既王有十州之地,金帛珠玉及外国珍奇异货不可胜纪, 而犹以为不足,曩代帝王及先贤陵墓靡不发掘,而取其宝货焉。邯郸城西石子冈 上有赵简子墓,至是季龙令发之,初得炭深丈余,次得木板厚一尺,积板厚八尺, 乃及泉,其水清冷非常,作绞车以牛皮囊汲之,月余而水不尽,不可发而止。又使 掘秦始皇冢,取铜柱铸以为器。

  时沙门吴进言于季龙曰:“胡运将衰,晋当复兴,宜若役晋人以厌其气。”季 龙于是使尚书张群发近郡男女十六万,车十万乘,运土筑华林苑及长墙于鄴北,广 长数十里。赵揽、申钟、石璞等上疏陈天文错乱,苍生凋弊,及因引见,又面谏, 辞旨甚切。季龙大怒曰:“墙朝戌夕没,吾无恨矣。”乃促张群以烛夜作。起三观、 四门,三门通漳水,皆为铁扉。暴风大雨,死者数万人。扬州送黄鹄雏五,颈长一 丈,声闻十余里,泛之于玄武池。郡国前后送苍麟十六,白鹿七,季龙命司虞张曷 柱调之,以驾芝盖,列于充庭之乘。凿北城,引水于华林园。城崩,压死者百余人。

  命石宣祈于山川,因而游猎,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十有六军, 戎卒十八万,出自金明门。季龙从其后宫升陵霄观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 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但抱子弄孙日为乐耳!”宣既驰逐无厌,所在陈列行宫, 四面各以百里为度,驱围禽兽,皆幕集其所。文武跪立,围守重行,烽炬星罗,光 烛如昼,命劲骑百余驰射其中。宣与嬖姬显德美人乘辇观之,嬉娱忘反,兽殚乃止。 其有禽兽奔逸,当之者坐,有爵者夺马步驱一日,无爵者鞭之一百。峻制严刑,文 武战栗,士卒饥冻而死者万有余人。宣弓马衣食皆号为御,有乱其间者,以冒禁罪 罪之。所过三州十五郡,资储靡有孑遗。季龙复命石韬亦如之,出自并州,游于秦、 晋。宣素恶韬宠,是行也,嫉之弥甚。宦者赵生得幸于宣而无宠于韬,微劝宣除之, 于是相图之计起矣。

  麻秋又袭张重华将张瑁于河、陕,败之,斩首三千余级。枹罕护军李逵率众七 千降于季龙。自河已南,氐、羌皆降。

  石韬起堂于太尉府,号曰宣光殿,梁长九丈。宣视而大怒,斩匠,截梁而去。 韬怒,增之十丈。宣闻之,恚甚,谓所幸杨柸、牟成曰:“韬凶竖勃逆,敢违我如 是!汝能杀之者,吾入西宫,当尽以韬之国邑分封汝等。韬既死,主上必亲临丧, 因行大事,蔑不济矣。”柸等许诺。时东南有黄黑云,大如数亩,稍分为三,状若 匹布,东西经天,色黑而青,酉时贯日,日没后分为七道,每相去数十丈,间有白 云如鱼鳞,子时乃灭。韬素解天文,见而恶之,顾谓左右曰:“此变不小,当有刺 客起于京师,不知谁定当之?”是夜,韬宴其僚属于东明观,乐奏,酒酣,愀然长 叹曰:“人居世无常,别易会难。各付一杯,开意为吾饮,令必醉。知后会复何期 而不饮乎!”因泫然流涕,左右莫不歔欷,因宿于佛精舍。宣使杨柸、牟皮、牟成、 赵生等缘獼猴梯而入,杀韬,置其刀箭而去。旦,宣奏之。季龙哀惊气绝,久之方 苏。将出临之,其司空李农谏曰:“害秦公者恐在萧墙之内,虑生非常,不可以出。” 季龙乃止。严兵发哀于太武殿。宣乘素车,从千人,临韬丧,不哭,直言呵呵,使 举衾看尸,大笑而去。收大将军记室参军郑靖、尹武等,将委之以罪。

  季龙疑宣之害韬也,谋召之,惧其不入,乃伪言其母哀过危惙。宣不虞己之见 疑也,入朝中宫,因而止之。建兴人史科告称:“韬死夜,宿东宫长上杨丕家, 柸夜与五人从外来,相与语曰:‘大事已定,但愿大家老寿,吾等何患不富贵’。 语讫便入。科寝暗中,柸不见也。科寻出逃匿。俄而柸与二人出求科不得,柸曰: ‘宿客闻人向语,当杀之断口舌。今而得去,作大事矣。’科逾墙获免。”季龙驰 使收之,获杨柸、牟皮、赵生等。柸、皮寻皆亡去,执赵生而诘之,生具首服。季 龙悲怒弥甚,幽宣于席库,以铁环穿其颔而锁之,作数斗木槽,和羹饭,以猪狗法 食之。取害韬刀箭舐其血,哀号震动宫殿。积柴鄴北,树标于其上,标末置鹿卢, 穿之以绳,倚梯柴积,送宣于标所,使韬所亲宦者郝稚、刘霸拔其发,抽其舌,牵 之登梯,上于柴积。郝稚双绳贯其颔,鹿卢绞上,刘霸断其手足,斫眼溃腹,如韬 之伤。四面纵火,烟炎际天。季龙从昭仪已下数千登中台以观之。火灭,取灰分置 诸门交道中。杀其妻子九人。宣小子年数岁,季龙甚爱之,抱之而泣。兒曰:“非 兒罪。”季龙欲赦之,其大臣不听,遂于抱中取而戮之,兒犹挽季龙衣而大叫,时 人莫不为之流涕,季龙因此发病。又诛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车裂节 解,弃之漳水。洿其东宫,养猪牛。东宫卫士十余万人皆谪戍凉州。先是,散骑常 侍赵揽言于季龙曰:“中宫将有变,宜防之。”及宣之杀韬也,季龙疑其知而不告, 亦诛之。废宣母杜氏为庶人。贵嫔柳氏,尚书耆之女也,以才色特幸,坐其二兄有 宠于宣,亦杀之。季龙追其姿色,复纳耆少女于华林园。

  季龙议立太子,其太尉张举进曰:“燕公斌、彭城公遵并有武艺文德。陛下神 齿已衰,四海未一,请择二公而树之。”初,戎昭张豺之破上邽也,获刘曜幼女, 年十二,有殊色,季龙得而嬖之,生子世,封齐公。至是,豺以季龙年长多疾,规 立世为嗣,刘当为太后,己得辅政,说季龙曰:“陛下再立储宫,皆出自倡贱,是 以祸乱相寻。今宜择母贵子孝者立之。”季龙曰:“卿且勿言,吾知太子处矣。” 又议于东堂,季龙曰:“吾欲以纯灰三斛洗吾腹,腹秽恶,故生凶子,兒年二十余 便欲杀公。今世方十岁,比其二十,吾已老矣。”于是与张举、李农定议,敕公卿 上书请立世。大司农曹莫不署名,季龙使张豺问其故。莫顿首曰:“天下业重,不 宜立少,是以不敢署也。”季龙曰:“莫,忠臣也,然未达朕意。张举、李农知吾 心矣,其令谕之。”遂立世为皇太子,刘氏为皇后。季龙召太常条攸、光禄勋杜嘏 谓之曰:“烦卿傅太子,实希改辙,吾之相托,卿宜明之。”署攸太傅,嘏为少傅。

  季龙时疾瘳,以永和五年僭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境内,建元曰太宁。百官增 位一等,诸子进爵郡王。以尚书张良为右仆射。

  故东宫谪卒高力等万余人当戍凉州,行达雍城,既不在赦例,又敕雍州刺史张 茂送之。茂皆夺其马,令步推鹿车,致粮戍所。高力督定阳梁犊等害众心之怨,谋 起兵东还,阴令胡人颉独鹿微告戍者,戍者皆踊抃大呼。梁犊乃自称晋征东大将军, 率众攻陷下辩,逼张茂为大都督、大司马,载以轺车。安西刘宁自安定击之,大败 而还。秦、雍间城戍无不摧陷,斩二千石长史,长驱而东。高力等皆多力善射,一 当十余人,虽无兵甲,所在掠百姓大斧,施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戍卒皆 随之,比至长安,众已十万。其乐平王石苞时镇长安,尽锐距之,一战而败。犊遂 东出潼关,进如洛川。季龙以李农为大都督,行大将军事,统卫军张贺度、征西张 良、征虏石闵等,率步骑十万讨之。战于新安,农师不利。又战于洛阳,农师又败, 乃退壁成皋。犊东掠荥阳、陈留诸郡,季龙大惧,以燕王石斌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 率精骑一万,统姚弋仲、苻洪等击犊于荥阳东,大败之,斩犊首而还,讨其余党, 尽灭之。

  俄而晋将军王龛拔其沛郡。始平人马勖起兵于洛氏葛谷,自称将军。石苞攻灭 之,诛三千余家。

  时荧惑犯积尸,又犯昴、月,及荧惑北犯河鼓。未几,季龙疾甚,以石遵为大 将军,镇关右,石斌为丞相、录尚书事,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 并受遗辅政。刘氏惧斌之辅政也害世,与张豺谋诛之。斌时在襄国,乃遣使诈斌曰: “主上患已渐损,王须猎者,可小停也。”斌性好酒耽猎,遂游畋纵饮。刘氏矫命 称斌无忠孝之心,免斌官,以王归第,使张豺弟雄率龙腾五百人守之。石遵自幽州 至鄴,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万遣之,遵恸泣而去。是日季龙疾小瘳,问曰:“遵 至未?”左右答言久已去矣。季龙曰:“恨不见之。”季龙临于西阁,龙腾将军、 中郎二百余人列拜于前。季龙曰:“何所求也?”皆言圣躬不和,宜令燕王入宿卫, 典兵马,或言乞为皇太子。季龙不知斌之废也,责曰:“燕王不在内邪?呼来!” 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季龙曰:“促持辇迎之,当付其玺绶。”亦竟无行者。寻 昏眩而入。张豺使弟雄等矫季龙命杀斌,刘氏又矫命以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 录尚书事,加千兵百骑,一依霍光辅汉故事。侍中徐统叹曰:“祸将作矣,吾无为 豫之。”乃仰药而死。俄而季龙亦死。季龙始以咸康元年僭立,至此太和六年,凡 在位十五岁。

  于是世即伪位,尊刘氏为皇太后,临朝,进张豺为丞相。豺请石遵、石鉴为左 右丞相,以尉其心,刘氏从之。豺与张举谋诛李农,而举与农素善,以豺谋告之。 农惧,率骑百余奔广宗,率乞活数万家保于上白。刘氏使张举等统宿卫精卒围之。 豺以张离为镇军大将军、监中外诸军事、司隶校尉,为己之副。鄴中群盗大起,迭 相劫掠。

  石遵闻季龙之死,屯于河内。姚弋仲、苻洪、石闵、刘宁及武卫王鸾、宁西王 午、石荣、王铁、立义将军段勤等既平秦、洛,班师而归,遇遵于李城,说遵曰: “殿下长而且贤,先帝亦有意于殿下矣。但以末年惛惑,为张豺所误。今上白相持 未下,京师宿卫空虚,若声张豺之罪,鼓行而讨之,孰不倒戈开门而迎殿下者邪!” 遵从之。洛州刺史刘国等亦率洛阳之众至于李城。遵檄至鄴,张豺大惧,驰召上白 之军。遵次于荡阴,戎卒九万,石闵为前锋。豺将出距之,耆旧羯士皆曰:“天子 兒来奔丧,吾当出迎之,不能为张豺城戍也。”逾城而出,豺斩之不能止。张离率 龙腾二千斩关迎遵。刘氏惧,引张豺入,对之悲哭曰:“先帝梓宫未殡,而祸难繁 兴。今皇嗣冲幼,托之于将军,将军何以匡济邪?加遵重官,可以弭不?”豺惶怖 失守,无复筹计,但言唯唯。刘氏令以遵为丞相、领大司马、大都督中外诸军、录 尚书事,加黄钺、九锡,增封十郡,委以阿衡之任。遵至安阳亭,张豺惧而出迎, 遵命执之。于是贯甲曜兵,入自凤阳门,升于太武前殿,擗踊尽哀,退如东阁。斩 张豺于平乐市,夷其三族。假刘氏令曰:“嗣子幼冲,先帝私恩所授,皇业至重, 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遵伪让至于再三,群臣敦劝,乃受之,僭即尊位于太武 前殿,大赦殊死已下,罢上白围。封世为谯王,邑万户待以不臣之礼,废刘氏为太 妃,寻皆杀之。世凡立三十三日。

  于是李农归请罪,遵复其位,待之如初。尊其母郑氏为皇太后,其妻张氏为皇 后,以石斌子衍为皇太子,石鉴为侍中,石冲为太保,石苞为大司马,石琨为大将 军,石闵为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辅政。暴风拔树,震雷,雨雹大 如盂升。太武、晖华殿灾,诸门观阁荡然,其乘舆服御烧者太半,光焰照天,金石 皆尽,火月余乃灭。雨血周遍鄴城。

  石冲时镇于蓟,闻遵杀世而自立,乃谓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辄废杀, 罪逆莫大,其敕内外戎严,孤将亲讨之。”于是留宁北沭坚戍幽州,帅众五万,自 蓟讨遵,传檄燕、赵,所在云集,比及常山,众十余万。次于苑乡,遇遵赦书,谓 左右曰:“吾弟一也,死者不可复追,何为复相残乎!吾将归矣。”其将陈暹进曰: “彭城篡弑自尊,为罪大矣。王虽北旆,臣将南辕,平京师,擒彭城,然后奉迎大 驾。”冲从之。遵驰遣王擢以书喻冲,冲弗听。遵假石闵黄钺、金钲,与李农等率 精卒十万讨之。战于平棘,冲师大败,获冲于元氏,赐死,坑其士卒三万余人。

  始葬季龙,号其墓为显原陵,伪谥武皇帝,庙号太祖。

  遵扬州刺史王浃以淮南归顺。晋西中郎将陈逵进据寿春。征北将军褚裒率师伐 遵,次于下邳,遵以李农为南讨大都督,率骑二万来距。裒不能进,退屯广陵。陈 逵闻之,惧,遂焚寿春积聚,毁城而还。

  石苞时镇长安,谋帅关中之众攻鄴,左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固谏。苞怒,诛 光等百余人。苞性贪而无谋,雍州豪石知其无成,并遣使告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勋 于是率众赴之,壁于悬钩,去长安二百余里,使治中刘焕攻京兆太守刘秀离,斩之。 三辅豪右多杀其令长,拥三十余壁,有众五万以应勋。苞辍攻鄴之谋,使麻秋、姚 国等率骑距勋。遵遣车骑王朗率精骑二万,以外讨勋为名,因劫苞,送之于鄴。勋 又为朗所距,释悬钩,拔宛城,杀遵南阳太守袁景而还。

  初,遵之发李城也,谓石闵曰:“努力!事成,以尔为储贰。”既而立衍,闵 甚失望,自以勋高一时,规专朝政,遵忌而不能任。闵既为都督,总内外兵权,乃 怀抚殿中将士及故东宫高力万余人,皆奏为殿中员外将军,爵关外侯,赐以宫女, 树己之恩。遵弗之猜也,而更题名善恶以挫抑之,众咸怨矣。而又纳中书令孟准、 左卫将军王鸾之计,颇疑惮于闵,稍夺兵权。闵益有恨色,准等咸劝诛之。遵召石 鉴等入,议于其太后郑氏之前,皆请诛之。郑氏曰:“李城回师,无棘奴岂有今日! 小骄纵之,不可便杀也。”鉴出,遣宦者杨环驰以告闵,闵遂劫李农及右卫王基, 密谋废遵。使将军苏亥、周成率甲士三十执遵于如意观。遵时方与妇人弹棋,问成 等曰:“反者谁也?”成曰:“义阳王鉴当立。”遵曰:“我尚如是,汝等立鉴, 复能几时!”乃杀之于琨华殿,诛郑氏及其太子衍、上光禄张斐、中书令孟准、左 卫王鸾等。遵凡在位一百八十三日。

  鉴乃僭位,大赦殊死已下。以石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李农为大司马,并录 尚书事;郎闿为司空,秦州刺史刘群为尚书左仆射,侍中卢谌为中书监。

  鉴使石苞及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等夜诛闵、农于琨华殿,不克,禁中扰 乱。鉴恐闵为变,伪若不知者,夜斩松、才于西中华门,并诛石苞。

  时石祗在襄国,与姚弋仲、苻洪等通和,连兵檄诛闵、农。鉴遣石琨为大都督, 与张举及侍中呼延盛率步骑七万分讨祗等。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前河东太守石 晖谋诛闵、农,闵、农杀之。

  龙骧孙伏都、刘铢等结羯士三千伏于胡天,亦欲诛闵等。时鉴在中台,伏都率 三十余人将升台挟鉴以攻之。临见伏都毁阁道,鉴问其故。伏都曰:“李农等反, 巳在东掖门,臣严率卫士,谨先启知。”鉴曰:“卿是功臣,好为官陈力。朕从台 观卿,勿虑无报也。”于是伏都及铢率众攻闵、农,不克,屯于凤阳门。闵、农率 众数千毁金明门而入。鉴惧闵之诛己也,驰招闵、农,开门内之,谓曰:“孙伏都 反,卿宜速讨之。”闵、农攻斩伏都等,自凤阳至琨华,横尸相枕,流血成渠。宣 令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胡人或斩关,或逾城而出者,不可胜数。使尚书王简、 少府王郁帅众数千,守鉴于御龙观,悬食给之。令城内曰:“与官同心者住,不同 心者各任所之。”敕城门不复相禁。于是赵人百里内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门。闵知 胡之不为己用也,班令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 牙门。一日之中,斩首数万。闵躬率赵人诛诸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 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屯据四方者,所在承闵书诛之,于时高 鼻多须至有滥死者半。

  太宰赵鹿、太尉张举、中军张春、光禄石岳、抚军石宁、武卫张季及诸公侯、 卿、校、龙腾等万余人出奔襄国。石琨奔据冀州,抚军张沈屯滏口,张贺度据石渎, 建义段勤据黎阳,宁南杨群屯桑壁,刘国据阳城,段龛据陈留,姚弋仲据混桥,苻 洪据枋头,众各数万。王朗、麻秋自长安奔于洛阳。秋承闵书,诛朗部胡千余。朗 奔于襄国。麻秋率众奔于苻洪。

  石琨及张举、王朗率众七万伐鄴,石闵率骑千余,距之城北。闵执两刃矛,驰 骑击之,皆应锋摧溃,斩级三千。琨等大败,遂归于冀州。

  闵与李农率骑三万讨张贺度于石渎,鉴密遣宦者赍书召张沈等,使承虚袭鄴。 宦者以告闵、农,闵、农驰还,废鉴杀之,诛季龙孙三十八人,尽殪石氏。鉴在位 一百三日。

  季龙小男混,永和八年将妻妾数人奔京师,敕收付廷尉,俄而斩之于建康市。 季龙十三子,五人为冉闵所杀,八人自相残害,混至此又死。初,谶言灭石者陵, 寻而石闵徙兰陵公,季龙恶之,改兰陵为武兴郡,至是终为闵所灭。始勒以成帝咸 和三年僭立,二主四子,凡二十三年,以穆帝永和五年灭。

  闵字永曾,小字棘奴,季龙之养孙也。父瞻,字弘武,本姓冉,名良,魏郡内 黄人也。其先汉黎阳骑都督,累世牙门。勒破陈午,获瞻,时年十二,命季龙子之。 骁猛多力,攻战无前。历位左积射将军、西华侯。闵幼而果锐,季龙抚之如孙。及 长,身长八尺,善谋策,勇力绝人。拜建节将军,徙封修成侯,历位北中郎将、游 击将军。季龙之败于昌黎,闵军独全,由此功名大显。及败梁犊之后,威声弥振, 胡夏宿将莫不惮之。

  永和六年,杀石鉴,其司徒申钟、司空郎闿等四十八人上尊号于闵,闵固让李 农,农以死固请,于是僭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曰永兴,国号大魏,复姓冉 氏。追尊其祖隆元皇帝,考瞻烈祖高皇帝,尊母王氏为皇太后,立妻董氏为皇后, 子智为皇太子。以李农为太宰、领太尉、录尚书事,封齐王,农诸子皆封为县公。 封其子胤、明、裕皆为王。文武进位三等,封爵有差。遣使者持节赦诸屯结,皆不 从。

  石祗闻鉴死,僭称尊号于襄国,诸六夷据州郡拥兵者皆应之。闵遣使临江告晋 曰:“胡逆乱中原,今已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朝廷不答。闵诛李农 及其三子,并尚书令王谟、侍中王衍、中常侍严震、赵升等。晋卢江太守袁真攻其 合肥,执南蛮校尉桑坦,迁其百姓而还。

  石祗遣其相国石琨率众十万伐鄴,进据邯郸。祗镇南刘国自繁阳会琨。闵大败 琨于邯郸,死者万余。刘国还屯繁阳。苻健自枋头入关。张贺度、段勤与刘国、靳 豚会于昌城,将攻鄴。闵遣尚书左仆射刘群为行台都督,使其将王泰、崔通、周成 等帅步骑十二万次于黄城,闵躬统精卒八万继之,战于苍亭。贺度等大败,死者二 万八千,追斩勒豚于阴安乡,尽俘其众,振旅而归。戎卒三十余万,旌旗钟鼓绵亘 百余里,虽石氏之盛无以过之。闵至自苍亭,行饮至之礼,清定九流,准才授任, 儒学后门多蒙显进,于时翕然,方之为魏晋之初。

  闵率步骑十万攻石祗于襄国,署其子太原王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以降 胡一千配为麾下。光禄大夫韦謏启谏甚切,闵览之大怒,诛謏及其子孙。闵攻襄国 百余日,为土山地道,筑室反耕。祗大惧,去皇帝之号,称赵王,遣使诣慕容俊、 姚弋仲以乞师。会石琨自冀州援祗,弋仲复遣其子襄率骑三万八千至自滆头,俊遣 将军悦绾率甲卒三万自龙城,三方劲卒合十余万。闵遣车骑胡睦距襄下场长芦,将 军孙威候琨于黄丘,皆为敌所败,士卒略尽,睦、威单骑而还。琨等军且至,闵将 出击之,卫将军王泰谏曰:“穷寇固迷,希望外援。今强救云集,欲吾出战,腹背 击我。宜固垒勿出,观势而动,以挫其谋。今陛下亲戎,如失万全,大事去矣。请 慎无出,臣请率诸将为陛下灭之。”闵将从之,道士法饶进曰:“太白经昴,当杀 胡王,一战百克,不可失也。”闵攘袂大言曰:“吾战决矣,敢谏者斩!”于是尽 众出战。姚襄、悦绾、石琨等三面攻之,祗冲其后,闵师大败。闵潜于襄国行宫, 与十余骑奔鄴。降胡栗特康等执冉胤及左仆射刘琦等送于祗,尽杀之。司空石璞、 尚书令徐机、车骑胡睦、侍中李琳、中书监卢谌、少府王郁、尚书刘钦、刘休等诸 将士死者十余万人,于是人物歼矣。贼盗蜂起,司、冀大饥,人相食。自季龙末年 而闵尽散仓库以树私恩。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青、雍、幽、荆州徙户及诸氐、 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道路交错,互相杀掠,且饥疫死亡,其能达者十 有二三。诸夏纷乱,无复农者。闵悔之,诛法饶父子,支解之,赠韦謏大司徒。

  石祗使刘显帅众七万攻鄴。时闵潜还,莫有知者,内外凶凶,皆谓闵已没矣。 射声校尉张艾劝闵亲郊,以安众心,闵从之,讹言乃止。刘显次于明光宫,去鄴二 十三里,闵惧,召卫将军王泰议之。泰恚其谋之不从,辞以疮甚。闵亲临问之,固 称疾笃。闵怒,还宫,顾谓左右曰:“巴奴,乃公岂假汝为命邪!要将先灭群胡, 却斩王泰。”于是尽众而战,大败显军,追奔及于阳平,斩首三万余级。显惧,密 使请降,求杀祗为效,闵振旅而归。会有告王泰招集秦人,将奔关中,闵怒,诛泰, 夷其三族。刘显果杀祗及其太宰赵鹿等十余人,传首于鄴,送质请命。骠骑石宁奔 于柏人。闵命焚祗首于通衢。

  闵徐州刺史刘启以鄄城归顺。刘显复率众伐鄴,闵击败之。还,称号于襄国。 闵徐州刺史周成、兗州刺史魏统、豫州牧冉遇、荆州刺史乐弘皆以城归顺。平南高 崇、征虏吕护执洛州刺史郑系,以三河归顺。慕容彪攻陷中山,杀闵宁北白同、幽 州刺史刘准,降于慕容俊。时有云黄赤色,起东北,长百余丈,一白鸟从云间西南 去,占者恶之。

  刘显率众伐常山,太守苏亥告难于闵。闵留其大将军蒋干等辅其太子智守鄴, 亲率骑八千救之。显所署大司马、清河王宁以枣强降于闵,收其余众,击显,败之, 追奔及于襄国。显大将曹伏驹开门为应,遂入襄国,诛显及其公卿已下百余人,焚 襄国宫室,迁其百姓于鄴。显领军范路率众千余,斩关奔于枋头。

  时慕容俊已克幽、蓟,略地至于冀州。闵帅骑距之,与慕容恪相遇于魏昌城。 闵大将军董闰、车骑张温言于闵曰:“鲜卑乘胜气劲,不可当也,请避之以溢其气, 然后济师以击之,可以捷也。”闵怒曰:“吾成师以出,将平幽州,斩慕容隽。今 遇恪而避之,人将侮我矣。”乃与恪遇,十战皆败之。恪乃以铁锁连马,简善射鲜 卑勇而无刚者五千,方阵而前。闵所乘赤马曰硃龙,日行千里,左杖双刃矛,右执 钩戟,顺风击之,斩鲜卑三百余级。俄而燕骑大至,围之数周。闵众寡不敌,跃马 溃围东走,行二十余里,马无故而死,为恪所擒,及董闰、张温等送之于蓟。俊立 闵而问之曰:“汝奴仆下才,何自妄称天子?”闵曰:“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 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俊怒,鞭之三百,送于龙 城,告廆、皝庙。

  遣慕容评率众围鄴。刘宁及弟崇帅胡骑三千奔于晋阳,苏亥弃常山奔于新兴。 鄴中饥,人相食,季龙时宫人被食略尽。冉智尚幼,蒋干遣侍中缪嵩、詹事刘猗奉 表归顺,且乞师于晋。濮阳太守戴施自仓垣次于棘津,止猗,不听进,责其传国玺。 猗使嵩还鄴复命,干沈吟未决,施乃率壮士百余人入鄴,助守三台,谲之曰:“且 出玺付我。今凶寇在外,道路不通,未敢送也。须得玺,当驰白天子耳。天子闻玺 已在吾处,信卿至诚,必遣军粮厚相救饷。”干以为然,乃出玺付之。施宣言使督 护何融迎粮,阴令怀玺送于京师。长水校尉马愿、龙骧田香开门降评。施、融、蒋 干悬缒而下,奔于仓垣。评送闵妻董氏、太子智、太尉申钟、司空条攸、中书监聂 熊,司隶校尉籍罴、中书令李垣及诸王公卿士于蓟。尚书令王简、左仆射张乾、右 仆射郎肃自杀。

  俊送闵既至龙城,斩于遏陉山。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五月不雨, 至于十二月。俊遣使者祀之,谥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是岁永和八年也。

  史臣曰:夫拯溺救焚,帝王之师也;穷凶骋暴,戎狄之举也。蠢兹杂种,自古 为虞,限以塞垣,犹惧侵轶,况乃入居中壤,窥我王政,乘弛紊之机,睹危亡之隙, 而莫不啸群鸣镝,汨乱天常者乎!

  石勒出自羌渠,见奇丑类。闻鞞上党,季子鉴其非凡;倚啸洛城,夷甫识其为 乱。及惠皇失统,宇内崩离,遂乃招聚蚁徒,乘间煽祸,虔刘我都邑,翦害我黎元。 朝市沦胥,若沈航于鲸浪;王公颠仆,譬游魂于龙漠。岂天厌晋德而假兹妖孽者欤! 观其对敌临危,运筹贾勇,奇谟间发,猛气横飞。远嗤魏武,则风情慷慨;近答刘 琨,则音词倜傥。焚元超于苦县,陈其乱政之愆;戮彭祖于襄国,数以无君之罪。 于是跨蹑燕、赵,并吞韩、魏,杖奇材而窃徽号,拥旧都而抗王室,褫毯裘,袭冠 带,释介胄,开庠序,邻敌惧威而献款,绝域承风而纳贡,则古之为国,曷以加诸! 虽曰凶残,亦一时杰也。而托授非所,贻厥无谋,身陨嗣灭,业归携养,斯乃知人 之暗焉。

  季龙心昧德义,幼而轻险,假豹姿于羊质,骋枭心于狼性,始怀怨怼,终行篡 夺。于是穷骄极侈,劳役繁兴,畚锸相寻,干戈不息,刑政严酷,动见诛夷,惵惵 遗黎,求哀无地,戎狄残犷,斯为甚乎!既而父子猜嫌,兄弟仇隙,自相屠脍,取 笑天下。坟土未燥,祸乱荐臻,衅起于张豺,族倾于冉闵,积恶致灭,有天道哉! 夫从逆则凶,事符影响;为咎必应,理若循环。世龙之殪晋人,既穷其酷;永曾之 诛羯士,亦歼其类。无德不报,斯之谓乎!

  赞曰:中朝不竞,蛮狄争衡。尘飞五岳,雾晻三精。狡焉石氏,怙乱穷兵。流 灾肆慝,剽邑屠城。始自群盗,终假鸿名。勿谓凶丑,亦曰时英。季龙篡夺,淫虐 播声。身丧国泯,其由祸盈。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