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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翻译 原文

  姚兴,字子略,苌之长子也。苻坚时为太子舍人。苌之在马牧,兴自长安冒难 奔苌,苌立为皇太子。苌出征讨,常留统后事。及镇长安,甚有威惠。与其中舍人 梁喜、洗马范勖等讲论经籍,不以兵难废业,时人咸化之。

  苌死,兴秘不发丧,以其叔父绪镇安定,硕德镇阴密,弟崇守长安。硕德将佐 言于硕德曰:“公威名宿重,部曲最强,今丧代之际,朝廷必相猜忌,非永安之道 也。宜奔秦州,观望事势。”硕德曰:“太子志度宽明,必无疑阻。今苻登未灭而 自寻干戈,所谓追二袁之踪,授首与人。吾死而已,终不若斯。”及至,兴优礼而 遣之。

  兴自称大将军,以尹纬为长史,狄伯支为司马,率众伐苻登。咸阳太守刘忌奴 据避世堡以叛,兴袭忌奴,擒之。苻登自六陌向废桥,始平太守姚详据马嵬堡以距 登。登众甚盛,兴虑详不能遏,乃自将精骑以迫登,遣尹纬领步卒赴详。纬用详计, 据废桥以抗登。登因急攻纬,纬将出战,兴驰遣狄伯支谓纬曰:“兵法不战而制人 者,盖为此也。苻登穷寇,宜持重,不可轻战。”纬曰:“先帝登遐,人情扰惧, 今不因思奋之力,枭殄逆竖,大事去矣。纬敢以死争。”遂与登战,大破之,登众 渴死者十二三,其夜大溃,登奔雍。兴乃发丧行服。太元十九年,僭即帝位于槐里, 大赦境内,改元曰皇初,遂如安定。

  先是,苻登使弟广守雍,子崇屯胡空堡,闻登败,各弃守走。登无所投据,遂 奔平凉,率其余众入马毛山。兴自安定如泾阳,与登战于山南,斩登。散其部众, 归复农业。徙阴密三万户于长安,分大营户为四,置四军以领之。

  安南强熙、镇远杨多叛,推窦冲为盟主,所在扰乱。兴率诸将讨之,军次武功, 多兄子良国杀多而降。冲弟彰武与冲离贰,冲奔强熙。熙闻兴将至,率户二千奔秦 州。窦冲走汧川,汧川氐仇高执送之。冲从弟统率其众降于兴。

  封征虏绪为晋王,征西硕德为陇西王,征南靖等及功臣尹纬、齐难、杨佛嵩等 并为公侯,其余封爵各有差。

  鲜卑薛勃于贰城为魏军所伐,遣使请救,使姚崇赴救。魏师既还,薛勃复叛, 崇伐而执之,大收其士马而还。

  兴追尊其庶母孙氏为皇太后,配飨太庙。

  杨盛保仇池,遣使请命,拜使持节、镇南将军、仇池公。鲜卑越质诘归率户二 万叛乞伏乾归,降于兴,兴处之于成纪,拜使持节、镇西将军、平襄公。

  姚硕德讨平凉胡金豹于洛城,克之。初,上邽姜乳据本县以叛,自称秦州刺史。 硕德进讨之,乳率众降。以硕德为秦州牧,领护东羌校尉,镇上邽。征乳为尚书。 强熙及略阳豪族权干城率众三万围上邽,硕德击破之。熙南奔仇池,遂假道归晋。 硕德西讨干城,干城降。

  兴令郡国各岁贡清行孝廉一人。

  慕容永既为慕容垂所灭,河东太守柳恭等各阻兵自守,兴遣姚绪讨之。恭等依 河距守,绪不得济。镇东薛强先据杨氏壁,引绪从龙门济河,遂入蒲坂。恭势屈, 请降。徙新平、安定新户六千于蒲坂。

  兴母虵氏死,兴哀毁过礼,不亲庶政。群臣议请依汉、魏故事,既葬即吉。兴 尚书郎李嵩上疏曰“三王异制,五帝殊礼。孝治天下,先王之高事也,宜遵圣性, 以光道训。既葬之后,应素服临朝,率先天下,仁孝之举也。”尹纬驳曰:“帝王 丧制,汉、魏为准。嵩矫常越礼,愆于轨度,请付有司,以专擅论。既葬即吉,乞 依前议。”兴曰:“嵩忠臣孝子,有何咎乎?尹仆射弃先王之典,而欲遵汉、魏之 权制,岂所望于朝贤哉!其一依嵩议。”

  鲜卑薛勃叛奔岭北,上郡、贰川杂胡皆应之,遂围安远将军姚详于金城。遣姚 崇、尹纬讨之。勃自三交趣金城,崇列营掎之,而租运不继,三军大饥。纬言于崇 曰:“辅国弥姐高地、建节杜成等皆诸部之豪,位班三品,督运稽留,令三军乏绝, 宜明置刑书,以惩不肃。”遂斩之。诸部大震,租入者五十余万。兴率步骑二万亲 讨之,勃惧,弃其众奔于高平公没奕于,于执而送之。

  泫氏男姚买得欲因兴葬母虵氏杀兴,会有告之者,兴未之信,遣李嵩诈往。买 得具以告嵩,嵩还,以闻,兴乃赐买得死,诛其党与。

  兴下书禁百姓造锦绣及淫祀。

  兴率众寇湖城,晋弘农太守陶仲山、华山太守董迈皆降于兴。遂如陕城,进寇 上洛,陷之。遣姚崇寇洛阳,晋河南太守夏侯宗之固守金墉,崇攻之不克,乃陷柏 谷,徙流人西河严彦、河东裴岐、韩袭等二万余户而还。

  兴下书,令士卒战亡者守宰所在埋藏之,求其近亲为之立后。

  武都氐屠飞、啖铁等杀陇东太守姚回,略三千余家,据方山以叛。兴遣姚绍等 讨之,斩飞、铁。遣狄伯支迎流人曹会、牛寿万余户于汉中。

  兴留心政事,苞容广纳,一言之善,咸见礼异。京兆杜瑾、冯翊吉默、始平周 宝等上陈时事,皆擢处美官。天水姜龛、东平淳于岐、冯翊郭高等皆耆儒硕德,经 明行修,各门徒数百,教授长安,诸生自远而至者万数千人。兴每于听政之暇,引 龛等于东堂,讲论道艺,错综名理。凉州胡辩,苻坚之末,东徙洛阳,讲授弟子千 有余人,关中后进多赴之请业。兴敕关尉曰:“诸生谘访道艺,修己厉身,往来出 入,勿拘常限。”于是学者咸劝,儒风盛焉。给事黄门侍郎古成诜、中书侍郎王尚、 尚书郎马岱等,以文章雅正,参管机密。诜风韵秀举,确然不群,每以天下是非为 己任。时京兆韦高慕阮籍之为人,居母丧,弹琴饮酒。诜闻而泣曰:“吾当私刃斩 之,以崇风教。”遂持剑求高。高惧,逃匿,终身不敢见诜。

  兴遣将镇东杨佛嵩攻陷洛阳。

  班命郡国,百姓因荒自卖为奴婢者,悉免为良人。兴以日月薄蚀,灾眚屡见, 降号称王,下书令群公卿士将牧守宰各降一等。于是其太尉赵公旻等五十三人上疏 谏曰:“伏惟陛下勋格皇天,功济四海,威灵振于殊域,声教暨于遐方,虽成汤之 隆殷基,武王之崇周业,未足比喻。方当廓靖江、吴,告成中岳,岂宜过垂冲损, 违皇天之眷命乎!”兴曰:“殷汤、夏禹德冠百王,然犹顺守谦冲,未居崇极,况 朕寡昧,安可以处之哉!”乃遣旻告于社稷宗庙,大赦,改元弘始。赐孤独鳏寡栗 帛有差,年七十已上加衣杖。始平太守周班、槐里令李青彡皆以黩货诛,于是郡国 肃然矣。洛阳既陷,自淮、汉已北诸城,多请降送任。

  兴下书听祖父母昆弟得相容隐。姚绪、姚硕德以兴降号,固让王爵,兴弗许。

  京兆韦华、谯郡夏侯轨、始平庞眺等率襄阳流人一万叛晋,奔于兴。兴引见东 堂,谓华曰:“晋自南迁,承平已久,今政化风俗何如?”华曰:“晋主虽有南面 之尊,无总御之实,宰辅执政,政出多门,权去公家,遂成习俗,刑网峻急,风俗 奢宕。自桓温、谢安已后,未见宽猛之中。”兴大悦,拜华中书令。

  兴如河东。时姚绪镇河东,兴待以家人之礼。下书封其先朝旧臣姚驴硙、赵恶 地、王平、马万载、黄世等子为五等子男。命百僚举殊才异行之士,刑政有不便于 时者,皆除之。兵部郎金城边熙上陈军令烦苛,宜遵简约。兴览而善之,乃依孙吴 誓众之法以损益之。兴立律学于长安,召郡县散吏以授之。其通明者还之郡县,论 决刑狱。若州郡县所不能决者,谳之廷尉。兴常临谘议堂听断疑狱,于时号无冤滞。

  姚绪、姚硕德固让王爵,许之。绪、硕德威权日盛,兴恐奸佞小人沮惑之,乃 简清正君子为之辅佐。

  兴以司隶校尉郭抚、扶风太守强超、长安令鱼佩、槐里令彭明、仓部郎王年等 清勤贞白,下书褒美,增抚邑一百户,赐超爵关内侯,佩等进位一级。

  使硕德率陇右诸军伐乞伏乾归,兴潜军赴之,乾归败走,降其部众三万六千, 收铠马六万匹。军无私掠,百姓怀之。兴进如枹罕,班赐王公以下,遍于卒伍。

  兴之西也,没奕于密欲乘虚袭安定,长史皇甫序切谏乃止。于自恨失言,阴欲 杀序。

  乞伏乾归以穷蹙来降,拜镇远将军、河州刺史、归义侯,复以其部众配之。

  兴下书,将帅遭大丧,非在疆埸险要之所,皆听奔赴,及期,乃从王役。临戎 遭丧,听假百日。若身为边将,家有大变,交代未至,敢辄去者,以擅去官罪罪之。 遣晋将军刘嵩等二百三十七人归于建鄴。

  魏人袭没奕于,于弃其部众,率数千骑与赫连勃勃奔于秦州。魏军进次瓦亭, 长安大震,诸城闭门固守。魏平阳太守贰尘入侵河东。兴于是练兵讲武,大阅于城 西,于勇壮异者召入殿中。引见群臣于东堂,大议伐魏。群臣咸谏以为不可,兴不 从。司隶姚显进曰:“陛下天下之镇,不宜亲行,可使诸将分讨,授以庙胜之策。” 兴曰:“王者正以廓土靖乱为务,吾焉得而辞之!”

  兴立其子泓为皇太子,大赦境内,赐男子为父后者爵一级。

  遣姚平、狄伯支等率步骑四万伐魏,姚硕德、姚穆率步骑六万伐吕隆。平等军 次河东,兴遣其光远党娥、立节雷星、建忠王多等率杏城及岭北突骑自和宁赴援, 越骑校尉唐小方、积弩姚良国率关中劲卒为平后继,姚绪统河东见兵为前军节度, 姚绍率洛东之兵,姚详率朔方见骑,并集平望,以会于兴。使没奕于权镇上邽,中 军、广陵公敛权镇洛阳,姚显及尚书令姚晃辅其太子泓,入直西宫。

  硕德至姑臧,大败吕隆之众,俘斩一万。隆将吕他等率众二万五千,以东苑来 降。先是,秃发利鹿孤据西平,沮渠蒙逊据张掖,李玄盛据敦煌,与吕隆相持。至 是,皆遣使降。

  兴率戎卒四万七千,自长安赴姚平。平攻魏乾城,陷之,逐据柴壁。魏军大至, 攻平,截汾水以守之。兴至蒲坂,惮而不进。

  时硕德攻吕隆,抚纳夷夏,分置守宰,节粮积粟,为持久之计。隆惧,遂降。 硕德军令齐整,秋毫无犯,祭先贤,礼儒哲,西土悦之。

  姚平粮竭矢尽,将麾下三十骑赴汾水而死,狄伯支等十将四万余人,皆为魏所 擒。兴下书,军士战没者,皆厚加褒赠。魏军乘胜进攻蒲坂,姚绪固守不战,魏乃 引还。

  兴徙河西豪右万余户于长安。

  晋辅国将军袁虔之、宁朔将军刘寿、冠军将军高长庆、龙骧将军郭恭等贰于桓 玄,惧而奔兴。兴临东堂引见,谓虔之等曰:“桓玄虽名晋臣,其实晋贼,其才度 定何如父也?能办成大事以不?”虔之曰:“玄籍世资,雄据荆、楚,属晋朝失政, 遂偷窃宰衡。安忍无亲,多忌好杀,位不才授,爵以爱加,无公平之度,不如其父 远矣。今既握朝权,必行篡夺,既非命世之才,正可为他人驱除耳。此天以机便授 之陛下,愿速加经略,廓清吴、楚。”兴大悦,以虔之为大司农,余皆有拜授。虔 之固让,请疆埸自效,改授假节、宁南将军、广州刺史。

  兴立其昭仪张氏为皇后,封子懿、弼、洸、宣、谌、愔、璞、质、逵、裕、国 兒皆为公。遣其兼大鸿胪梁斐,以新平张构为副,拜秃发傉檀车骑将军、广武公, 沮渠蒙逊镇西将军、沙州刺史、西海侯,李玄盛安西将军、高昌侯。

  兴遣镇远赵曜率众二万西屯金城,建节王松忿率骑助吕隆等守姑臧。松忿至魏 安,为傉檀弟文真所围,众溃,执松忿,送于傉檀。傉檀大怒,送松忿还长安,归 罪文真,深自陈谢。

  兴下书,录马嵬战时将吏,尽擢叙之,其堡户给复二十年。

  兴性俭约,车马无金玉之饰,自下化之,莫不敦尚清素。然好游田,颇损农要。 京兆杜挻以仆射齐难无匡辅之益,著《丰草诗》以箴之,冯翊相云作《德猎赋》以 讽焉。兴皆览而善之,赐以金帛,然终弗能改。

  晋顺阳太守彭泉以郡降兴,兴遣杨佛嵩率骑五千,与其荆州刺史赵曜迎之,遂 寇陷南乡,擒建威将军刘嵩,略地至于梁国而归。又遣其兼散骑常侍席确诣凉州, 征吕隆弟超入侍,隆遣之。吕隆惧秃发傉檀之逼,表请内徙。兴遣齐难及镇西姚诘、 镇远乞伏乾归、镇远赵曜等步骑四万,迎隆于河西。难至姑臧,以其司马王尚行凉 州刺史,配兵三千镇姑臧,以将军阎松为仓松太守,郭将为番禾太守,分戍二城, 徙隆及其宗室僚属于长安。沮渠蒙逊遣弟如子贡其方物。王尚绥抚遗黎,导以信义, 百姓怀其惠化,翕然归之。北部鲜卑并遣使贡款。

  桓玄遣使来聘,请辛恭靖、何澹之。兴留恭靖而遣澹之,谓曰:“桓玄不推计 历运,将图篡逆,天未忘晋,必将有义举,以吾观之,终当倾覆。卿今驰往,必逢 其败,相见之期,迟不云远。”初,恭靖至长安,引见兴而不拜,兴曰:“朕将任 卿以东南之事。”靖曰:“我宁为国家鬼,不为羌贼臣。”兴怒,幽之别室。至是, 恭靖亦逾墙遁归。

  兴遣其将姚硕德、姚敛成、姚寿都等率众三万,伐杨盛于仇池。寿都等入自宕 昌,敛成从下辩而进。盛遣其弟寿距成,从子斌距都。都逆击擒之,尽俘其众。杨 寿等惧,率众请降。硕德还师。

  晋汝南太守赵策委守奔于兴。

  兴如赵逍园,引诸沙门于澄玄堂听鸠摩罗什演说佛经。罗什通辩夏言,寻览旧 经,多有乘谬,不与胡本相应。兴与罗什及沙门僧略、僧迁、道树、僧睿、道坦、 僧肇、昙顺等八百余人,更出大品,罗什持胡本,兴执旧经,以相考校,其新文异 旧者皆会于理义。续出诸经并诸论三百余卷。今之新经皆罗什所译。兴既托意于佛 道,公卿已下莫不钦附,沙门自远而至者五千余人。起浮图于永贵里,立波若台于 中宫,沙门坐禅者恆有千数。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矣。

  使姚硕德及冠军徐洛生等伐仇池,又遣建武赵琨自宕昌而进,遣其将敛俱寇汉 中。

  时刘裕诛桓玄,迎复安帝,玄卫将军、新安王桓谦,临原王桓怡,雍州刺史桓 蔚,左卫将军桓谧,中书令桓胤,将军何澹之等奔于兴。刘裕遣大参军衡凯之诣姚 显,请通和,显遣吉默报之,自是聘使不绝。晋求南乡诸郡,兴许之。群臣咸谏以 为不可,兴曰:“天下之善一也,刘裕拔萃起微,匡辅晋室,吾何惜数郡而不成其 美乎!”遂割南乡、顺阳、新野、舞阴等十二郡归于晋。

  姚硕德等频败杨盛,盛惧,请降,遣子难当及僚佐子弟数十人为质,硕德等引 还。署盛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益、宁州诸军事、征南大将军、开府、益州牧、 武都侯。敛俱陷城固,徙汉中流人郭陶等三千余家于关中。

  兴班告境内及在朝文武,立名不得犯叔父绪及硕德之名,以彰殊礼。兴谦恭孝 友,每见绪及硕德,如家人之礼,整服倾悚,言则称字,车马服玩,必先二叔,然 后服其次者,朝廷大政,必谘之而后行。

  太史令郭黁言于兴曰:“戌亥之岁,当有孤寇起于西北,宜慎其锋。起兵如流 沙,死者如乱麻,戎马悠悠会陇头,鲜卑、乌丸居不安,国朝疲于奔命矣。”时所 在有泉水涌出,传云饮则愈病,后多无验。屡有妖人自称神女,戮之乃止。

  兴大阅,自杜邮至于羊牧。兴以姚硕德来朝,大赦其境内。及硕德归于秦州, 兴送之,及雍乃还。

  秃发傉檀献兴马三千匹,羊三万头。兴以为忠于己,乃署傉檀为凉州刺史,征 凉州刺史王尚还长安。凉州人申屠英等二百余人,遣主簿胡威诣兴,请留尚,兴弗 许。引威见之,威流涕谓兴曰:“臣州奉国五年,王威不接,衔胆栖冰、孤城独守 者,仰恃陛下威灵,俯杖良牧惠化。忽违天人之心,以华土资狄。若亻辱檀才望应 代,臣岂敢言。窃闻乃以臣等贸马三千匹,羊三万口,如所传实者,是为弃人贵畜。 苟以马供军国,直烦尚书一符,三千余家户输一匹,朝下夕办,何故以一方委此奸 胡!昔汉武倾天下之资,开建河西,隔绝诸戎,断匈奴右臂,所以终能屠大宛王毋 寡。今陛下方布政玉门,流化西域,奈何以五郡之地资之犭严狁,忠诚华族弃之虐 虏!非但臣州里涂炭,惧方为圣朝旰食之忧。”兴乃遣西平人车普驰止王尚,又遣 使喻傉檀。会傉檀已至姑臧,普以状先告之。傉檀惧,胁遣王尚,遂入姑臧。

  尚既至长安,坐匿吕氏宫人,擅杀逃人薄禾等,禁止南台。凉州别驾宗敞、治 中张穆、主簿边宪、胡威等上疏理尚曰:

  臣州荒裔,邻带寇仇,居泰无垂拱之安,运否离倾覆之难。自张氏颓基,德风 绝而莫扇;吕数将终,枭鹗以之翻翔。群生婴罔极之痛,西夏有焚如之祸。幸皇鉴 降眷,纯风远被。刺史王尚受任垂灭之州,策成难全之际,轻身率下,躬俭节用, 劳逸丰约,与众同之,劝课农桑,时无废业。然后振王威以扫不庭,回天波以荡氛 秽。则群逆冰摧,不俟硃阳之曜;若秋霜陨箨,岂待劲风之威。何定远之足高,营 平之独美!经始甫尔,会朝算改授,使希世之功不终于必成,易失之机践之而莫展。 当其时而明其事者,谁不慨然!

  既远役遐方,劬劳于外,虽效未酬恩,而在公无阙。自至京师,二旬于今,出 车之命莫逮,萋斐之责惟深。以取吕氏宫人裴氏及杀逃人薄禾等为南台所禁,天鉴 玄镜,暂免囵圄,讥绳之文,未离简墨。裴氏年垂知命,首发二毛,嫠居本家,不 在尚室,年迈姿陋,何用送为!边籓耍捍,众力是寄,禾等私逃,罪应宪墨,以杀 止杀,安边之义也。假若以不送裴氏为罪者,正阙奚官之一女子耳。论勋则功重, 言瑕则过微。而执宪吹毛求疵,忘劳记过,斯先哲所以泣血于当年,微臣所以仰天 而洒泪。

  且尚之奉国,历事二朝,能否效于既往,优劣简在圣心,就有微过,功足相补, 宜弘罔极之施,以彰覆载之恩。

  臣等生自西州,无翰飞之翼,久沈伪政,绝进趣之途。及皇化既沾,投竿之心 冥发,遂策名委质,位忝吏端。主辱臣忧,故重茧披款,惟陛下亮之。

  兴览之大悦,谓其黄门侍郎姚文祖曰:“卿知宗敞乎?”文祖曰:“与臣州里, 西方之英隽。”兴曰:“有表理王尚,文义甚佳,当王尚研思耳。”文祖曰:“尚 在南台,禁止不与宾客交通,敞寓于杨桓,非尚明矣。”兴曰:“若尔,桓为措思 乎?”文祖曰:“西方评敞甚重,优于杨桓。敞昔与吕超周旋,陛下试可问之。” 兴因谓超曰:“宗敞文才何如?可是谁辈?”超曰:“敞在西土,时论甚美,方敞 魏之陈、徐,晋之潘、陆。”即以表示超曰:“凉州小地,宁有此才乎?”超曰: “臣以敞余文比之,未足称多。琳琅出于昆岭,明珠生于海滨,若必以地求人,则 文命大夏之弃夫,姬昌东夷之摈士。但当问其文彩何如,不可以区宇格物。”兴悦, 赦尚之罪,以为尚书。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