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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翻译 原文

  苻坚,字永固,一名文玉,雄之子也。祖洪,从石季龙徙鄴,家于永贵里。其 母苟氏尝游漳水,祈子于西门豹祠,其夜梦与神交,因而有孕,十二月而生坚焉。 有神光自天烛其庭。背有赤文,隐起成字,曰“草付臣又土王咸阳。”臂垂过膝, 目有紫光。洪奇而爱之,名曰坚头。年七岁,聪敏好施,举止不逾规矩。每侍洪侧, 辄量洪举措,取与不失机候。洪每曰:“此兒姿貌瑰伟,质性过人,非常相也。” 高平徐统有知人之鉴,遇坚于路,异之,执其手曰:“苻郎,此官之御街,小兒敢 戏于此,不畏司隶缚邪?”坚曰:“司隶缚罪人,不缚小兒戏也。”统谓左右曰: “此兒有霸王之相。”左右怪之,统曰:“非尔所及也。”后又遇之,统下车屏人, 密谓之曰:“苻郎骨相不恆,后当大贵,但仆不见,如何!”坚曰:“诚如公言, 不敢忘德。”八岁,请师就家学。洪曰:“汝戎狄异类,世知饮酒,今乃求学邪!” 欣而许之。

  健之入关也,梦天神遣使者硃衣赤冠,命拜坚为龙骧将军,健翌日为坛于曲沃 以授之。健泣谓坚曰:“汝祖昔受此号,今汝复为神明所命,可不勉之!”坚挥剑 捶马,志气感厉,士卒莫不惮服焉。性至孝,博学多才艺,有经济大志,要结英豪, 以图纬世之宜。王猛、吕婆楼、强汪、梁平老等并有王佐之才,为其羽翼。太原薛 赞、略阳权翼见而惊曰:“非常人也!”

  及苻生嗣伪位,赞、翼说坚曰:“今主上昏虐,天下离心。有德者昌,无德受 殃,天之道也。神器业重,不可令他人取之,愿君王行汤、武之事,以顺天人之心。” 坚深然之,纳为谋主。生既残虐无度,梁平老等亟以为言,坚遂弑生,以伪位让其 兄法。法自以庶孽,不敢当。坚及母苟氏并虑众心未服,难居大位,群僚固请,乃 从之。以升平元年僭称大秦天王,诛生幸臣董龙、赵韶等二十余人,赦其境内,改 元曰永兴。追谥父雄为文桓皇帝,尊母苟氏为皇太后,妻苟氏为皇后,子宏为皇太 子。兄法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从祖侯为太尉,从兄 柳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封弟融为阳平公,双河南公,子丕长乐公,晖平原公, 熙广平公,睿钜鹿公。李威为卫将军、尚书左仆射;梁平老为右仆射;强汪为领军 将军;仇腾为尚书,领选;席宝为丞相长史、行太子詹事;吕婆楼为司隶校尉;王 猛、薛赞为中书侍郎;权翼为给事黄门侍郎,与猛、赞并掌机密。追复鱼遵、雷弱 兒、毛贵、王堕、梁楞、梁安、段纯、辛牢等本官,以礼改葬之,其子孙皆随才擢 授。初,坚母以法长而贤,又得众心,惧终为变,至此,遣杀之。坚性仁友,与法 决于东堂,恸哭呕血,赠以本官,谥曰哀,封其子阳为东海公,敷为清河公。于是 修废职,继绝世,礼神祗,课农桑,立学校,鳏寡孤独高年不自存者,赐谷帛有差, 其殊才异行、孝友忠义、德业可称者,令在所以闻。

  其将张平以并州叛,坚率众讨之,以其建节将军邓羌为前锋,率骑五千据汾上。 坚至铜壁,平尽众拒战,为羌所败,获其养子蚝,送之,平惧,乃降于坚。坚赦其 罪,署为右将军,蚝武贲中郎将,加广武将军,徙其所部三千余户于长安。

  坚自临晋登龙门,顾谓其群臣曰:“美载山河之固!娄敬有言,‘关中四塞之 国’,真不虚也。”权翼、薛赞对曰:“臣闻夏、殷之都非不险也,周、秦之众非 不多也,终于身窜南巢,首悬白旗,躯残于犬戎,国分于项籍昔何也?德之不修故 耳。吴起有言:‘在德不在险。’深愿陛下追踪唐、虞,怀远以德,山河之固不足 恃也。”坚大悦,乃还长安。赐为父后者爵一级,鳏寡高年谷帛有差,丐所过田租 之半。是秋,大旱,坚减膳撤悬,金玉绮绣皆散之戎士,后宫悉去罗纨,衣不曳地。 开山泽之利,公私共之,偃甲息兵,与境内休息。

  王猛亲宠愈密,朝政莫不由之。特进樊世,氐豪也,有大勋于苻氏,负气倨傲, 众辱猛曰:“吾辈与先帝共兴事业,而不预时权;君无汗马之劳,何敢专管大任? 是为我耕稼而君食之乎!”猛曰:“方当使君为宰夫,安直耕稼而已。”世大怒曰: “要当悬汝头于长安城门,不尔者,终不处于世也。”猛言之于坚,坚怒曰:“必 须杀此老氐,然后百僚可整。”俄而世入言事,坚谓猛曰:“吾欲以杨璧尚主,璧 何如人也?”世勃然曰:“杨璧,臣之婿也,婚已久定,陛下安得令之尚主乎!” 猛让世曰:“陛下帝有海内,而君敢竞婚,是为二天子,安有上下!”世怒起,将 击猛,左右止之。世遂丑言大骂,坚由此发怒,命斩之于西厩。诸氐纷纭,竞陈猛 短,坚恚甚,慢骂,或有鞭挞于殿庭者。权翼进曰:“陛下宏达大度,善驭英豪, 神武卓荦,录功舍过,有汉祖之风。然慢易之言,所宜除之。”坚笑曰:“朕之过 也。”自是公卿以下无不惮猛焉。

  坚起明堂,缮南北郊,郊祀其祖洪以配天,宗祀其伯健于明堂以配上帝。亲耕 藉田,其妻苟氏亲蚕于近郊。

  坚南游霸陵,顾谓群臣曰:“汉祖起自布衣,廓平四海,佐命功臣孰为首乎?” 权翼进曰:“《汉书》以萧、曹为功臣之冠。”坚曰:“汉祖与项羽争天下,困于 京索之间,身被七十余创,通中六七,父母妻子为楚所囚。平城之下,七日不火食, 赖陈平之谋,太上、妻子克全,免匈奴之祸。二相何得独高也!虽有人狗之喻,岂 黄中之言乎!”于是酣饮极欢,命群臣赋诗。大赦,复改元曰甘露。以王猛为侍中、 中书令、京兆尹。

  其特进强德,健妻之弟也,昏酒豪横,为百姓之患。猛捕而杀之,陈尸于市。 其中丞邓羌,性鲠直不挠,与猛协规齐志,数旬之间,贵戚强豪诛死者二十有余人。 于是百僚震肃,豪右屏气,路不拾遗,风化大行。坚叹曰:“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 也,天子之为尊也!”于是遣使巡察四方及戎夷种落,州郡有高年孤寡,不能自存, 长史刑罚失中、为百姓所苦,清修疾恶、劝课农桑、有便于俗,笃学至孝、义烈力 田者,皆令具条以闻。

  时匈奴左贤王卫辰遣使降于坚,遂请田内地,坚许之。云中护军贾雍遣其司马 徐斌率骑袭之,因纵兵掠夺。坚怒曰:“朕方修魏绛和戎之术,不可以小利忘大信。 昔荆吴之战,事兴蚕妇;浇瓜之惠,梁、宋息兵。夫怨不在大,事不在小,扰边动 众,非国之利也。所获资产,其悉以归之。”免雍官,以白衣领护军,遣使修和, 示之信义。辰于是入居塞内,贡献相寻。乌丸独孤、鲜卑没奕于率众数万又降于坚。 坚初欲处之塞内,苻融以“匈奴为患,其兴自古。比虏马不敢南首者,畏威故也。 今处之于内地,见其弱矣,方当窥兵郡县,为北边之害。不如徙之塞外,以存荒服 之义。”坚从之。

  坚僭位五年,凤皇集于东阙,大赦其境内,百僚进位一级。初,坚之将为赦也, 与王猛、苻融密议于露堂,悉屏左右。坚亲为赦文,猛、融供进纸墨。有一大苍蝇 入自牖间,鸣声甚大,集于笔端,驱而复来。俄而张安街巷市里人相告曰:“官今 大赦。”有司以闻。坚惊谓融、猛曰:“禁中无耳属之理,事何从泄也?”于是敕 外穷推之,咸言有一小人衣黑衣,大呼于市曰:“官今大赦。”须臾不见。坚叹曰: “其向苍蝇乎?声状非常,吾固恶之。谚曰:‘欲人勿知,莫若勿为。’声无细而 弗闻,事未形而必彰者,其此之谓也。”坚广修学官,召郡国学生通一经以上充之, 公卿已下子孙并遣受业。其有学为通儒、才堪干事、清修廉直、孝悌力田者,皆旌 表之。于是人思劝励,号称多士,盗贼止息,请托路绝,田畴修辟,帑藏充盈,典 章法物靡不悉备。坚亲临太学,考学生经义优劣,品而第之。问难五经,博士多不 能对。坚谓博士王实曰:“朕一月三临太学,黜陟幽明,躬亲奖励,罔敢倦违,庶 几周、孔微言不由朕而坠,汉之二武其可追乎!”实对曰:“自刘石扰覆华畿,二 都鞠为茂草,儒生罕有或存,坟籍灭而莫纪,经沦学废,奄若秦皇。陛下神武拨乱, 道隆虞、夏,开庠序之美,弘儒教之风,化盛隆周,垂馨千祀,汉之二武焉足论哉!” 坚自是每月一临太学,诸生竞劝焉。

  屠各张罔聚众数千,自称大单于,寇掠郡县。坚以其尚书邓羌为建节将军,率 众七千讨平之。

  时商人赵掇、丁妃、邹瓫等皆家累千金,车服之盛,拟则王侯,坚之诸公竞引 之为国二卿。黄门侍郎程宪言于坚曰:“赵掇等皆商贩丑竖,市郭小人,车马衣服 僭同王者,官齐君子,为籓国列卿,伤风败俗,有尘圣化,宜肃明典法,使清浊显 分。”坚于是推检引掇等为国卿者,降其爵。乃下制:“非命士已上,不得乘车马 于都城百里之内。金银锦绣,工商、皁隶、妇女不得服之,犯者弃市。”

  兴宁三年,坚又改元为建元。慕容遣其太宰慕容恪攻拔洛阳,略地至于崤、 渑。坚惧其入关,亲屯陕城以备之。

  匈奴右贤王曹毂、左贤王卫辰举兵叛,率众二万攻其杏城已南郡县,屯于马兰 山。索虏乌延等亦叛坚而通于辰、毂。坚率中外精锐以讨之,以其前将军杨安、镇 军毛盛等为前锋都督。毂遣弟活距战于同官川,安大败之,斩活并四千余级,毂惧 而降。坚徙其酋豪六千余户于长安。进击乌延,斩之。邓羌讨卫辰,擒之于木根山。 坚自骢马城如朔方,巡抚夷狄,以卫辰为夏阳公以统其众。毂寻死,分其部落,贰 城已西二万余落封其长子玺为骆川侯,贰城已东二万余落封其小子寅为力川侯,故 号东、西曹。

  秦、雍二州地震裂,水泉涌出,金象生毛,长安大风震电,坏屋杀人,坚惧而 愈修德政焉。

  使王猛、杨安等率众二万寇荆州北鄙诸郡,掠汉阳万余户而还。羌敛岐叛坚, 自称益州刺史,率部落四千余家西依张天锡叛将李俨。坚遣王猛与陇西太守姜衡、 南安太守邵羌讨敛岐于略阳。张天锡率步骑三万击李俨,攻其大夏、武始二郡,克 之。天锡将掌据又败俨诸军于葵谷,俨惧,遣兄子纯谢罪于坚,仍请救。寻而猛攻 破略阳,敛岐奔白马。坚遣杨安与建威王抚率众会猛以救俨。猛遣邵羌追敛岐,使 王抚守侯和,姜衡守白石。猛与杨安救枹罕,及天锡将杨遹战于枹罕东,猛不利。 邵羌擒敛岐于白马,送之长安。天锡遂引师而归。俨犹凭城未出,猛乃服白乘舆, 从数十人,请与相见。俨开门延之,未及设备,而将士续入,遂虏俨而还。坚以其 将军彭越为平西将军、凉州刺史,镇枹罕。以俨为光禄勋、归安侯。

  是岁,苻双据上邽、苻柳据蒲坂叛于坚,苻庾据陕城、苻武据安定并应之,将 共伐长安。坚遣使谕之,各啮梨以为信,皆不受坚命,阻兵自守。坚遣后禁将军杨 成世、左将军毛嵩等讨双、武,王猛、邓羌攻蒲坂,杨安、张蚝攻陕城。成世、毛 嵩为双、武所败,坚又遣其武卫王鉴、宁朔吕光等率中外精锐以讨之,左卫苻雅、 左禁窦冲率羽林骑七千继发。双、武乘胜至于榆眉,鉴等击败之,斩获万五千人。 武弃安定,随双奔上邽,鉴等攻之。苻柳出挑战,猛闭垒不应。柳以猛为惮己,留 其世子良守蒲坂,率众二万,将攻长安。长安去蒲坂百余里,邓羌率劲骑七千夜袭 败之,柳引军还,猛又尽众邀击,悉俘其卒,柳与数百骑入于蒲坂。鉴等攻上邽, 克之,斩双、武。猛又寻破蒲坂,斩柳及其妻子,传首长安。猛屯蒲坂,遣邓羌与 王鉴等攻陷陕城,克之,送庾于长安,杀之。

  太和四年,晋大司马桓温伐慕容,次于枋头。众屡败,遣使乞师于坚,请 割武牢以西之地。坚亦欲与连横,乃遣其将苟池等率步骑二万救。王师寻败, 引归,池乃还。

  是时慕容垂避害奔于坚,王猛言于坚曰:“慕容垂,燕之戚属,世雄东夏,宽 仁惠下,恩结士庶,燕、赵之间咸有奉戴之意。观其才略,权智无方,兼其诸子明 毅有干艺,人之杰也。蛟龙猛兽,非可驯之物,不如除之。”坚曰:“吾方以义致 英豪,建不世之功。且其初至,吾告之至诚,今而害之,人将谓我何!”

  王师既旋,慕容悔割武牢之地,遣使谓坚曰:“顷者割地,行人失辞。有国 有家,分灾救患,理之常也。”坚大怒,遣王猛舆建威梁成、邓羌率步骑三万,署 慕容垂为冠军将军,以为乡导,攻洛州刺史慕容筑于洛阳。遣其将慕容臧率精 卒十万,将解筑围。猛使梁成等以精锐万人卷甲赴之,大破臧于荥阳。筑惧而请降, 猛陈师以受之,留邓羌镇金墉,猛振旅而归。

  太和五年,又遣猛率杨安、张蚝、邓羌等十将率步骑六万伐。坚亲送猛于霸 东,谓曰:“今授卿精兵,委以重任,便可从壶关、上党出潞川,此捷济之机,所 谓捷雷不及掩耳。吾当躬自率众以继卿后,于鄴相见。已敕运漕相继,但忧贼,不 烦后虑也。”猛曰:“臣庸劣孤生,操无豪介,蒙陛下恩荣,内侍帷幄,出总戎旅, 藉宗庙之灵,禀陛下神算,残胡不足平也。愿不烦銮轸,冒犯霜露。臣虽不武,望 克不淹时。但愿速敕有司,部置鲜卑之所。”坚大悦。于是进师。杨安攻晋阳。猛 攻壶关,执上党太守慕容越,所经郡县皆降于猛,猛留屯骑校尉苟苌戍壶关。会 杨安攻晋阳,为地道,遣张蚝率壮士数百人入其城中,大呼斩关,猛、安遂入晋阳, 执并州刺史慕容庄。遣其太傅慕容评率众四十余万以救二城,评惮猛不敢进, 屯于潞川。猛留将军毛当戍晋阳,进师与评相持。遣游击郭庆以锐卒五千,夜从间 道出评营后,傍山起火,烧其辎重,火见鄴中。惧,遣使让评,催之速战。猛知 评卖水鬻薪,有可乘之会,评又求战,乃阵于渭原而誓众曰:“王景略受国厚恩, 任兼内外,今与诸君深入贼地,宜各勉进,不可退也。愿戮力行间,以报恩顾,受 爵明君之朝,庆觞父母之室,不亦美乎!”众皆勇奋,破釜弃粮,大呼竞进。猛望 评师之众也,恶之,谓邓羌曰:“今日之事,非将军莫可以捷。成败之机,在斯一 举。将军其勉之!”羌曰:“若以司隶见与者,公无以为忧。”猛曰:“此非吾之 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万户侯相处。”羌不悦而退。俄而兵交,猛召之,羌寝而 弗应。猛驰就许之,羌于是大饮帐中,与张蚝、徐成等跨马运矛,驰入评军,出入 数四,旁若无人,搴旗斩将,杀伤甚众。及日中,评众大败,俘斩五万有余,乘胜 追击,又降斩十万,于是进师围鄴。坚闻之,留李威辅其太子宏守长安,以苻融镇 洛阳,躬率精锐十万向鄴。七日而至于安阳,过旧闾,引诸耆老语及祖父之事,泫 然流涕,乃停信宿。猛潜至安阳迎坚,坚谓之曰:“昔亚夫不出军迎汉文,将军何 以临敌而弃众也?”猛曰:“臣每览亚夫之事,尝谓前却人主,以此而为名将,窃 未多之。臣奉陛下神算,击垂亡之虏,若摧枯拉朽,何足虑也!监国冲幼,銮驾远 临,脱有不虞,其如宗庙何!”坚遂攻鄴,陷之。慕容出奔高阳,坚将郭庆执而 送之。坚入鄴宫,阅其名籍,几郡百五十七,县一千五百七十九,户二百四十五万 八千九百六十九,口九百九十八万七千九百三十五。诸州郡牧守及六夷渠帅尽降于 坚。郭庆穷追余烬,慕容评奔于高句丽,庆追至辽海,句丽缚评送之。坚散宫人 珍宝以赐将士,论功封赏各有差。以王猛为使持节、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车骑大 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冀州牧、镇鄴;以郭庆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扬武将军、 幽州刺史,镇蓟。

  坚自鄴如枋头,宴诸父老,改枋头为永昌县,复之终世。坚至自永昌,行饮至 之礼,歌劳止之诗,以飨其群臣。赦慕容及其王公已下,皆徙于长安,封授有差。 坚于是行礼于辟雍,祀先师孔子,其太子及公侯卿大夫士之元子,皆束修释奠焉。 徙关东豪杰及诸杂夷十万户于关中,处乌丸杂类于冯翊、北地,丁零翟斌于新安, 徙陈留、东阿万户以实青州。诸因乱流移,避仇远徙,欲还旧业者,悉听之。

  晋叛臣袁瑾固守寿春,为大司马桓温所围,遣使请救于坚。坚遣王鉴、张蚝率 步骑二万救之,鉴据洛涧,蚝屯八公山。桓温遣诸将夜袭鉴、蚝,败之,鉴、蚝屯 慎城。

  初,仇池氐杨世以地降于坚,坚署为平南将军、秦州刺史、仇池公。既而归顺 于晋。世死,子纂代立,遂受天子爵命而绝于坚。世弟统骁武得众,起兵武都,与 纂分争。坚遣其将苻雅、杨安与益州刺史王统率步骑七万,先取仇池,进图宁、益。 雅等次于鹫陕,纂率众五万距雅。晋梁州刺史杨亮遣督护郭宝率骑千余救之,战于 陕中,为雅等所败,纂收众奔还。雅进攻仇池,杨统帅武都之众降于雅。纂将杨他 遣子硕密降于雅,请为内应。纂惧,面缚出降。雅释其缚,送之长安。以杨统为平 远将军、南秦州刺史,加杨安都督,镇仇池。

  先是,王猛获张天锡将敦煌阴据及甲士五千,坚既东平六州,西擒杨纂,欲以 德怀远,且跨威河右,至是悉送所获还凉州。天锡惧而遣使谢罪称籓,坚大悦,即 署天锡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河右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凉州 刺史、西域都护、西平公。

  吐谷浑碎奚以杨纂既降,惧而遣使送马五千匹、金银五百斤。坚拜奚安远将军、 漒川侯。

  坚尝如鄴,狩于西山,旬余,乐而忘返。伶人王洛叩马谏曰:“臣闻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万乘之主行不履危。故文帝驰车,袁公止辔;孝武好田,相如献规。陛 下为百姓父母,苍生所系,何可盘于游田,以玷圣德。若祸起须臾,变在不测者, 其如宗庙何!其如太后何!”坚曰:“善。昔文公悟愆于虞人,朕闻罪于王洛,吾 过也。”自是遂不复猎。

  坚闻桓温废海西公也,谓群臣曰:“温前败灞上,后败枋头,十五年间,再倾 国师。六十岁公举动如此,不能思愆免退,以谢百姓,方废君以自悦,将如四海何! 谚云‘怒其室而作色于父’者,其桓温之谓乎!”

  坚以境内旱,课百姓区种。惧岁不登,省节谷帛之费,太官、后官减常度二等, 百僚之秩以次降之。复魏、晋士籍,使役有常,闻诸非正道,典学一皆禁之。坚临 太学,考学生经义,上第擢叙者八十三人。自永嘉之乱,庠序无闻,及坚之僭,颇 留心儒学,王猛整齐风俗,政理称举,学校渐兴。关、陇清晏,百姓丰乐,自长安 至于诸州,皆夹路树槐柳,二十里一亭,四十里一驿,旅行者取给于途,工商贸贩 于道。百姓歌之曰:“长安大街,夹树杨槐。下走硃轮,上有鸾栖。英彦云集,诲 我萌黎。”

  是岁,有大风从西南来,俄而晦冥,恆星皆见,又有赤星见于西南。太史令魏 延言于坚曰:“于占西南国亡,明年必当平蜀汉。”坚大悦,命秦梁密严戎备。乃 以王猛为丞相,以苻融为镇东大将军。代猛为冀州牧。融将发,坚祖于霸东,奏乐 赋诗。坚母苟氏以融少子,甚爱之,比发,三至灞上,其夕又窃如融所,内外莫知。 是夜,坚寝于前殿,魏延上言:“天市南门屏内后妃星失明,左右阍寺不见,后妃 移动之象。”坚推问知之,惊曰:“天道与人何其不远!”遂重星官。王猛至长安, 加都督中外诸军事,猛辞让再三,坚不许。

  其后天鼓鸣,有彗星出于尾箕,长十余丈,名蚩尤旗,经太微,扫东井,自夏 及秋冬不灭。太史令张孟言于坚曰:“彗起尾箕,而扫东井,此燕灭秦之象。”因 劝坚诛慕容及其子弟。坚不纳,更以为尚书,垂为京兆尹,冲为平阳太守。苻 融闻之,上疏于坚曰:“臣闻东胡在燕,历数弥久,逮于石乱,遂据华夏,跨有六 州,南面称帝。陛下爰命六师,大举征讨,劳卒频年,勤而后获,非慕义怀德归化。 而今父子兄弟列官满朝,执权履职,势倾劳旧,陛下亲而幸之。臣愚以为猛兽不可 养,狼子野心。往年星异,灾起于燕,愿少留意,以思天戒。臣据可言之地,不容 默已。《诗》曰:‘兄弟急难’,‘朋友好合’。昔刘向以肺腑之亲,尚能极言, 况于臣乎!”坚报之曰:“汝为德未充而怀是非,立善未称而名过其实。《诗》云: ‘德輶如毛,人鲜克举。’君子处高,戒惧倾败,可不务乎!今四海事旷,兆庶未 宁,黎元应抚,夷狄应和,方将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于赤子,汝其息之,勿怀耿 介。夫天道助顺,修德则禳灾。苟求诸己,何惧外患焉。”

  晋梁州刺史杨亮遣子广袭仇池,与坚将杨安战,广败绩,晋沮水诸戍皆委城奔 溃,亮惧而退守磬险,安遂进寇汉川。坚遣王统、硃彤率卒二万为前锋寇蜀,前禁 将军毛当、鹰扬将军徐成率步骑三万入自剑阁。杨亮率巴獠万余拒之,战于青谷, 王师不利,亮奔固西城。彤乘胜陷汉中,徐成又攻二剑,克之,杨安进据梓潼。晋 奋威将军、西蛮校尉周虓降于彤。扬武将军、益州刺史周仲孙勒兵距彤等于绵竹, 闻坚将毛当将至成都,仲孙率骑五千奔于南中。安、当进兵,遂陷益州。于是西南 夷邛、莋、夜郎等皆归之。坚以安为右大将军、益州牧,镇成都;毛当为镇西将军、 梁州刺史,镇汉中;姚苌为宁州刺史、领西蛮校尉;王统为南秦州刺史,镇仇池。

  蜀人张育、杨光等起兵,与巴獠相应,以叛于坚。晋益州刺史竺瑶、威远将军 桓石虔率众三万据垫江。育乃自号蜀王,遣使归顺,与巴獠酋帅张重、尹万等五万 余人进围成都。寻而育与万争权,举兵相持,坚遣邓羌与杨安等击败之,育、光退 屯绵竹。安又败张重、尹万于成都南,重死之,及首级二万三千。邓羌复击张育、 杨光于绵竹,皆害之。桓石虔败姚苌于垫江,苌退据五城,石虔与竺瑶移屯巴东。

  时有人于坚明光殿大呼谓坚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坚命 执之,俄而不见。秘书监硃彤等因请诛鲜卑,坚不从。遣使巡行四方,观风俗,问 政道,明黜陟,恤孤独不能自存者。以安车蒲轮征隐士乐陵王欢为国子祭酒。及王 猛卒,坚置听讼观于未央之南。禁《老》、《庄》、图谶之学。中外四禁、二卫、 四军长上将士,皆令修学。课后宫,置典学,立内司,以授于掖庭,选阉人及女隶 有聪识者署博士以授经。

  遣其武卫苟苌、左将军毛盛、中书令梁熙、步兵校尉姚苌等率骑十三万伐张天 赐于姑臧。遣尚书朗阎负、梁殊衔命军前,下书征天锡。坚严饰卤簿,亲饯苌等于 城西,赏行将各有差。又遣其秦州刺史苟池、河州刺史李辩、凉州刺史王统,率三 州之众以继之。阎负等到凉州,天锡自以晋之列籓,志在保境,命斩之,遣将军马 建出距苌等。俄而梁熙、王统等自清石津攻其将梁粲于河会城,陷之。苟苌济自石 城津,与梁熙等会攻缠缩城,又陷之。马建惧,自杨非退还清塞。天锡又遣将军掌 据率众三万,与马建阵于洪池。苟苌遣姚苌以甲卒三千挑战,诸将劝据击之,以挫 其锋,据不从。天锡乃率中军三万次金昌。苌、熙闻天锡来逼,急攻据、建,建降 于苌,遂攻据,害之,及其军司席仂。苌进军入清塞,乘高列阵。天锡又遣司兵赵 充哲为前锋,率劲勇五万,与苌等战于赤岸,哲大败。天锡惧而奔还,至笺请降。 苌至姑臧,天锡乘素车白马,面缚舆榇,降于军门。苌释缚焚榇,送之于长安,诸 郡县悉降。坚以梁熙为持节、西中郎将、凉州刺史,领护西羌校尉,镇姑臧。徙豪 右七千余户于关中,五品税百姓金银一万三千斤以赏军士,余皆安堵如故。坚封天 锡重光县之东宁乡二百户,号归义侯。初,苌等将征天锡,坚为其立第于长安,至 是而居之。

  坚既平凉州,又遣其安北将军、幽州刺史苻洛为北讨大都督,率幽州兵十万讨 代王涉翼犍。又遣后将军俱难与邓羌等率步骑二十万东出和龙,西出上郡,与洛会 于涉翼犍庭。翼犍战败,遁于弱水。苻洛逐之,势窘迫,退还阴山。其子翼圭缚父 请降,洛等振旅而还,封赏有差。坚以翼犍荒俗,未参仁义,令入太学习礼。以翼 圭执父不孝,迁之于蜀。散其部落于汉鄣边故地,立尉、监行事,官僚领押,课之 治业营生,三五取丁,优复三年无税租。其渠帅岁终令朝献,出入行来为之制限。 坚尝之太学,召涉翼犍问曰:“中国以学养性,而人寿考,漠北啖牛羊而人不寿, 何也?”翼犍不能答。又问:“卿种人有堪将者,可召为国家用。”对曰:“漠北 人能捕六畜,善驰走,逐水草而已,何堪为将!”又问:“好学否?”对曰:“若 不好学,陛下用教臣何为?”坚善其答。

  坚以关中水旱不时,议依郑白故事,发其王侯已下及豪望富室僮隶三万人,开 泾水上源,凿山起堤,通渠引渎,以溉冈卤之田。及春而成,百姓赖其利。以凉州 新附,复租赋一年。为父后者赐爵一级,孝悌力田爵二级,孤寡高年谷帛有差,女 子百户牛酒,大酺三日。

  遣其尚书令苻丕率司马慕容、苟苌等步骑七万寇襄阳。使杨安将樊邓之众为 前锋,屯骑校尉石越率精骑一万出鲁阳关,募容垂与姚苌出自南乡,苟池等与强驽 王显将劲卒四万从武当继进,大会汉阳。师次沔北,晋南中郎将硃序以丕军无舟楫, 不以为虞,石越遂游马以渡。序大惧,固守中城。越攻陷外郛,获船百余艘以济军。 丕率诸将进攻中城,遣苟池、石越、毛当以众五万屯于江陵。晋车骑将军桓冲拥众 七万为序声援,惮池等不进,保据上明。兗州刺史彭超遣使上言于坚曰:“晋沛郡 太守戴逯以卒数千戍彭城,臣请率精锐五万攻之,愿更遣重将讨淮南诸城。”坚于 是又遣其后将军俱难率右将军毛当、后禁毛盛、陵江邵保等步骑七万寇淮阴、盱眙。 扬武彭超寇鼓城。梁州刺史韦钟寇魏兴,攻太守吉挹于西城。晋将军毛武生率众五 万距之,与俱难等相持于淮南。

  先是,梁熙遣使西域,称扬坚之威德,并以缯彩赐诸国王,于是朝献者十有余 国。大宛献天马千里驹,皆汗血、硃鬣、五色、凤膺、麟身,及诸珍异五百余种。 坚曰:“吾思汉文之返千里马,咨嗟美咏。今所献马,其悉反之,庶克念前王,仿 佛古人矣。”乃命群臣作《止马诗》而遣之,示无欲也。其下以为盛德之事,远同 汉文,于是献诗者四百余人。

  是时苻丕久围襄阳,御史中丞李柔劾丕以师老无功,请征下廷尉。坚曰:“丕 等费广无成,实宜贬戮。但师已淹时,不可虚然中返,其特原之,令以功成赎罪。” 因遣其黄门郎韦华持节切让丕等,仍赐以剑,曰:“来春不捷者,汝可自裁,不足 复持面见吾也。”初,丕之寇襄阳也,将急攻之,苟苌谏曰:“今以十倍之众,积 粟如山,但掠徙荆、楚之人内于许、洛,绝其粮运,使外援不接,粮尽无人,不攻 自溃,何为促攻以伤将士之命?”丕从之。及坚让至,众咸疑惧,莫知所为。征南 主簿河东王施进曰:“以大将军英秀,诸将勇锐,以攻小城,何异洪炉燎羽毛。所 以缓攻,欲以计制之。若决一旦之机,可指日而定。今破襄阳,上明自遁,复何所 疑!愿请一旬之期,以展三军之势。如其不捷,施请为戮首。”丕于是促围攻之。 坚将亲率众助丕等,使苻融将关东甲卒会于寿春,梁熙统河西之众以继中军。融、 熙并上言,以为未可兴师,乃止。

  太元四年,晋兗州刺史谢玄率众数万次于泗汭,将救彭城。苻丕陷襄阳,执南 中郎将硃序,送于长安,坚署为度支尚书。以其中垒梁成为南中郎将、都督荆、扬 州诸军事、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配兵一万镇襄阳,以征南府器杖给之。彭超 围彭城也,置辎重于留城。至是,晋将谢玄遣将军何谦之、高衡率众万余,声趣留 城,超引军赴之。戴逯率彭城之众奔于谢玄,超留其治中徐褒守彭城而复寇盱眙。 俱难既陷淮阴,留邵保戍之,与超会师而南。晋将毛武生救魏兴,遣前锋督护赵福、 将军袁虞等将水军一万,溯江而上。坚南巴校尉姜宇遣将张绍、仇生等水陆五千距 之,战于南县,王师败绩。寻而韦钟攻陷魏兴,执太守吉挹。毛当与王显自襄阳而 东,会攻淮南。彭超陷盱眙,获晋建威将军、高密内史毛璪之,遂攻晋幽州刺史田 洛于三阿,去广陵百里,京都大震,临江列戍。孝武帝遣征虏将军谢石率水军次于 涂中,右卫将军毛安之、游击将军河间王昙之次于堂邑,谢玄自广陵救三阿。毛当、 毛盛驰袭安之,王师败绩。玄率众三万次于白马塘,俱难遣其将都颜率骑逆玄,战 于塘西,玄大败之,斩颜。玄进兵至三阿,与难、超战,超等又败,退保盱眙。玄 进次石梁,与田洛攻盱眙,难、超出战,复败,退屯淮阴。玄遣将军何谦之、督护 诸葛侃率舟师乘潮而上,焚淮桥,又与难等合战,谦之斩其将邵保,难、超退师淮 北。难归罪彭超,斩其司马柳浑。坚闻之,大怒,槛车征超下狱,超自杀,难免为 庶人。

  坚以毛当为平南将军、徐州刺史,镇彭城;毛盛为平东将军、兗州刺史,镇胡 陆;王显为平吴校尉、扬州刺史,戍下邳:赏堂邑之功也。又以苻洛为散骑常侍、 持节、都督益、宁、西南夷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领护西夷校尉,镇成都, 命从伊阙自襄阳溯汉而上。洛,健之兄子也。雄勇多力,而猛气绝人、坚深忌之, 故常为边牧。洛有征伐之功而未赏,及是迁也,恚怒,谋于众曰:“孤于帝室,至 亲也,主上不能以将相任孤,常摈孤于外,既投之西裔,复不听过京师,此必有伏 计,令梁成沈孤于汉水矣。为宜束手就命,为追晋阳之事以匡社稷邪?诸君意如何?” 其治中平颜妄陈祥瑞,劝洛举兵。洛因攘袂大言曰:“孤计决矣,沮谋者斩!”于 是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秦王,署置官司,以平颜辅国将军、幽州刺史,为其谋主。 分遣使者征兵于鲜卑、乌丸、高句丽、百济及薛罗、休忍等诸国,并不从。洛惧而 欲止,平颜曰:“且宜声言受诏,尽幽、并之兵出自中山、常山,阳平公必郊迎于 路,因而执之,进据冀州,总关东之众以图秦、雍,可使百姓不觉易主而大业定矣。” 洛从之,乃率众七万发和龙,将图长安。于是关中骚动,盗贼并起。坚遣使数之曰: “天下未一家,兄弟匪他,何为而反?可还和龙,当以幽州永为世封。”洛谓使者 曰:“汝还白东海王,幽州褊厄,不足容万乘,须还王咸阳,以承高祖之业。若能 候驾潼关者,位为上公,爵归本国。”坚大怒,遣其左将军窦冲及吕光率步骑四万 讨之,右将军都贵驰传诣鄴,率冀州兵三万为前锋,以苻融为大都督,授之节度。 使石越率骑一万,自东莱出石径,袭和龙,海行四百余里。苻重亦尽蓟城之众会洛, 次于中山,有众十万。冲等与洛战于中山,大败之,执洛及其将兰殊,送于长安。 吕光追斩苻重于幽州,石越克和龙,斩平颜及其党与百余人。坚赦兰殊,署为将军, 徙洛于凉州,征苻融为车骑大将军、领宗正、录尚书事。

  洛既平,坚以关东地广人殷,思所以镇静之,引其群臣于东堂议曰:“凡我族 类,支胤弥繁,今欲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十五万户于诸方要镇,不忘旧德, 为磐石之宗,于诸君之意如何?”皆曰:“此有周所以祚隆八百,社稷之利也。” 于是分四帅子弟三千户,以配苻丕镇鄴,如世封诸侯,为新券主。坚送丕于灞上, 流涕而别。诸戎子弟离其父兄者,皆悲号哀恸,酸感行人,识者以为丧乱流离之象。 于是分幽州置平州,以石越为平州刺史,领护鲜卑中郎将,镇龙城;大鸿胪韩胤领 护赤沙中郎将,移乌丸府于代郡之平城;中书令梁谠为安远将军、幽州刺史,镇蓟 城;毛兴为镇西将军、河州刺史,镇枹罕;王腾为鹰扬将军、并州刺史,领护匈奴 中郎将,镇晋阳;二州各配支户三千;苻晖为镇东大将军、豫州牧,镇洛阳;苻睿 为安东将军、雍州刺史,镇蒲坂。

  先是,高陆人穿井得龟,大三尺,背有八卦文,坚命太卜池养之,食以粟,及 此而死,藏其骨于太庙。其夜庙丞高虏梦龟谓之曰:“我本出将归江南,遭时不遇, 陨命秦庭。”又有人梦中谓虏曰:“龟三千六百岁而终,终必妖兴,亡国之征也。”

  坚自平诸国之后,国内殷实,遂示人以侈,悬珠帘于正殿,以朝群臣,宫宇车 乘,器物服御,悉以珠玑、琅玕、奇宝、珍怪饰之。尚书郎裴元略谏曰:“臣闻尧、 舜茅茨,周卑宫室,故致和平,庆隆八百。始皇穷极奢丽,嗣不及孙。愿陛下则采 椽之不琢,鄙琼室而不居,敷纯风于天下,流休范于无穷,贱金玉,珍谷帛,勤恤 人隐,劝课农桑,捐无用之器,弃难得之货,敦至道以厉薄俗,修文德以怀远人。 然后一轨九州,同风天下,刑措既登,告成东岳,踪轩皇以齐美,哂二汉之徙封, 臣之愿也。”坚大悦,命去珠帘,以元略为谏议大夫。

  鄯善王、车师前部王来朝,大宛献汗血马,肃慎贡楛矢,天竺献火浣布,康居、 于阗及海东诸国,凡六十有二王,皆遣使贡其方物。

  初,坚母少寡,将军李威有辟阳之宠,史官载之。至是,坚收起居注及著作所 录而观之,见其事,惭怒,乃焚其书,大检史官,将加其罪。著作郎赵泉、车敬等 已死,乃止。

  荆州刺史都贵遣其司马阎振、中兵参军吴仲等率众二万寇竟陵,留辎重于管城, 水陆轻进。桓冲遣南平太守桓石虔、竟陵太守郭铨等水陆二万距之,相持月余,战 于滶水。振等大败,退保管城。石虔乘胜攻破之,斩振及仲,俘斩万七千。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