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宝,字道祐,垂之第四子也。少轻果无志操,好人佞己。苻坚时为太子洗 马、万年令。坚淮肥之役,以宝为陵江将军。及为太子,砥砺自修,敦崇儒学,工 谈论,善属文,曲事垂左右小臣,以求美誉。垂之朝士翕然称之,垂亦以为克保家 业,甚贤之。
垂死,其年宝嗣伪位,大赦境内,改元为永康。以其太尉库辱官伟为太师、左 光禄大夫,段崇为太保,其余拜授各有差。遵垂遗令,校阅户口,罢诸军营分属郡 县,定士族旧籍,明其官仪,而法峻政严,上下离德,百姓思乱者十室而九焉。
初,垂以宝冢嗣未建,每忧之。宝庶子清河公会多材艺,有雄略,垂深奇之。 及宝之北伐,使会代摄宫事,总录、礼遇一同太子,所以见定旨也。垂之伐魏,以 龙城旧都,宗庙所在,复使会镇幽州,委以东北之重,高选僚属以崇威望。临死顾 命,以会为宝嗣,而宝宠爱少子濮阳公策,意不在会。宝庶长子长乐公盛自以同生 年长,耻会先之,乃盛称策宜为储贰,而非毁会焉。宝大悦,乃访其赵王麟、高阳 王隆,麟等咸希旨赞成之。宝遂与麟等定计,立策母段氏为皇后,策为皇太子,盛、 会进爵为王。策字道符,年十一,美姿貌,而蠢弱不慧。
魏伐并州,骠骑农逆战,败绩,还于晋阳,司马慕舆嵩闭门距之。农率骑数千 奔归中山,行及潞川,为魏追军所及,余骑尽没,单马遁还。宝引群臣于东堂议之。 中山尹苻谟曰:“魏军强盛,千里转斗,乘胜而来,勇气兼倍,若逸骑平原,形势 弥盛,殆难为敌,宜度险距之。”中书令晆邃曰:“魏军多骑,师行剽锐,马上赍 粮,不过旬日。宜令郡县聚千家为一堡,深沟高垒,清野待之。至无所掠,资食无 出,不过六旬,自然穷退。”尚书封懿曰:“今魏师十万,天下之勍敌也。百姓虽 欲营聚,不足自固,是则聚粮集兵以资强寇,且动众心,示之以弱,阻关距战,计 之上也。”慕容麟曰:“魏今乘胜气锐,其锋不可当,宜自完守设备,待其弊而乘 之。”于是修城积粟,为持久之备。
魏攻中山不克,进据博陵鲁口,诸将望风奔退,郡县悉降于魏,宝闻魏有内难, 乃尽众出距,步卒十二万,骑三万七千,次于曲阳柏肆。魏军进至新梁。宝惮魏师 之锐,乃遣征北隆夜袭魏军,败绩而还。魏军方轨而至,对营相持,上下凶惧,三 军夺气。农、麟劝宝还中山,乃引归。魏军追击之,宝、农等弃大军,率骑二万奔 还。时大风雪,冻死者相枕于道。宝恐为魏军所及,命去袍杖戎器,寸刃无返。
魏军进攻中山,屯于芳林园。其夜尚书慕容皓谋杀宝,立慕容麟。皓妻兄苏泥 告之,宝使慕容隆收皓,皓与同谋数十人斩关奔魏。麟惧不自安,以兵劫左卫将军、 北地王精,谋率禁旅弑宝。精以义距之,麟怒,杀精,出奔丁零。
初,宝闻魏之来伐也,使慕容会率幽、并之众赴中山,麟既叛,宝恐其逆夺会 军,将遣兵迎之。麟侍郎段平子自丁零奔还,说麟招集丁零,军众甚盛,谋袭会军, 东据龙城。宝与其太子策及农、隆等万余骑迎会于蓟,以开封公慕容详守中山。会 倾身诱纳,缮甲厉兵,步骑二万,列阵而进,迎宝蓟南。宝分其兵给农,隆,遣西 河公库辱官骥率众三千助守中山。会以策为太子,有恨色。宝以告农、隆,俱曰: “会一年少,专任方事,习骄所致,岂有他也。臣当以礼责之。”幽平之士皆怀会 威德,不乐去之,咸请曰:“清河王天资神武,权略过人,臣等与之誓同生死,感 王恩泽,皆勇气自倍。愿陛下与皇太子、诸王止驾蓟宫,使王统臣等进解京师之围, 然后奉迎车驾。”宝左右皆害其勇略,谮而不许,众咸有怨言。左右劝宝杀会,侍 御史仇尼归闻而告会曰:“左右密谋如是,主上将从之。大王所恃唯父母也,父已 异图;所杖者兵也,兵已去手,进退路穷,恐无自全之理。盍诛二王,废太子,大 王自处东宫,兼领将相,以匡社稷。”会不从。宝谓农、隆曰:“观会为变,事当 必然,宜早杀之。不尔,恐成大祸。”农曰:“寇贼内侮,中州纷乱,会镇抚旧都, 安众宁境,及京师有难,万里星赴,威名之重,可以振服戎狄。又逆迹未彰,宜且 隐忍。今社稷之危若缀旒然,复内相诛戮,有损威望。”宝曰:“会逆心已成,而 王等仁慈,不欲去之,恐一旦衅发,必先害诸父,然后及吾。事败之后,当思朕言。” 农等固谏,乃止。会闻之弥惧,奔于广都黄榆谷。会遣仇尼归等率壮士二千余人分 袭农、隆,隆是夜见杀,农中重创。既而会归于宝,宝意在诛会,诱而安之,潜使 左卫慕舆腾斩会,不能伤。会复奔其众,于是勒兵攻宝。宝率数百骑驰如龙城,会 率众追之,遣使请诛左右佞臣,并求太子,宝弗许。会围龙城,侍御郎高云夜率敢 死士百余人袭会,败之,众悉逃散,单马奔还中山,乃逾围而入,为慕容详所杀。
详僭称尊号,置百官,改年号。荒酒奢淫,杀戮无度,诛其王公以下五百余人, 内外震局,莫敢忤视。城中大饥,公卿饿死者数十人。麟率丁零之众入中山,斩详 及其亲党三百余人,复僭称尊号。中山饥甚,麟出据新市,与魏师战于义台,麟军 败绩。魏师遂人中山,麟乃奔鄴。
慕容德遣侍郎李延劝宝南伐,宝大悦,慕容盛切谏,以为兵疲师老,魏新平中 原,宜养兵观衅,更俟他年。宝将从之。抚军慕舆腾进曰:“今众旅已集,宜乘新 定之机以成进取之功。人可使由之,而难与图始,惟当独决圣虑,不足广采异同, 以沮乱军议也。”宝曰:“吾计决矣,敢谏者斩!”宝发龙城,以慕舆腾为前军大 司马,慕容农为中军,宝为后军,步骑三万,次于乙连。长上段速骨、宋赤眉因众 军之惮役也,杀司空、乐浪王宙,逼立高阳王崇。宝单骑奔农,仍引军讨速骨。众 咸惮征幸乱,投杖奔之。腾众亦溃,宝、农驰还龙城。兰汗潜与速骨通谋,速骨进 师攻城,农为兰汗所谲,潜出赴贼,为速骨所杀。众皆奔散,宝与慕容盛、慕舆腾 等南奔。兰汗奉太子策承制,遣使迎宝,及于蓟城。宝欲还北,盛等咸以汗之忠款 虚实未明,今单马而还,汗有贰志者,悔之无及。宝从之,乃自蓟而南。至黎阳, 闻慕容德称制,惧而退。遣慕舆腾招集散兵于钜鹿,慕容盛结豪桀于冀州,段仪、 段温收部曲于内黄,众皆响会,克期将集。会兰汗遣左将军苏超迎宝,宝以汗垂之 季舅,盛又汗之壻也,必谓忠款无贰,乃还至龙城。汗引宝入于外邸,弑之,时年 四十四,在位三年,即隆安三年也。汗又杀其太子策及王公卿士百余人。汗自称大 都督、大将军、大单于、昌黎王。盛僭位,伪谥宝惠愍皇帝,庙号烈宗。
皝之迁于龙城也,植松为社主。及秦灭燕,大风吹拔之。后数年,社处忽有桑 二根生焉。先是,辽川无桑,及廆通于晋,求种江南,平州桑悉由吴来。廆终而垂 以吴王中兴,宝之将败,大风又拔其一。
盛字道运,宝之庶长子也。少沈敏,多谋略。苻坚诛慕容氏,盛潜奔于冲。及 冲称尊号,有自得之志,赏罚不均,政令不明。盛年十二,谓叔父柔曰:“今中山 王智不先众,才不出下,恩未施人,先自骄大,以盛观之,鲜不覆败。”俄而冲为 段木延所杀,盛随慕容永东如长子,谓柔曰:“今崎岖于锋刃之间,在疑忌之际, 愚则为人所猜,智则危甚巢幕,当如鸿鹄高飞,一举万里,不可坐待罟网也。”于 是与柔及弟会间行东归于慕容垂。遇盗陕中,盛曰:“我六尺之躯,入水不溺,在 火不焦,汝欲当吾锋乎!试竖尔手中箭百步,我若中之,宜慎尔命,如其不中,当 束身相授。”盗用竖箭,盛一发中之。盗曰:“郎贵人之子,故相试耳。”资而遣 之。岁余,永诛俊、垂之子孙,男女无遗。盛既至,垂问以西事,画地成图。垂笑 曰:“昔魏武抚明帝之首,遂乃侯之,祖之爱孙,有自来矣。”于是封长乐公。骁 勇刚毅,有伯父全之风烈。
宝即伪位,进爵为王。宝自龙城南伐,盛留统后事,及段速骨作乱,驰出迎卫。 宝几为速骨所获,赖盛以免。盛屡进奇策于宝,宝不能从,是以屡败。宝既如龙城, 盛留在后。宝为兰汗所杀,盛驰进赴哀,将军张真固谏以为不可,盛曰:“我今投 命,告以哀穷。汗性愚近,必顾念婚姻,不忍害我。旬月之间,足展吾志。”遂人 赴丧。汗妻乙氏泣涕请盛,汗亦哀之,遣其子穆迎盛,舍之宫内,亲敬如旧。汗兄 提、弟难劝汗杀盛,汗不从。慕容奇,汗之外孙也,汗亦宥之。奇入见盛,遂相与 谋。盛遣奇起兵于外,众至数千。汗遣兰提讨奇。提骄很淫荒,事汗无礼,盛因间 之于汗曰:“奇,小兒也,未能办此,必内有应之者。提素骄,不可委以大众。” 汗因发怒,收提诛之,遣其抚军仇尼慕率众讨奇。汗兄弟见提之诛,莫不危惧,皆 阻兵背汗,袭败慕军。汗大惧,遣其子穆率众讨之。穆谓汗曰:“慕容盛,我之仇 也。奇今起逆,盛必应之。兼内有萧墙之难,不宜养心腹之疾。”汗将诛盛,引见 察之。盛妻以告,于是伪称疾笃,不复出入,汗乃止。有李旱、卫双、刘志、张豪、 张真者,皆盛之旧昵,兰穆引为腹心。旱等屡入见盛,潜结大谋。会穆讨兰难等斩 之,大飨将士,汗、穆皆醉。盛夜因如厕,袒而逾墙,入于东宫,与李旱等诛穆, 众皆踊呼,进攻汗,斩之。汗二子鲁公和、陈公杨分屯令支、白狼,遣李旱、张真 袭诛之。于是内外怗然,士女咸悦,盛谦揖自卑,不称尊号。其年,以长乐王称制, 赦其境内,改元曰建平。诸王降爵为公,文武各复旧位。
初,慕容奇聚众于建安,将讨兰汗,百姓翕然从之。汗遣兄子全讨奇,奇击灭 之,进屯乙连。盛既诛汗,命奇罢兵,奇遂与丁零严生、乌丸王龙之阻兵叛盛,引 军至横沟,去龙城十里。盛出兵击败之,执奇而还,斩龙、生等百余人。盛于是僭 即尊位,大赦殊死已下,追尊伯考献庄太子全为献庄皇帝,尊宝后段氏为皇太后, 全妃丁氏为献庄皇后,谥太子策为献哀太子。盛幽州刺史慕容豪、尚书左仆射张通、 昌黎尹张顺谋叛,盛皆诛之。改年为长乐。有犯罪者,十日一自决之,无挝捶之罚, 而狱情多实。
高句骊王安遣使贡方物,有雀素身绿首,集于端门,栖翔东园,二旬而去,改 东园为白雀园。
盛听诗歌及周公之事,顾谓群臣曰:“周公之辅成王,不能以至诚感上下,诛 兄弟以杜流言,犹擅美于经传,歌德于管弦。至如我之太宰桓王,承百王之季,主 在可夺之年,二寇窥窬,难过往日,临朝辅政,群情缉穆,经略外敷,辟境千里, 以礼让维宗亲,德刑制群后,敦睦雍熙,时无二论。勋道之茂,岂可与周公同日而 言乎!而燕咏阙而不论,盛德掩而不述,非所谓也。”乃命中书更为《燕颂》以述 恪之功焉。又引中书令常忠、尚书阳璆、秘书监郎敷于东堂,问曰:“古来君子皆 谓周公忠圣,岂不谬哉!”璆曰:“周公居摄政之重,而能达群臣之名,及流言之 谤,致烈风以悟主,道契神灵,义光万代,故累叶称其高,后王无以夺其美。”盛 曰:“常令以为何如?”忠曰:“昔武王疾笃,周公有请令之诚,流言之际,义感 天地,楚挞伯禽以训就王德。周公为臣之忠,圣达之美,《诗》《书》已来未之有 也。”盛曰:“异哉二君之言!朕见周公之诈,未见其忠圣也。昔武王得九龄之梦, 白文王,文王曰:“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及文王之终,已验武王之寿矣。 武王之算未尽而求代其死,是非诈乎!若惑于天命,是不圣也。据摄天位而丹诚不 见,致兄弟之间有干戈之事。夫文王之化,自近及远,故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 周公亲违圣父之典而蹈嫌疑之踪,戮罚同气以逞私忿,何忠之有乎!但时无直笔之 史,后儒承其谬谈故也。”忠曰:“启金縢而返风,亦足以明其不诈。遭二叔流言 之变,而能大义灭亲,终安宗国,复子明辟,辅成大业,以致太平,制礼作乐,流 庆无穷,亦不可谓非至德也。”盛曰:“卿徒因成文而未原大理,朕今相为论之。 昔周自后稷积德累仁,至于文、武。文、武以大圣应期,遂有天下。生灵仰其德, 四海归其仁。成王虽幼统洪业,而卜世修长,加吕、召、毛、毕为之师傅。若无周 公摄政,王道足以成也。周公无故以安危为己任,专临朝之权,阙北面之礼。管、 蔡忠存王室,以为周公代主非人臣之道,故言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当明大顺之节, 陈诚义以晓群疑,而乃阻兵都邑,擅行诛戮。不臣之罪彰于海内,方贻王《鸱鸮》 之诗,归非于主,是何谓乎!又周公举事,称告二公,二公足明周公之无罪而坐观 成王之疑,此则二公之心亦有猜于周公也。但以疏不间亲,故寄言于管、蔡,可谓 忠不见于当时,仁不及于兄弟。知群望之有归,天命之不在己,然后返政成王,以 为忠耳。大风拔木之征,乃皇天祐存周道,不忘文、武之德,是以赦周公之始愆, 欲成周室之大美。考周公之心,原周公之行,乃天下之罪人,何至德之谓也!周公 复位,二公所以杜口不言其本心者,以明管、蔡之忠也。”
又谓常忠曰:“伊尹、周公孰贤?”忠曰:“伊尹非有周公之亲而功济一代, 太甲乱德,放于桐宫,思愆改善,然后复之。使主无怨言,臣无流谤,道存社稷, 美溢来今,臣谓伊尹之勋有高周旦。”盛曰:“伊尹以旧臣之重,显阿衡之任,太 甲嗣位,君道未洽,不能竭忠辅导。而放黜桐宫,事同夷羿,何周公之可拟乎!” 郎敷曰:“伊尹处人臣之位,不能匡制其君,恐成、汤之道坠而莫就,是以居之桐 宫,与小人从事,使知稼穑之艰难,然后返之天位,此其忠也。”盛曰:“伊尹能 废而立之,何不能辅之以至于善乎?若太甲性同桀纣,则三载之间未应便成贤后, 如其性本休明,义心易发,当务尽匡规之理以弼成君德,安有人臣幽主而据其位哉! 且臣之事君,惟力是视,奈何挟智藏仁以成君恶!夫太甲之事,朕已鉴之矣。太甲, 至贤之主也,以伊尹历奉三朝,绩无异称,将失显祖委授之功,故匿其日月之明, 受伊尹之黜,所以济其忠贞之美。夫非常之人,然后能立非常之事,非常人之所见 也,亦犹太伯之三让,人无德而称焉。”敷曰:“太伯三以天下让,至仲尼而后显 其至德。太甲受谤于天下,遭陛下乃申其美。”因而谈宴赋诗,赐金帛各有差。
辽西太守李郎在郡十年,威制境内,盛疑之,累征不赴。以母在龙城,未敢显 叛,乃阴引魏军,将为自安之计,因表请发兵以距寇。盛曰:“此必诈也。”召其 使而诘之,果验,尽灭其族,遣辅国将军李旱率骑讨之。师次建安,召旱旋师。朗 闻其家被诛也,拥三千余户以自固。及闻旱中路而还,谓有内变,不复为备,留其 子养守令支,躬迎魏师于北平。旱候知之,袭克令支,遣广威孟广平率骑追朗,及 于无终,斩之。初,盛之追旱还也,群臣莫知其故。旱既斩朗,盛谓群臣曰:“前 以追旱还者,正为此耳。朗新为叛逆,必忌官威,一则鸠合同类,劫掠良善,二则 亡窜山泽,未可卒平,故非意而还,以盈怠其志,卒然掩之,必克之理也。”群臣 皆曰:“非所及也。”
李旱自辽西还,闻盛杀其将卫双,惧,弃军奔走。既而归罪,复其爵位。盛谓 侍中孙勍曰:“旱总三军之任,荷专征之重,不能杖节死绥,无故逃亡,考之军正, 不赦之罪也。然当先帝之避难,众情离贰,骨肉忘其亲,股肱失忠节,旱以刑余之 体,效力尽命,忠款之至,精贯白日。朕故录其忘身之功,免其丘山之罪耳。”
盛去皇帝之号,称庶人大王。
魏袭幽州,执刺史卢溥而去。遣孟广平援之,无及。
盛率众三万伐高句骊,袭其新城、南苏,皆克之,散其积聚,徙其五千余户于 辽西。
盛引见百辽于东堂,考详器艺,超拔者十有二人。命百司举文武之士才堪佐世 者各一人。立其子辽西公定为太子,大赦殊死已下。宴其群臣于新昌殿,盛曰: “诸卿各言其志,朕将览之。”七兵尚书丁信年十五,盛之舅子也,进曰:“在上 不骄,高而不危,臣之愿也。”盛笑曰:“丁尚书年少,安得长者之言乎!”盛以 威严驭下,骄暴少亲,多所猜忌,故信言及之。
盛讨库莫奚,大虏获而还。左将军慕容国与殿中将军秦舆、段赞等谋率禁兵袭 盛,事觉,诛之,死者五百余人。前将军、思悔侯段玑、舆子兴、赞子泰等,因众 心动摇,夜于禁中鼓躁大呼。盛闻变,率左右出战,众皆披溃。俄而有一贼从暗中 击伤盛,遂辇升前殿,申约禁卫,召叔父河间公熙属以后事。熙未至而盛死,时年 二十九,在位三年。伪谥昭武皇帝,墓号兴平陵,庙号中宗。
盛幼而羁贱流漂,长则遭家多难,夷险安危,备尝之矣。惩宝暗而不断,遂峻 机威刑,织芥之嫌,莫不裁之于未萌,防之于未兆。于是上下振局,人不自安,虽 忠诚亲戚亦皆离贰,旧臣靡不夷灭,安忍无亲,所以卒于不免。是岁隆安五年也。
熙字道文,垂之少子也。初封河间王。段速骨之难,诸王多被其害,熙素为高 阳王崇所亲爱,故得免焉。兰汗之篡也,以熙为辽东公,备宗祀之义。盛初即位, 降爵为公,拜都督中外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领中领军。从征高句骊、 契丹,皆勇冠诸将。盛曰:“叔父雄果英壮,有世祖之风,但弘略不如耳。”
及盛死,其太后丁氏以国多难,宜立长君。群望皆在平原公元,而丁氏意在于 熙,遂废太子定,迎熙入宫。群臣劝进,熙以让元,元固以让熙,熙遂僭即尊位。 诛其大臣段玑、秦兴等,并夷三族。元以嫌疑赐死。元字道光,宝之第四子也。赦 殊死已下,改元曰光始,改北燕台为大单于台,置左右辅,位次尚书。
初,熙烝于丁氏,故为所立。及宠幸苻贵人,丁氏怨恚呪诅,与兄子七兵尚书 信谋废熙。熙闻之,大怒,逼丁氏令自杀,葬以后礼,诛丁信。
熙狩于北原,石城令高和杀司隶校尉张显,闭门距熙。熙率骑驰返,和众皆投 杖,熙入诛之。于是引见州郡及单于八部耆旧于东宫,问以疾苦。
大筑龙腾苑,广袤十余里,役徒二万人。起景云山于苑内,基广五百步,峰高 十七丈。又起逍遥宫、甘露殿,连房数百,观阁相交。凿天河渠,引水入宫。又为 其昭仪苻氏凿曲光海、清凉池。季夏盛暑,士卒不得休息,暍死者太半。熙游于城 南,止大柳树下,若有人呼曰:“大王且止。。”熙恶之,伐其树,乃有蛇长丈余, 从树中而出。
立其贵嫔苻氏为皇后,赦殊死已下。
熙北袭契丹,大破之。
昭仪苻氏死,伪谥愍皇后。赠苻谟太宰,谥文献公。二苻并美而艳,好微行游 宴,熙弗之禁也。请谒必从,刑赏大政无不由之。初,昭仪有疾,龙城人王温称能 疗之,未几而卒,熙忿其妄也,立于公车门支解温而焚之。其后好游田,熙从之, 北登白鹿山,东过青岭,南临沧海,百姓苦之,士卒为豺狼所害及冻死者五千余人 矣。会高句骊寇燕郡,杀略百余人。熙伐高句骊,以苻氏从,为冲车地道以攻辽东。 熙曰:“待刬平寇城,朕当与后乘辇而入,不听将士先登。”于是城内严备,攻之 不能下。会大雨雪,士卒多死,乃引归。
拟鄴之凤阳门,作弘光门,累级三层。
熙与苻氏袭契丹,惮其众盛,将还,苻氏弗听,遂弃辎重,轻袭高句骊,周行 三千余里,士马疲冻,死者属路。攻木底城,不克而还。
尽杀宝诸子。大城肥如及宿军,以仇尼倪为镇东大将军、营州刺史,镇宿军, 上庸公懿为镇西将军、幽州刺史,镇令支;尚书刘木为镇南大将军、冀州刺史,镇 肥如。
为苻氏起承华殿,高承光一倍,负土于北门,土与谷同价。典军杜静载棺诣阙, 上书极谏。熙大怒,斩之。苻氏尝季夏思冻鱼脍,仲冬须生地黄,皆下有司切责, 不得,加以大辟,其虐也如此。苻氏死,熙悲号躃踊,若丧考妣,拥其尸而抚之曰: “体已就冷,命遂断矣!”于是僵仆气绝,久而乃苏。大敛既讫,复启其棺而与交 接。服斩缞,食粥。制百僚于宫内哭临,令沙门素服。使有司案检哭者,有泪以为 忠孝,无则罪之,于是群臣震惧,莫不含辛以为泪焉。慕容隆妻张氏,熙之嫂也, 美姿容,有巧思。熙将以为苻氏之殉,欲以罪杀之,乃毁其禭靴,中有弊氈,遂赐 死。三女叩头求哀,熙不许。制公卿已下至于百姓,率户营墓,费殚府藏。下锢三 泉,周输数里,内则图画尚书八坐之象。熙曰:“善为之,朕将随后入此陵。”识 者以为不祥。其右仆射韦璆等并惧为殉,沐浴而待死焉。号苻氏墓曰征平陵。熙被 发徒跣,步从苻氏丧。轜车高大,毁北门而出。长老窃相谓曰:“慕容氏自毁其门, 将不久也。”
中卫将军冯跋、左卫将军张兴,先皆坐事亡奔,以熙政之虐也,与跋从兄万泥 等二十二人结盟,推慕容云为主,发尚方徒五千余人闭门距守。中黄门赵洛生奔告 之,熙曰:“此鼠盗耳,朕还当诛之。”乃收发贯甲,驰还赴难。夜至龙城,攻北 门不克,遂败,走入龙腾宛,微服隐于林中,为人所执,云得而弑之,及其诸子同 殡城北。时年二十三,在位六年。云葬之于苻氏墓,伪谥昭文皇帝。
垂以孝武帝太元八年僭立,至熙四世,凡二十四年,以安帝义熙三年灭。初, 童谣曰:“一束藁,两头然,秃头小兒来灭燕。”藁字上有草,下有禾,两头然则 禾草俱尽而成高字。云父名拔,小字秃头,三子,而云季也。熙竟为云所灭,如谣 言焉。
慕容云,字子雨,宝之养子也。祖父和,高句骊之支庶,自云高阳氏之苗裔, 故以高为氏焉。云沈深有局量,厚重希言,时人咸以为愚,唯冯跋奇其志度而友之。 宝之为太子,云以武艺给事侍东宫,拜侍御郎,袭败慕容会军。宝子之,赐姓慕容 氏,封夕阳公。
熙之葬苻氏也,冯跋诣云,告之以谋。云惧曰:“吾婴疾历年,卿等所知,愿 更图之。”跋逼曰:“慕容氏世衰,河间虐暴,惑妖淫之女而逆乱天常,百姓不堪 其害,思乱者十室九焉,此天亡之时也。公自高氏名家,何能为他养子!机运难邀, 千岁一时,公焉得辞也!”扶之而出。云曰:“吾疾苦日久,废绝世务。卿今兴建 大事,谬见推逼。所以徘徊,非为身也,实惟否德不足以济元元故耳。”跋等强之, 云遂即天王位,复姓高氏,大赦境内殊死以下,改元曰正始,国号大燕。署冯跋侍 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录尚书事、武邑公,封伯、子、 男,乡、亭侯者五十余人,士卒赐谷帛有差。熙之群官,复其爵位。立妻李氏为天 王后,子彭为太子。越骑校尉慕舆良谋叛,云诛之。
云临东堂,幸臣离班、桃仁怀剑执纸而入,称有所启,拔剑击云,云以几距班, 桃仁进而弑之。冯跋迁云尸于东宫,伪谥惠懿皇帝。云自以无功德而为豪桀所推, 常内怀惧,故宠养壮士以为腹心。离班、桃仁等并专典禁卫,委之以爪牙之任,赏 赐月至数千万,衣食卧起皆与之同,终以此致败云。
史臣曰:四星东聚,金陵之气已分;五马南浮,玉塞之雄方扰。市朝屡改,艰 虞靡息。慕容垂天资英杰,威震本朝,以雄略见猜而庇身宽政,永固受之而以礼, 道明事之而毕力。然而隼质难羁,狼心自野。淮南失律,三甥之谋已构;河朔分麾, 五木之祥云启。斩飞龙而遐举,逾石门而长迈,遂使翟氏景从,鄴师宵逸,收罗赵、 魏,驱驾英雄。叩囊余奇,摧五万于河曲;浮船秘策,招七郡于黎阳。返辽阴之旧 物,创中山之新社,类帝禋宗,僭拟斯备。夫以重耳归晋,赖五臣之功;句践绐吴, 资五千之卒。恶有业殊二霸,众微一旅,掎拔而倾山岳,腾啸而御风云!虽卫人忘 亡复传于东国,任好余裕伊愧于西邻,信苻氏之奸回,非晋室之鲸鲵矣。
宝以浮誉获升,峻文御俗,萧墙内愤,勍敌外陵,虽毒不被物而恶足自剿。盛 则孝友冥符,文武不坠,韬光而夷仇贼,罪己而逊高危,翩翩然浊世之佳虏矣。熙 乃地非奥主,举因淫德。骊戎之态,取悦于匡床;玄妻之姿,见奇于鬒发。荡轻舟 于曲光之海,望朝涉于景云之山,饰土木于骄心,穷怨嗟于蕞壤,宗祀夷灭,为冯 氏之驱除焉。
赞曰:戎狄凭陵,山川沸腾。天未悔祸,人非与能。疾走而捷,先鸣则兴。道 明烈烈,鞭笞豪杰。扫燕夷魏,钊屠永灭。大盗潜移,鸿名遂窃。宝心生乱,盛清 家难。熙极骄淫,人怀愤惋。孽贻身咎,灾无以逭。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人。祖父傅燮,是汉代的汉陽太守。父亲傅干,是魏国的扶风太守。傅玄少时孤苦贫寒,博学,很会写文章,懂得乐律。性格刚强正直,不能容忍别人的短处。郡里任为计吏,两次推举为孝廉,太尉征召,都不就任。参加州考中了秀才,任郎中,与东海缪施都因当时的美名而被选为著作郎,撰集魏书。后来参知安东、卫军军事。转任温县县令,又升迁为弘农太守。掌管典农校尉之职。居官称职,多次上书陈奏,辅正很多。五等制建立后,封为鹑觚男爵。武帝司马炎当晋王时,曾委任他为散骑常侍。等到武帝受禅继位,晋级为子爵,加官驸马都尉。
武帝刚即位,广泛采纳直言,开通不忌讳的言路,傅玄跟散骑常侍皇甫陶共同掌管谏官之职。傅玄上疏说:“我听说先王君临天下,申明弘大教化,增加礼义风节;教化在朝廷兴盛,公议就在下面流行,上下共同奉行,人人怀有仁义之心。灭亡了的秦朝荡灭先王典制,用苛法统治,仁义之心就衰亡了。近代魏武帝曹操喜欢法术,于是天下看重刑名;魏文帝曹丕仰慕通晓事理,于是天下轻视守节。从此以后朝纲不能统理,因而空虚无用放诞不羁的议论充斥朝野,致使天下不再有公正的议论,亡秦的弊病又在今天复发。陛下的道德至高无上,王朝兴起,承继帝位,弘扬尧舜的教化,广开正言直谏的道路,体验夏禹的节约俭朴,综合商周的典章杂文,我只有感叹而已,还打算说什么呢!只是没有推荐志操高远彬彬有礼的臣子,来敦厚风节;没有罢黜虚伪卑鄙的小人,以惩戒不恭敬的臣子,我因此还敢有话说。”诏书答复说:“推荐志操高远有礼义之臣,这是当今尤其重要的事。”于是让傅玄草拟诏书献上。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舜举荐五臣,无为而治,这是因为用人得到了要领。因为天下各种官职杂乱,不可不审察得到合适的人。不得到合适的人,一天就浪费不少资财,何况累积时日呢?《尚书·皋陶谟》上说:“不要空置百官”,是说职位不能长久废弃。那些病了一百天还不痊愈的人,应当让他离职,给他优厚的礼遇俸秩供奉他,病愈之后再用。臣下在朝不会废弃职位,国家,没有闲官的拖累,这是王政的当务之急。
我听说前代帝王按士农工商分工来治理国事,各有一业而事情不同。士人以上的子弟,为他们建立太学教育他们,选择圣明的老师教导他们,按他们各自的才能优劣授职任用。农业要使粮食丰收,工业要使器具充足,商贾要使货物流通。所以天下很大,百姓很多,没有一个人会空着手。分工的办法是如此的周密完备。而汉代魏代没有固定的分工,百官的子弟不学习五经六艺而从事交游,还不懂得做事就坐享朝廷俸禄;农业工业多有废弃,有的追逐暴利而离开他的正事;白白在太学挂名,却没听到过先王的教化。现在圣明的政治开始,可汉朝魏朝的失误没有改变,散官多而没设学校,不务正业的人多而从事农业的人少,工业制作的器物不尽合适用。我认为赶快制定制度,统一规划天下若干人为士人,使他们足以充当各种官吏;若干人是农民,使他们劳动三年足有一年的储备粮;若干人当工人,使得各种器具充足;若干人经商,足以使货物流通而已。尊崇儒道崇尚学术,以农业为贵,以商业为贱,这都是国家事务中的重要事务。
先前皇甫陶上奏,要求任命散官的事都经过考核,让他们亲自耕种,让天下享受粮食充足的好处。夏禹后稷,亲自务农,福祚流传后世,因此《礼记》中的《明堂》《月令》篇记载了天子籍田的制度。伊尹是古代的名臣,在有莘耕作;晏婴是齐国的大夫,躲避齐庄公的灾祸,也到海滨耕种。从前的圣明帝王,贤能俊杰之士,都曾经从事过农业生产。天子授人官职,对那些多余闲散没有事做的官员,不督促他们学习,就应当让他们耕作,没有理由放纵他们坐吃百姓的粮食。现在文武百官已经很多,而拜官不在其职的还多,加上服役当兵,不能种庄稼,又是农民的一半,这样面朝南坐食俸禄的人是前朝的三倍。让闲散多余的官员务农,收纳他们的租税,私人也得到实利,而天下的粮食就可以不缺乏了。家家的粮食充足,当儿子的就孝顺,做父亲的就慈爱,当兄长的就友爱,当弟弟的就孝悌。天下丰衣足食,那么仁义教化不用命令就已实行。为政的关键,按照总人数来设置官员,分工到人授以职事,士农工商的分工是时刻都不能废弃的。如果不能精确制定相应的制度,就应考核天下的文武官员,能为长官辅佐的人让他们学习,其余的都让他们务农。至于百工商贾中有多余的人,也都让他们从事农业。像这样务农,有什么不充足呢?《尚书·舜典》中说:“三年考核一次政绩,三次考核后罢黜低劣升迁优异的人。”可见九年之后才有升迁的次第。所以居官时间久,才会想到建立良好的教化;居官时间短,就会争着干一些有政绩的事。六年期限,时间不长,贬黜或升迁都不够周密。皇甫陶所上奏之事,合乎古代礼制。
儒家学术,是王政的首事。遵从儒道,看重儒业,重视儒士选拔,尚且还担心教化不能推崇;现在竟然又不以儒学为当务之急,我怕一天天衰落却还没察觉。孔子说过:“人能弘扬道,不是道弘扬人。”如此说来,那么尊重儒道的人,不只是尊重儒家的书而已,而要尊重儒家的人。所谓看重儒业,是不胡乱教育那些不合儒道的人;所谓重视儒士选拔,是不要胡乱任用不从儒道的人。像这样,学校教育大纲就确立了。
书上奏后,皇帝下诏说:“两位常侍所论很诚恳,可以说你们是想补益时事。可是主管的人大抵以常制来裁决,怎能不使你们抒发愤懑呢?两位常侍所论,有的列举了大纲而条目不详备,也可让他们裁制,然后让五曹尚书、二仆射、宗令等八座官员共同研究以求缜密。大凡关系到人君的言论,是臣子最难办的。而国君如果不能虚心采纳,就只会使自古以来的忠心之臣和直谏之人万分感慨,以至于闭口不语。每每想到这些,没有不叹息的。所以上次诏书要求臣下敢于直言,不要有所中止,差不多可以启发昏昧补正过失,永保帝位。如果言论有些可取,心情合乎忠诚,即使文辞有错误,言语有得失,都应当宽宥饶恕。古人尚且不拒绝别人背后议论批评,何况都是值得采纳的意思呢?近来孔..、綦毋騄都判为轻慢之罪,我之所以都宽恕了他们,正是要使天下人知道我大晋朝不必忌讳言论。”不久将傅玄升迁为侍中。
当初,傅玄推荐皇甫陶,等到入朝后两人就有抵触,傅玄因政事与皇甫陶争执,争吵声喧哗,被有司陈奏,两人都获罪免官。
泰始四年(268),任命为御史中丞。当时多有水涝旱灾,傅玄又上疏说:
我听说圣明帝王承继天命,天时不一定没有灾害,因此尧有九年水灾,商汤有七年旱灾,只不过能用人事赈济它罢了。所以洪水滔天都能避免淹没,地不长草却不困乏。我想陛下您道德操行圣明,现时小小的水旱灾害,百姓没有大的饥荒,下发敬天命的诏书,寻求符合天意的言论,像夏禹商汤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同周文王一样谨慎小心,不敢怠慢。我很高兴,上疏陈述应该做的五件事:
第一件事是:现在耕种的人务求多种却因干旱不能成熟,白白浪费劳力没有收成。另外从前士兵用官府的牛,官府得收成的十分之六,士兵得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施行已久,众心安定。现在一旦减少用官府牛的分成比例,官府得十分之八,士卒得十分之二;用私牛以及没有牛的,官府得十分之七,士兵得十分之三,人人失其所得,一定都不高兴。我以为雇佣士兵用官府的牛给他十分之四,用私人的牛与官府平分,那么天下士兵都欢欣鼓舞,爱惜粮食,就没有损农弃业的忧患了。
第二件事是:由于二千石俸禄的官吏虽然承奉致力农业的诏书,但还是不尽心尽责以获地利。从前汉代因开垦农田不务实,验证后诛杀二千石俸禄的官吏用十计算。我认为应该重申汉代的旧典,以警戒天下郡县,都用死刑督促他们。
第三件事是:魏代以来,没有留意兴修水利,先帝统领百官,把执掌河堤的分为四部,连同本部共有五位河堤谒者,因为水利事关重大,跟农事一并兴起不是一个人所能考虑周全的。现在河堤谒者只有一个人,管理天下各地水利,无法考虑周全。我看河堤谒者车谊也不懂水利形势,可转任别的职务,再选了解水利的人代替他。可以分为五部,使他们各自精通分掌的职事。
第四件事是:古代以一百方步为一亩,现在以二百四十方步为一亩,所差超过一倍。近代魏朝开始抽田税,不求多收田亩,但求休整劳力,所以白田收到十多斛,水田收几十斛。近来,一天天增加田亩的赋税,而种田的士兵更厉害,劳力不能休整,甚至一亩几斛以上,有的还不够偿还成本。并不是跟从前的天地不同,横遭灾祸,其弊病正是由于务求田亩增多而不休整劳力。我私下看到河堤谒者石恢很精于水利和农田,知道利弊,请求中书召见石恢,仔细寻问农业水利的得失,一定会有所补益。
第五件事是:我认为胡夷之族是人面兽心,不与华夏相同,鲜卑族最厉害。当初邓艾只想取得一时利益,没有考虑到后患,使鲜卑族几万人散居在民间,这必然会有灾祸。秦州刺史胡烈一向对西方有恩,现在胡烈前往,各种胡人虽然已没有作乱,必将消除,但兽心难保不发,不一定能长治久安。如果以后有动乱的迹兆,胡烈的计谋能制伏他们。只是担心胡虏刚刚被征讨所困,就会向东逃到安定,向西逃到武威,表面上降服,能够騷动时还是騷动。这两郡不受胡烈控制,那么凶恶的胡人东西都有窟穴缓冲漫游,所以以后再生祸患,是没有办法禁止的。应该在高平川再设一郡,让安定西州的都尉征募乐意迁徙的百姓,大量免除徭役之数来补充,打通北行道路,渐渐充实边境。最好考虑这两郡和所置的郡都统一属于秦州,使胡烈能够统管边境事宜。
诏书说:“得到所陈奏的应办之事,谈到农事的得失和水利官员的兴废,以及安定边境抗御胡夷政事宽严的事、陈述周详完备,一应俱全,这的确是治国的根本大事,当今的迫切任务。论述都正确,深知你忠心王室,你要更广泛地思考应做之事,并把情况告诉我。”
泰始五年(269),任太仆。当时连年五谷不登,西羌胡人騷扰边境,皇帝下诏让公卿讨论。傅玄应答皇帝所问,陈述事理恳切率直,虽没有全部施行,但时常被宽容。转任司隶校尉。
献皇后在弘训宫驾崩,设立祭丧的位置。按旧制,司隶应在端门外面就坐,在众卿之上,独坐一席。进入宫殿,按本品的官秩在众卿之下,按次序坐,与人同坐一席。而谒者认为弘训宫是在殿内,把傅玄的位置设在卿位之下。傅玄大怒,大声呵叱谒者。谒者假称是尚书安排的,傅玄面对百官大骂尚书并下了席。御史中丞庾纯上奏傅玄大不敬,傅玄自己上表又不符事实,坐罪免官。然而傅玄天性严峻急躁,遇事不能有所宽容;每次有奏疏检举,或遇天晚,便手捧奏章,整饬冠带,焦躁不安地不睡觉,坐着等天亮。于是那些无官职的王公贵族畏惧屈服,尚书顿生威风。不久死在家中,享年六十二岁,谥号叫刚。
傅玄年少时在河内避难,专心读书,其后虽然显达富贵,但著述没有荒废。撰述著作评论治国的三教九流以及三史旧事,评断得失,各为条例,书名叫《傅子》,分为内、外、中三篇,共有四部、六录,合共一百四十首,几十万字,连同文集一百余卷流行于世。傅玄当初写成内篇,儿子傅咸交给司空王沈看。王沈给傅玄的信中说:“看到您所著的书,言辞宏富道理齐备,筹划治理国家大事,重视儒家教化道义,足以堵塞杨朱、墨翟学说的放浪形迹,可以跟往古的荀况、孟轲相比并。每次开卷,没有不感慨叹息的。‘不见贾谊,自己认为超过他,现在才知道比不上’。真是这样啊!”
后来追封为清泉侯,儿子傅咸继承爵位。
傅咸字长虞,刚正简直有大节。风度品行严整,见多识广聪慧明达,疾恶如仇,推举贤能,乐善好施,经常仰幕季文子、仲山甫的志向。喜欢写文论,虽然文采不够绚丽,但言论可为鉴戒。颍川的庾纯常常感叹说:“傅长虞的文章与诗人的创作接近了。”
咸宁初年(275),继承父亲的爵位,拜为太子洗马,累迁为尚书右丞,出朝任冀州刺史,后母杜氏不肯随傅咸前往,于是傅咸上表请求免职。三旬之后,改任为司徒左长史。当时武帝注意政事,下诏向朝臣访求政事好坏。傅咸上书说:“陛下身处最显贵的地位,却干布衣所做的事,亲自日理万机,辛苦操劳到太陽偏西。从前的帝王,亲自干微薄的事,以利天下,也不会超过陛下。但是自泰始初(265)创基到如今,十五年了,而军队国家不够充实,百姓不够富裕,一个年成不好,便有饥荒出现,的确是因为官职太多事务冗杂,免除徭役的人又多又滥,蚕食的人多而务农的人少。我因愚昧粗疏,愧居本职,每每见到诏书思虑百姓年成的饥馑,没法补益,万分惭愧,岂敢不竭尽愚虑,回答皇上的询问呢?从前有四位都督,现在加上监军,就超过十人。夏禹划分土地,分为九州,现在的刺史,几乎是原来的一倍,住户人口只比得上汉代的十分之一,设置的郡县就更多。空空的校尉牙门,无益于宫中警卫,却凭空设置军府,动辄有几百个。五等诸侯,又设置官属。各种宠幸的给养,都从百姓中拿出。一人不种田,就有人受饥饿,现在不种田的,不计其数。纵使五谷丰收,也仅仅能满足青黄相接;突然有灾患,便供养不上。我认为当务之急,要先合并官职,简省琐事,宁息差事,停止徭役,上下齐心,致力农业生产。”
傅咸在任多能主持公道。豫州大中正夏侯骏上书说:鲁国小中正、司空司马孔毓,四次转移养病处所,不能接待宾客,请求让尚书郎曹馥代替孔毓。十多天后又上疏让孔毓继续当中正。司徒三次推辞不受理,夏侯骏仍坚持己见。傅咸认为夏侯骏褒贬随心所欲,便上奏罢免他的大中正之职。司徒魏舒与夏侯骏有姻亲关系,屡次推托不签署,傅咸据理力争费尽口舌。魏舒最终不同意,傅咸于是独自上书。魏舒上奏说傅咸毁谤过激,不够正直,下诏让他转任车骑司马。
傅咸见世俗奢侈,又上书说:“我认为衣食难以生产,如果不节约使用,没缘由不缺乏。所以先王风化天下,吃肉穿帛,都有定制。我私下认为奢侈浪费,比天灾还厉害。古时候帝尧只有茅草屋,现在的平民百姓却竞相建宽大的房屋;古时候大臣没有精美的食物,现在的商人竖子都能饱餐美味佳肴;古时候后妃才有特殊的服饰,而今奴婢妻妾都穿戴绫罗绸缎;古时候大夫才有车骑,现在低贱的奴隶也驾轻车骑肥马。古时候人口稠密地域狭小却有储蓄,是因为节俭;现在土地宽广人口稀少却忧虑不足,是因为奢侈。想时俗节俭,应当禁止奢侈;奢侈不禁止,便会竞相比高。以前毛王介任吏部尚书,没人敢穿漂亮衣服、吃美味食物。魏武帝感叹到:‘我的法令不如毛尚书。’假使各部的用心,都像毛王介一样,风俗的改变,确实不是困难的事情。”又议论把县里的监狱移到郡,以及应当建立两社,朝廷都同意了。迁任尚书左丞。
惠帝司马衷继位,杨骏辅佐朝政。傅咸对杨骏说:“事情随时而变,礼义随时而宜,天子不实行居丧之制已很久了。因为世风更加衰落,政事不可代为治理,所以虽然处在哀痛的服丧期间,还要亲自日理万机。到汉文帝刘恒时,他认为天下庞大,服丧太重难以持久,于是制定了下葬后就除服。武皇帝司马炎大孝敦厚,也随时除服,制定守心丧三年,至于日理万机的大事,则忙得没有空闲的时候。现在圣上想把政事交给你,让他守丧自居,这虽然是谦让的态度,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很合适。其不很合适的原因,是因为万民仰慕敬戴天子,如果听命太宰,恐怕遮蔽了天光。人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处在摄政地位也不会容易。我私下认为治丧已经完毕,你应当想到兴废的时宜。周公是圣人,且不能避免毁谤。由此推断,周公任职已经不容易处理,何况现在圣上的年龄不是周成王的年龄呢?我得意忘言,话语不容易说透。如果你能觉察到我的诚意,话语又哪在乎多呢?”当时司隶荀恺的堂兄死了,自己上表赴丧,诏书同意还没下达,荀恺便拜访杨骏。傅咸因此上奏说:“死丧是令人哀戚的,兄弟之丧更令人伤怀,荀恺同堂去世,也才几天,天子怜悯,同意他临丧。诏书还没下就去辞行,拜访要人,急于表现谄媚的恭敬,并无友爱兄弟的真情。应当从重贬黜,以崇尚风俗教化。”天子以为杨骏管理朝政,有诏下问,杨骏很害怕。傅咸又给杨骏写信,讽谏切直,杨骏稍稍收敛,逐渐产生不满。便想让傅咸出任京兆、弘农太守,杨骏的外甥李斌劝说杨骏,不应该贬斥正直的人出任外官,才得以中止。
杨骏的弟弟杨济一向跟傅咸友好,他给傅咸写信说:“江海的流水波涛滚滚,所以能成就它的深广。天下是个大器物,不可能很明白,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弄明白。你生性痴呆,却想明了官事,而官事也是不容易明白的。明了官事正该痴呆,又是痛快的事。左丞总领朝廷,辅正八座公卿百官,此位不容易居。以你的任性直言而又处在不易居的职位,就更不容易了。想得头疼,所以陈述如上。”傅咸答复说:“卫公说,用酒色杀人,这比作正直之人更厉害。因贪酒色而死,个人不后悔。事先害怕因正直招致灾祸,这是由于心地不正直,想把苟且偷生当作聪明圣哲罢了!自古以来因正直招致祸患的人,应是自己矫枉过正,或者不够忠诚允当,要用极度的严酷树立声誉,所以遭致忿恨。哪有诚恳尽忠而被嫉妒憎恨的呢!”过了不久,杨骏被诛,傅咸转任太子中庶子,升为御史中丞。
当时是太宰、汝南王司马亮辅佐朝政。傅咸致书说:“我认为商朝的太甲、周朝的成王时值年幼,所以才会有伊尹、周公辅政的事情。前代圣贤尚且免不了被怀疑,何况现在的臣属本非圣人,君王也非孺子,怎么可以仿效伊尹周公的旧事呢!君主居丧,听命于太宰,杨骏无礼,却想当伊尹周公,自以为可以辅佐朝政,安定天下,所以致死。他的罪行已不可胜数,这是殿下你目睹了的。杨骏遭讨伐,出自天子的圣明,孟观、李肇只是参与知道密旨罢了。至于评论功劳,应当归于皇上。孟观等人已经是几千户的大县侯爵,圣上因为诛杀杨骏莫大欢欣,所以论功行赏宁可优厚,以表达他的喜悦心情。这是群臣下属应当权衡的实情。可是现在却由此鼓动怂恿,东安公封为王,孟观、李肇都封为郡公,其余封为侯、伯、子、男,虚妄加封之后,又使三等破格升迁。这种显赫的气势,震动大地,自古以来,没有过这样的封赏。没有功劳却厚加封赏,就没有谁不高兴国家有灾祸,因为灾祸兴起又会有大功了。人们以祸乱为乐,哪还有个极限呢!这种作法,都出自东安公。殿下就任后,自当有办法纠正它。用大道使之正,众人还有什么愤怒呢?众人所愤怒的,只在于不公平罢了。如今都在背地议论,没有谁不大失所望。我愚钝,不只是失望而已,还私下感到忧虑。另外,声讨杨骏的时候,殿下你还在朝廷之外,委实不曾参与。现在要委以重任,所以让殿下论功。论功的事,实在不容易处置,不如坐观其利弊得失,就有居位正直的事实了。”
傅咸又因司马亮辅政专权,便上谏言:“杨骏有让国君震动的威势,委任亲戚,这是天下喧哗的原因。现在你居职辅政,应纠正这种过失。我觉得应该静心养神,有大的得失,便维持处理,除了大事,一律抑制遣散。四次拜访贵府以及平时经过您的门前,总见官宦车马,充塞街道,这种夙习,也应止息。另外夏侯长容奉使为先帝请命,祈祷没有感动上苍,先帝驾崩,夏侯长容应该引咎自责,可是现在却自求请命的功劳,你竟任命他为少府。我私下认为,夏侯长容是你的姻亲,所以才至如此。‘一犬吠形,群犬吠声’。因害怕群犬的叫声,于是就不可依从了。我的为人,就是不能当面阿谀顺从,背后又有诽谤之言。原来曾经触犯杨骏,几乎身遭祸害,何况对殿下,自当有所珍惜。先前随驾,你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韩非子所说的触犯人君如同触摸龙倒生的鳞片的话吗?而你竟然在触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我自知所陈述的,的确是在不停止地触摸猛兽的胡须。而我之所以敢言,是希望殿下你会了解我区区之心。先前摸天子倒生的鳞片,想要尽忠;现在触摸猛兽的胡须,也不是要作恶,因而必将被宽恕。”司马亮没有采纳。夏侯长容就是夏侯骏。
五月二十八日,下诏让百官推荐各郡县的官员补充朝官。傅咸又上书说:“我认为国家兴隆教化的关键,在于选取人才给予恰当的官职。才能不只一类,职务各有不同。例如林木,粗细曲直,各有用途。所以明察并举荐出身微贱之人,谋划咨询不论内外,内外任职,只求合宜,现在选拔任用,只推重内官;地方官举荐既已偏废,又多生枝节,人们争当朝官轻视地方任职。便成风俗。这种弊病真应该马上改正,使内官外职选拔渠道畅通而且无所偏重。使渠道畅通无所偏颇之后,如果选用不公平,就有办法重责;责罚加重,就不用担心不公平了。再说,粘住弦就不能调瑟,何况选拔人才任职又怎么可以限制呢?我想之所以限制,是为了防止选用不能超出众人,若不能超出众人,应按事情制裁,不用限制选用办法。选拔办法有限制,要想实行久远,恐怕也太拘泥了吧!有人认为不制定选拔办法,凭什么选拔,我听说用刑罚惩治小人,用道义要求君子,对君子的要求在内心而不在限制。正始年间(240~248),委任何晏选举,朝廷内外的各种职官都得到了合适的人才,杰出的人才于此可观。所以这样,不是用限制统御,也不是凭措施招致,而是委任的原因,受委任者的担心,比限定方法更厉害。这是因为办法失误,不是自己的过失,既然过错不在自己,责备他也不用担忧,正所谓‘用刑律使人们行动统一,人们虽免于犯法,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委任之法,一是考虑罪责连及自己,二是害怕遭到怨恨诽谤。自己快意则朝廷内外称颂,自己不善则各种罪恶加身,这种使人胆颤心惊,与依靠限定法律幸免哪种更有效呢?”
傅咸再次任本郡中正,时值继母去世离职。不久起用为议郎,并兼任司隶校尉。傅咸前后推辞多次,都未获准。朝廷让使者到家中授职,傅咸又送还印绶。公车不为他通报,催促他就职理事。傅咸由于没有兄弟,丧祭无人主持,又再次请求,于是让他在官舍设灵位。傅咸又上表说:“我既然驽钝懦弱,不能担当重任。又加上哀丧,请假休息时日,陛下过分厚意,授予我难以胜任之职。我表白赤诚之心,冒死上报,既已违诏,最终不会改变。我虽然不能以死保全礼教,但按道义也不能回心转意,空受恩宠。以前接受严诏,任职之时,私下发誓,以死为报。因为贿赂之风流行,应该深深杜绝,务必敕令都官,以此事为首。可是经年累月,未有所获。这是因为陛下有奖励的办法,考虑到愚昧不明之人,必定死亡或系罪,所以自然掩饰检点过失以避免锋芒。在职已有时日,既没有显赫的举止,又不能应弦落鸟,谁人还会害怕?所以光禄大夫刘毅当司隶,声威震动朝廷内外,远近清正肃敬。不单是刘毅有辅助王室、尽忠君王的节操,也是由于他所陈奏的都依从,所以威风才能施展。”诏书说:“你只应想到一切都符合绳墨法度,让威风日益伸展,又哪只是一个刘毅呢?”
当时朝廷政治宽松,豪强大族放纵恣事,交私友讠乇人情,朝野混乱。傅咸上奏罢免河南尹澹、左将军倩、廷尉高光、兼河南尹何攀等,京都肃敬,贵戚慑威伏服。傅咸认为“圣人治理大道长久,天下才成教化。因此尧舜三年考核政绩,九年讨论升降职务。《周礼》也实行三年大比。孔子也说过:‘三年有成。’可到了近来,长吏到官署任职,不久就改任。百姓为没有固定的官员而困扰,吏卒为送旧迎新而疲劳”。当时的仆射王戎兼管吏部,傅咸上奏说:“王戎位在台辅,兼管选举,却没有使风俗宁静,聚集功绩,致使人心倾侧不安,大开浮竞之风。中郎李重、李义也不加以匡正。我请求免除王戎等人的职务。”诏书说:“政道的根本,确实应当任职长久,傅咸上奏的正确。王戎的职责在于评议事理,是我所推崇委任的,禁止免职。”御史中丞解结认为傅咸弹劾王戎是违背典制,越位侵权,干涉了非他职权之内的事,于是上奏罢免傅咸的官职,诏书也不同意。
傅咸上疏认为:“按照法令,御中中丞督察百官。皇太子以下诸事,在检校御史掌管行马的范围内,有违犯法令的人都要弹劾纠正,即使在行马范围以外,如果监司不纠查,也可弹劾。按照法令条文,行马之内违背宪法,认为是禁止防范的事,宫廷内禁止防范,外官不能执行,所以让中丞专任。现在道路桥梁没有修建,斗殴诉讼的屠夫酤客接连不断,像这类事情,中丞推卸责任于州郡长官,就是现在所谓行马之内施行禁止防范。既然说中丞督察百官,又何必再说行马之内呢?既然说百官,就不能再说行马之内,内外的各种官员都叫百官,本来内外勾通了。司隶之所以不再说行马内外,也正是禁止防范的事已对中丞说过的缘故。中丞、司隶都纠察皇太子以下诸事,实际上是共同掌管内外,不是说中丞专管内廷百官,司隶专管外廷百官,自从有司隶、中丞以来,更互奏内外百官,只是所纠察的恐怕不会有内外的限制。而解结却突然对我横加指责,我先前之所以不辩解,是希望解结的奏疏能遂我心愿。现在既然不能如愿,而敕书说只是过失罢了,而不是言所不及,因此原谅。我掌管直谏之任,应当端正自身品德来为人表率,如果有过错,我就不敢接收原谅,因此陈述一下自己的愚见。司隶和中丞共同纠责皇太子以下诸事,那么从皇太子以下就没有谁不能纠查。如果能纠查皇太子却不能纠查尚书,这是我所不能明白的。皇太子算不算是行马之内呢?如果皇太子在行马之内就能纠查他,而尚书在行马之内却不能纠查,没有这个道理。道理本来很明白,而解结却以此指责我。我可以不怨恨,而旁观者难道也不奇怪吗?我记得石公在殿上脱衣服,被司隶荀恺所奏,先帝没认为不对,当时无人说是侵位越权,现在我纠查尚书,就合当有罪吗?”傅咸累次上书都称引过去的事实,条理清晰明了,朝廷无法改动。
吴郡的顾荣时常给他的亲戚写信说:“傅咸当司隶,刚直忠勇果敢,弹劾的奏章让人吃惊。虽不是完美的人才,而在正直方面却很可贵。”元康四年(294)死在官署,享年五十六岁。诏书赠他为司隶校尉,一套朝服,一领袭衣,二十万钱,谥号叫贞。傅咸有三个儿子:傅敷、傅日希和傅纂。大儿子傅敷继承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