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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翻译 原文

  苻洪,字广世,略阳临渭氐人也。其先盖有扈之苗裔,世为西戎酋长。始其家 池中蒲生,长五丈,五节如竹形,时咸谓之蒲家,因以为氏焉。父怀归,部落小帅。 先是,陇右大雨,百姓苦之,谣曰:“雨若不止,洪水必起。”故因名曰洪。好施, 多权略,骁武善骑射。属永嘉之乱,乃散千金,召英杰之士访安危变通之术。宗人 蒲光、蒲突遂推洪为盟主。刘曜僭号长安,光等逼洪归曜,拜率义侯。曜败,洪西 保陇山。石季龙将攻上邽,洪又请降。季龙大悦,拜冠军将军,委以西方之事。季 龙灭石生,洪说季龙宜徙关中豪杰及羌戎内实京师。季龙从之,以洪为龙骧将军、 流人都督,处于枋头。累有战功,封西平郡公,其部下赐爵关内侯者二千余人,以 洪为关内领侯将。冉闵言于季龙曰:“苻洪雄果,其诸子并非常才,宜密除之。” 季龙待之愈厚。及石遵即位,闵又以为言,遵乃去洪都督,余如前。洪怨之,乃遣 使降晋。后石鉴杀遵,所在兵起,洪有众十余万。

  永和六年,帝以洪为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时 有说洪称尊号者,洪亦以谶文有“草付应王”,又其孙坚背有“草付”字,遂改姓 苻氏,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洪谓博士胡文曰:“孤率众十万,居形胜之 地,冉闵、慕容俊可指辰而殄,姚襄父子克之在吾数中,孤取天下,有易于汉祖。” 初,季龙以麻秋镇枹罕,冉闵之乱,秋归鄴,洪使子雄击而获之,以秋为军师将军。 秋说洪西都长安,洪深然之。既而秋因宴鸩洪,将并其众,世子健收而斩之。洪将 死,谓健曰:“所以未入关者,言中州可指时而定。今见困竖子,中原非汝兄弟所 能办。关中形胜,吾亡后便可鼓行而西。”言终而死,年六十六。健僭位,伪谥惠 武帝。

  苻健,字建业,洪第三子也。初,母姜氏梦大罴而孕之,及长,勇果便弓马, 好施,善事人,甚为石季龙父子所亲爱。季龙虽外礼苻氏,心实忌之,乃阴杀其诸 兄,而不害健也。及洪死,健嗣位,去秦王之号,称晋爵,遣使告丧于京师,且听 王命。

  时京兆杜洪窃据长安,自称晋征北将军、雍州刺史,戎夏多归之。健密图关中, 惧洪知之,乃伪受石祗官,缮宫室于枋头,课所部种麦,示无西意,有知而不种者, 健杀之以徇。既而自称晋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雍州刺史,尽众西行,起 浮桥于盟津以济。遣其弟雄率步骑五千入潼关,兄子菁自轵关入河东。健执菁手曰: “事若不捷,汝死河北,我死河南,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济,焚桥,自统大 众继雄而进。杜洪遣其将张先要健于潼关,健逆击破之。健虽战胜,犹修笺于洪, 并送名马珍宝,请至长安上尊号。洪曰:“币重言甘,诱我也。”乃尽召关中之众 来距。健筮之,遇《泰》之《临》,健曰:“小往大来,吉亨。昔往东而小,今还 西而大,吉孰大焉!”是时众星夹河西流,占者以为百姓还西之象。健遂进军,次 赤水,遣雄略地渭北,又败张先于阴槃,擒之,诸城尽陷,菁所至无不降者,三辅 略定。健引兵至长安,洪奔司竹。健入而都之,遣使献捷京师,并修好于桓温。

  健军师将军贾玄硕等表健为侍中、大都督关中诸军事、大单于、秦王,健怒曰: “我官位轻重,非若等所知。”既而潜使讽玄硕等使上尊号。永和七年,僭称天王、 大单于,赦境内死罪,建元皇始,缮宗庙社稷,置百官于长安。立妻强氏为天王皇 后,子苌为天王皇太子,弟雄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领雍州刺史, 自余封授各有差。

  初,杜洪之奔也,招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至是,勋率步骑三万入秦川,健败之 于五丈原。

  八年,健僭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诸公进为王,以大单于授其子苌。

  杜洪屯宜秋,为其将张琚所杀,琚自立为秦王,置百官。健率步骑二万攻琚, 斩其首。健至自宜秋,遣雄、菁率众掠关东,并援石季龙豫州刺史张遇于许昌,与 晋镇西将军谢尚战于颍水之上,王师败绩。雄乘胜逐北,至于垒门,杀伤太半,遂 虏遇及其众归于长安,拜遇司空、豫州刺史,镇许昌。雄攻王擢于陇上,擢奔凉州, 雄屯陇东。张重华拜擢征东大将军,使与其将张弘、宋修连兵伐雄。雄与菁率众击 败之,获弘、修送长安。

  初,张遇自许昌来降,健纳遇后母韩氏为昭仪,每于众中谓遇曰:“卿,吾子 也。”遇惭恨,引关中诸将欲以雍州归顺,乃与健中黄门刘晃谋夜袭健,事觉,遇 害。于是孔特起池阳,刘珍、夏侯显起鄠,乔景起雍,胡阳赤起司竹,呼延毒起霸 城,众数万人,并遣使诣征西桓温、中军殷浩请救。

  雄遣菁掠上洛郡,于丰阳县立荆州,以引南金奇货、弓竿漆蜡,通关市,来远 商,于是国用充足,而异贿盈积矣。

  十年,温率众四万趋长安,遣别将入淅川,攻上洛,执健荆州刺史郭敬,而遣 司马勋掠西鄙。健遣其子苌率雄、菁等众五万,距温于尧柳城、愁思堆。温转战而 前,次于灞上,苌等退营城南。健以羸兵六千固守长安小城,遣精锐三万为游军以 距温。三辅郡县多降于温。健别使雄领骑七千,与桓冲战于白鹿原,王师败绩,又 破司马勋于子午谷。初,健闻温之来也,收麦清野以待之,故温众大饥。至是,徙 关中三千余户而归。及至潼关,又为苌等所败,司马勋奔还汉中。

  其年,西虏乞没军邪遣子入侍,健于是置来宾馆于平朔门以怀远人。起灵台于 杜门。与百姓约法三章,薄赋卑宫,垂心政事,优礼耆老,修尚儒学,而关右称来 苏焉。

  新平有长人见,语百姓张靖曰:“苻氏应天受命,今当太平,外面者归中而安 泰。”问姓名,弗答,俄而不见。新平令以闻,健以为妖,下靖狱。会大雨霖,河、 渭溢,蒲津监冠登得一屐于河,长七尽三寸,人迹称之,指长尺余,文深一寸。健 叹曰:“覆载之中何所不有,张靖所见定不虚也。”赦之。蝗虫大起,自华泽至陇 山,食百草无遗。牛马相敢毛,猛兽及狼食人,行路断绝。健自蠲百姓租税,减 膳撤悬,素服避正殿。

  初,桓温之入关也,其太子苌与温战,为流矢所中死。至是,立其子生为太子。 健寝疾,菁勒兵入东宫,将杀苻生自立。时生侍健疾,菁以健为死,回攻东掖门。 健闻变,升端门陈兵,众皆舍杖逃散,执菁杀之。数日,健死,时年三十九,在位 四年。伪谥明皇帝,庙号世宗,后改曰高祖。

  生字长生,健第三子也。幼而无赖,祖洪甚恶之。生无一目,为兒童时,洪戏 之,问侍者曰:“吾闻瞎兒一泪,信乎?”侍者曰:“然。”生怒,引佩刀自刺出 血,曰:“此亦一泪也。”洪大惊,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捶。”洪曰: “汝为尔不已,吾将以汝为奴。”生曰:“可不如石勒也。”洪惧,跣而掩其口, 谓健曰:“此兒狂勃,宜早除之,不然,长大必破人家。”健将杀之,雄止之曰: “兒长成自当修改,何至便可如此!”健乃止。及长,力举千钧,雄勇好杀,手格 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桓温之来伐也,生单马入阵,搴旗斩将者 前后十数。

  苌既死,健以谶言三羊五眼应符,故立为太子。健卒,僭即皇帝位,大赦境内, 改年寿光,时永和十二年也。尊其母强氏为皇太后,立妻梁氏为皇后。以吕婆楼为 侍中、左大将军,苻安领太尉,苻柳为征东大将军、并州牧,镇蒲坂,苻謏为镇东 大将军、豫州牧,镇陕城,自余封授有差。

  初,生将强怀与桓温战没,其子延未及封而健死。会生出游,怀妻樊氏于道上 书,论怀忠烈,请封其子。生怒,射而杀之。伪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言于生曰: “比频有客星孛于大角,荧惑入于东井。大角为帝坐,东井秦之分野,于占,不出 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愿陛下远追周文,修德以禳之,惠和群臣,以成康哉 之美。”生曰:“皇后与朕对临天下,亦足发塞大丧之变。毛太傅、梁车骑、梁仆 射受遗辅政,可谓大臣也。”于是杀其妻梁氏及太傅毛贵,车骑、尚书令梁楞,左 仆射梁安。未凡,又诛侍中、丞相雷弱兒及其九子、二十七孙。诸羌悉叛。弱兒, 南安羌酋也,刚鲠好直言,见生嬖臣赵韶、董荣乱政,每大言于朝,故荣等谮而诛 之。

  生虽在谅闇,游饮自若,荒耽淫虐,杀戮无道,常弯弓露刃以见朝臣,锤钳锯 凿备置左右。又纳董荣之言,诛其司空王堕以应日蚀之灾。飨群臣于太极前殿,饮 酣乐奏,生亲歌以和之。命其尚书辛牢典劝,既而怒曰:“何不强酒?犹有坐者!” 引弓射牢而杀之。于是百僚大惧,无不引满昏醉,污服失冠,蓬头僵仆,生以为乐。

  生闻张祚见杀,玄靓幼冲,命其征东苻柳参军阎负、梁殊使凉州,以书喻之。 负、殊至姑臧,玄靓年幼,不见殊等。其凉州牧张瓘谓负、殊曰:“孤之本朝,世 执忠节,远宗大晋,臣无境外之交,君等何为而至?”负、殊曰:“晋王以邻籓义 好,有自来矣。虽拥阻山河,然风通道会,不欲使羊、陆二公独美于前。主上以钦 明绍统,八表宅心,光被四海,格于天地。晋王思与张王齐曜大明,交玉帛之好, 兼与君公同金兰之契,是以不远而来,有何怪乎!”瓘曰:“羊、陆一时之事,亦 非纯臣之义也。本朝六世重光,固忠不贰,若与苻征东交玉帛之好者,便是上违先 公纯诚雅志,下乘河右遵奉之情。”负、殊曰:“昔微去殷,项伯归汉,虽背君违 亲,前史美其先觉。亡晋之余,远逃江会,天命去之,子故尊先王翻然改图,北面 二赵,盖神算无方,鉴机而作。君公若欲称制河西,众旅非秦之敌,如欲宗归遗晋, 深乖先君雅旨,孰若远踪窦融附汉之规,近述先王归赵之事,垂祚无穷,永享遐祉 乎?”瓘曰:“中州无信,好食誓言。往与石氏通好,旋见寇袭。中国之风,诫在 昔日,不足复论通和之事也。”负、殊曰:“三王异政,五帝殊风,赵多奸诈,秦 以义信,岂可同年而语哉!张先、杨初皆擅兵一方,不供王贡,先帝命将擒之,宥 其难恕之罪,加以爵封之荣。今上道合二仪,慈弘山海,信符阴阳,御物无际,不 可以二赵相况也。”瓘曰:“秦若兵强化盛,自可先取江南,天下自然尽为秦有, 何辱征东之命!”负、殊曰:“先帝以大圣神武,开构鸿基,强燕纳款,八州顺轨。 主上钦明,道必隆世,慨徽号拥于河西,正朔未加吴会,以吴必须兵,凉可以义, 故遣行人先申大好。如君公不能蹈机而发者,正可缓江南数年之命,回师西旆,恐 凉州弗可保也。”瓘曰:“我跨据三州,带甲十万,西包昆域,东阻大河,伐人有 余,而况自固!秦何能为患!”负、殊曰:“贵州险塞,孰若崤、函?五郡之众, 何如秦、雍?张琚、杜洪因赵之成资,据天阻之固,策三秦之锐,藉陆海之饶,劲 士风集,骁骑如云,自谓天下可平,关中可固,先帝神矛一指,望旗冰解,人咏来 苏,不觉易主。燕虽武视关东,犹以地势之义,逆顺之理,北面称籓,贡不逾月。 致肃慎楛矢,通九夷之珍;单于屈膝,名王内附。控弦之士百有余万,鼓行而济西 河者,君公何以抗之?盍追遵先王臣赵故事,世享大美,为秦之西籓。”瓘曰: “然秦之德义加于天下,江南何以不宾?”负、殊曰:“文身之俗,负阻江山,道 洿先叛,化盛后宾,自古而然,岂但今也!故《诗》曰:‘蠢尔蛮荆,大邦为仇。’ 言其不可以德义怀也。”瓘曰:“秦据汉旧都,地兼将相,文武辅臣,领袖一时者 谁也?”负、殊曰:“皇室懿籓,忠若公旦者,则大司马、武都王安,征东大将军、 晋王柳;文武兼才,神器秀拔,入可允厘百工,出能折冲万里者,卫大将军、广平 王黄眉,后将军、清河王法,龙骧将军、东海王坚之兄弟;其耆年硕德,德侔尚父 者,则太师、录尚书事、广宁公鱼遵;其清素刚严,骨鲠贞亮,则左光禄大夫强平, 金紫光禄程肱、牛夷;博闻强识,探赜索幽,则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黄门侍 郎李柔;雄毅厚重,权智无方,则左卫将军李威,右卫将军苻雅;才识明达,令行 禁止,则特进、领御史中丞梁平老,特进、光禄大夫强汪,侍中、尚书吕婆楼;文 史富赡,郁为文宗,则尚书右仆射董荣,秘书监王飏,著作郎梁谠;骁勇多权略, 攻必取,战必胜,关、张之流,万人之敌者,则前将军、新兴王飞,建切将军邓羌, 立忠将军彭越,安远将军范俱难,建武将军徐盛;常伯纳言,卿校牧守,则人皆文 武,莫非才贤;其余怀经世之才,蕴佐时之略,守南山之操,遂而不夺者,王猛、 硃肜之伦,相望于岩谷。济济多士,焉可罄言!姚襄、张平一时之杰,各拥众数万, 狼顾偏方,皆委忠献款,请为臣妾。小不事大,《春秋》所诛,惟君公图之。”瓘 笑曰:“此事决之主上,非身所了。”负、殊曰:“凉王虽天纵英睿,然尚幼冲, 君公居伊、霍之任,安危所系,见机之义,实在君公。”瓘新辅政,河西所在兵起, 惧秦师之至,乃言于玄靓,遣使称籓,生因其所称而授之。

  慕容俊遣将慕舆长卿等率众七千入自轵关,攻幽州刺史张哲于裴氏堡。晋将军 刘度等率众四千,攻青州刺史袁朗于卢氏。生遣其前将军苻飞距晋,建节邓羌距燕。 飞未至而度退。羌及长卿战于堡南,大败之,获长卿及甲首二千七百余级。

  姚襄率众万余,攻其平阳太守苻产于匈奴堡,苻柳救之,为襄所败,引还蒲坂。 襄遂攻堡,克之,杀苻产,尽坑其众,遣使从生假道,将还陇西。生将许之,苻坚 谏曰:“姚襄,人杰也,今还陇西,必为深害,不如诱以厚利,伺隙而击之。”生 乃止。遣使拜襄官爵,襄不受,斩其使者,焚所送章策,寇掠河东。生怒,命其大 将军张平讨之。襄乃卑辞厚币与平结为兄弟,平更与襄通和。

  生发三辅人营渭桥,金紫光禄大夫程肱以妨农害时,上疏极谏。生怒,杀之。

  长安大风,发屋拔树,行人颠顿,宫中奔扰,或称贼至,宫门昼闭,五日乃止。 生推告贼者,杀之,刳而出其心。左光禄大夫强平谏曰:“元正盛旦,日有蚀之, 正阳神朔,昏风大起,兼水旱不时,兽灾未息,此皆由陛下不勉强于政事,乖和气 所致也。愿陛下务养元元,平章百姓,弃纤介之嫌,含山岳之过,致敬宗社,爱礼 公卿,去秋霜之威,垂三春之泽,则奸回寝止,妖昆自消,乾灵祗祐皇家,永保无 穷之美矣。”生怒,以为妖言,凿其顶而杀之。

  平之囚也,伪卫将军苻黄眉、前将军苻飞、建节邓羌侍宴禁中,叩头固谏,以 太后为言。平即生母强氏之弟也。生既弗许,强氏忧恨而死。

  生下书曰:“朕受皇天之命,承祖宗之业,君临万邦,子育百姓,嗣统已来, 有何不善,而谤讟之音扇满天下。杀不过千,而谓刑虐。行者比肩,未足为稀。方 当峻刑极罚,复如朕何!”时猛兽及狼大暴,昼则断道,夜则发屋,惟害人而不食 六畜。自生立一年,兽杀七百余人,百姓苦之,皆聚而邑居。为害滋甚,遂废农桑, 内外凶惧。群臣奏请禳灾,生曰:“野兽饥则食人,饱当自止,终不能累年为患也。 天岂不子爱群生,而年年降罚,正以百姓犯罪不已,将助朕专杀而施刑教故耳。但 勿犯罪,何为怨天而尤人哉!”

  生如阿房,遇兄与妹俱行者,逼令为非礼,不从,生怒杀之。又宴群臣于咸阳 故城,有后至者,皆斩之。尝使太医令程延合安胎药,问人参好恶并药分多少,延 曰:“虽小小不具,自可堪用。”生以为讥其目,凿延目出,然后斩之。

  有司奏:“太白犯东井。东井,秦之分也,太白罚星,必有暴兵起于京师。” 生曰:“星入井者,必将渴耳,何所怪乎!”

  姚襄遣姚兰、王钦卢待招动鄜城、定阳、北地、芹川诸羌胡,皆应之,有众二 万七千,进据黄落。生遣苻黄眉、苻坚、邓羌率步骑万五千讨之。襄深沟高垒,固 守不战。邓羌说黄眉曰:“伤弓之鸟,落于虚发。襄频为桓温、张平所败,锐气丧 矣。今谋固垒不战,是穷寇也。襄性刚很,易以刚动,若长驱鼓行,直压其垒,襄 必忿而出师,可一战擒也。”黄眉从之,遣羌率骑三千军于垒门。襄怒,尽锐出战。 羌伪不胜,引骑而退,襄追之于三原,羌回骑距襄。俄而黄眉与坚至,大战,斩之, 尽俘其众,黄眉等振旅而归。黄眉虽有大功,生不加旌赏,每于众中辱之。黄眉怒, 谋杀生自立,事发,伏诛,其王公亲戚多有死者。

  初,生梦大鱼食蒲,又长安谣曰:“东海大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 何所洛门东。”东海,苻坚封也,时为龙骧将军,第在洛门之东。生不知是坚,以 谣梦之故,诛其侍中、太师、录尚书事鱼遵及其七子、十孙。时又谣曰:“百里望 空城,郁郁何青青。瞎兒不知法,仰不见天星。”于是悉坏诸空城以禳之。金紫光 禄大夫牛夷惧不免祸,请出镇上洛。生曰:“卿忠肃笃敬,宜左右朕躬,岂有外镇 之理。”改授中军。夷惧,归而自杀。

  初,生少凶暴嗜酒,健临死,恐其不能保全家业,诫之曰:“酋师、大臣若不 从汝命,可渐除之。”及即伪位,残虐滋甚,耽湎于酒,无复昼夜。群臣朔望朝谒, 罕有见者,或至暮方出,临朝辄怒,惟行杀戮。动连月昏醉,文奏因之遂寝。纳奸 佞之言,赏罚失中。左右或言陛下圣明宰世,天下惟歌太平。生曰:“媚于我也。” 引而斩之。或言陛下刑罚微过。曰:“汝谤我也。”亦斩之。所幸妻妾小有忤旨, 便杀之,流其尸于渭水。又遣宫人与男子裸交于殿前。生剥牛羊驴马,活爓鸡豚鹅, 三五十为群,放之殿中。或剥死囚面皮,令其歌舞,引群臣观之,以为嬉乐。宗室、 勋旧、亲戚、忠良杀害略尽,王公在位者悉以疾告归,人情危骇,道路以目。既自 有目疾,其所讳者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只之言皆不得道, 左右忤旨而死者不可胜纪,至于截胫、刳胎、拉胁、锯颈者动有千数。

  太史令康权言于生曰:“昨夜三月并出,勃星入于太微,遂入于东井。兼自去 月上旬沈阴不雨,迄至于今,将有下人谋上之祸,深愿陛下修德以消之。”生怒, 以为妖言,扑而杀之。

  生夜对侍婢曰:“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当除之。”是夜清河王苻法梦神告之 曰:“旦将祸集汝门,惟先觉者可以免之。”寤而心悸。会侍婢来告,乃与特进梁 平老、强汪等率壮士数百人潜入云龙门,苻坚与吕婆楼率麾下三百余人鼓噪继进, 宿卫将士皆舍杖归坚。生犹昏寐未寤。坚众既至,引生置于别室,废之为越王,俄 而杀之。生临死犹饮酒数斗,昏醉无所知矣。时年二十三,在位二年,伪谥厉王。

  苻雄,字元才,洪之季子也。少善兵书,而多谋略,好施下士,便弓马,有政 术。健僭位,为佐命元勋,权侔人主,而谦恭奉法。健常曰:“元才,吾姬旦也。” 及卒,健哭之欧血,曰:“天不欲吾定四海邪?何夺元才之速也!”子坚,别有载 记。

  王堕,字安生,京兆霸城人也。博学有雄才,明天文图纬。苻洪征梁犊,以堕 为司马,谓洪曰:“谶言苻氏应王,公其人也。”洪深然之。及为宰相,著匪躬之 称。健常叹曰:“天下群官皆如王令君者,阴阳曷不和乎!”甚敬重之。性刚峻疾 恶,雅好直言。疾董荣、强国如仇雠,每于朝见之际,略不与言。人谓之曰:“董 尚书贵幸一时,公宜降意。”堕曰:“董龙是何鸡狗,而令国士与之言乎!”荣闻 而惭恨,遂劝生诛之。及刑,荣谓堕曰:“君今复敢数董龙作鸡狗?”堕瞋目而叱 之。龙,荣之小字也。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