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阏逢摄提格正月,尽十二月,凡一年。
○神宗体元显道法古立宪帝德王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熙宁七年(辽咸雍十年)
春,正月,辛亥,赏复岷、洮等州功,西京左藏库使桑湜等迁官有差。
壬子,幸中太一宫,宴从臣。
乙卯,封皇子俊为永国公。
辽主如鸳鸯泺。
甲子,熊本奏平泸夷,得地二百四十里。本尝通判戎州,习其俗,谓彼能扰边者,介十二村豪为向导耳,乃以计致百馀人,枭之泸州。其徒股栗,愿矢死自赎,独柯阴一酋不至。本合晏州十九姓之众,发黔南义军强弩,遣大将王宣等率以进讨,贼悉力旅拒,败之黄葛下,追奔深入。柯阴窘,乞降,本受之,尽籍丁口、土田及其重宝、善马归之官。于是乌蛮罗氏鬼主诸夷皆求内附。本还,帝劳之曰:“卿不伤财,不害民,一旦去百年之患。至于檄奏详明,近时鲜俪。”擢集贤殿修撰、同判司农寺。西南用兵自此始。
二月,辛未,发常平米赈河阳饥民。
癸未,诏三司岁会天下财用出入之数以闻。
辽以平州民初复业,蠲其租赋。
戊子,准布贡于辽。
庚寅,诏国子监许卖《九经》、子、史诸书与高丽国使人。
诏以郓州左司理参军叶涛等二十三人为诸路教授,国子监言涛等所业堪充教授故也。
乙未,知河州景思立与青宜结果庄战于踏白城,败死,贼遂围河州。
废辽州。
三月,壬寅,玛尔戬寇岷州。时王韶入朝,景思立既败死,玛尔戬势复炽,遂围岷州。总管高遵裕遣包顺等击走之。
癸卯,以旱,避正殿,减膳。
乙巳,诏:“役钱每千纳差别子五文,凡修官舍、作什器、夫力、辇载之类,并用此钱;不足,即用情轻赎铜钱;辄圆融者,以违制论,不以去官赦原。”先是公家之费有敷于民间者,谓之“圆融”,污吏乘之以为奸,至是始悉禁焉。
丙午,遣使奉行诸路,募武士赴熙河。
庚戌,诏熙河死事者家给钱有差。
令诸路监司察留狱。
两浙察访沈括言:“两浙上供帛年额九十八万,民间陪累甚多。后来发运司以移用财货为名,增两浙预买绢十二万。乞罢之以宽民力。”从之。
诏:“闻定州民有折卖屋木以纳免役钱者,令安抚、转运、提举司体量,具实以闻。”
癸丑,帝问王安石:“纳免行钱如何?或云提汤瓶人亦令出钱,有之乎?”安石曰:“若有之,必经中书指挥,中书实无此文字。陛下治身无愧于尧、舜,至于难壬人,疾谗说,即与尧、舜实异。”帝曰:“士大夫言不便者甚众。”安石曰:“士大夫或不快朝廷政事,或与近习相为表里;自古未有令近习如此而能兴治功者。”帝又患置官多费,安石曰:“创置官司,所以省费也。”帝曰:“即如此,何故财用不足?若言兵多,则今日兵比庆历中为极少。”安石曰:“陛下欲足用,必先理财,理财即须断而不惑,不为左右小人异论所移,乃可以有为。”帝曰:“古者什一而税足矣,今取财百端,不可谓少。”安石曰:“古非特什一之税而已,市有泉府之官,山林、川泽有虞衡之官,有次布、总布、质布、廛布之类甚众。关市有征,而货有不由关者,举其货,罚其人。古之取财,亦岂但什一而已!”
丙辰,辽主以河东路沿边增修戍垒,起铺舍,侵入蔚、应、朔三州界内,使林牙萧禧来言,乞行毁撤,别立界至。禧归,帝面谕以“三州地界,俟遣官与北朝官即境上议之。其雄州外罗城,修已十三年,并非创筑,且非近事。北朝既不欲,更不令续修。白沟馆驿亦须遣官检视,如有创置楼橹箭窗等,并令毁拆,屯戍兵亦令撤回。”国书云:“倘事由夙昔,固难徇情;诚界有侵逾,何吝改正!”遂遣太常少卿刘忱、秘书丞吕大忠如辽。
癸亥,诏司农寺以常平米三十二万斛、三司米百九十万斛置官场,减直出粜。
辽主如特古里。以耶律巢为北院大王。
翰林学士韩维对延和殿。帝曰:“天久不雨,朕夙夜焦劳,奈何?”维曰:“陛下忧闵旱灾,损膳避殿,此乃举行故事,恐不足以应天变。愿陛下痛自责己,下诏广求直言,以开壅闭。”帝感悟,即命维草诏行之。
乙丑,诏曰:“朕涉道日浅,暗于致治,政失厥中,以干阴阳之和,乃自冬迄今,旱为虐,四海之内,被灾者广。间诏有司,损常膳,避正殿,冀以塞责消变;历日滋久,未蒙体应。嗷嗷下民,大命近止,中夜以兴,震悸靡宁,永惟其咎,未知攸出。意者朕之听纳不得于理与?讼狱非其情与?赋敛失其节与?忠谋谠言郁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与?何嘉气之不久效也?应中外文武臣僚,并许实封直言朝政阙失,朕将亲览,考求其当,以辅政理。二事大夫,其务悉心交儆,成朕志焉!”诏出,人情大悦。
夏,四月,辛末,辽以奚人达噜三世同居,赐官旌之。
自去岁秋七月不雨至于是月,帝忧形于色,嗟叹恳恻,欲尽罢法度之不善者。王安石曰:“水旱常数,尧、汤不免。今旱虽久,但当修人事以应之。”帝曰:“朕所以恐惧者,正为人事之未修耳。今取免行钱太重,人情咨怨,自近臣以至后族,无不言其害者。”冯京曰:“臣亦闻之。”安石曰:“士大夫不逞者以京为归,故京独闻此言,臣未之闻也。”
初,光州司法参军福清郑侠为安石所奖拔,感其知己,思欲尽忠。秩满入都,时初行试法之令,选人中式者超京官。安石欲使以是进,侠以未尝习法辞。问以所闻,侠曰:“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数事,与边鄙用兵,在侠心不能无区区也。”安石不答。侠退,不复见,但数以书言法之为民害者。久之,监安上门。安石虽不悦,犹使其子雱来,语以试法。方置修经局,又欲辟为检讨,命其客黎东美谕意。侠曰:“读书无几,不足以辱检讨。所以来,求执经相君门下耳。而相君发言持论,无非以官爵为先,所以待士者亦浅矣。果欲援侠而成就之,取其所献利民、便物之事,行其一二,使进而无愧,不亦善乎!”是时,免行法出,人以为苦,虽负水、拾发、担粥、提茶之属,非纳钱者不得贩鬻。税务索市利钱,其末或重于本,商人至以死争,如是者不一。侠因东美列其事。未几,诏小夫负贩者免征,商之重者,日损其七,它皆无所行。
至是大旱,东北流民,扶携塞道,羸瘠愁苦,身无完衣,并城民买麻糁麦面合米为糜,或茹木实草根,至身被锁械,而负瓦揭木,卖以偿官,累累不绝。侠知安石不可谏,乃绘所见为图,具疏诣閤门,不纳,遂称密急,发马递,上之银台司。其略曰:“去年大蝗,秋冬亢旱,麦苗焦枯,五种不入,群情惧死。方春斩伐,竭泽而渔,草木鱼鳖,亦莫生遂。灾患之来,莫知或御。愿陛下开仓廪,赈贫乏,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冀下召和气,上应天心,延万姓垂死之命。今台谏充位,左右辅弼,又皆贪猥近利,使夫抱道怀识之士,皆不欲与之言。陛下以爵禄名器驾驭天下忠贤,而使人如此,甚非宗庙社稷之福也。窃闻南征北伐者,皆以其胜捷之势,山川之形,为图来献,料无一人以天下之民质妻鬻子、斩桑坏舍、流离逃散、皇皇不给之状,图以上闻者。臣谨按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但经圣览,亦可流涕,况于千万里之外,有甚于此者哉!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十日不寸,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
疏奏,帝反复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内。是久,寝不能寐。冀日,癸酉,遂命开封体放免行钱,三司察市易,司农发常平仓,三衙具熙、河所用兵,诸路上民物流散之故,青苗、免役,权息追呼,方田、保甲并罢,凡十有八事,民间欢叫相贺。是日,果雨。
甲戌,辅臣入贺。帝出侠图及疏示辅臣,且责之,皆再拜谢,外间始知所行之由。群奸切齿,遂以侠付御史狱,治其擅发马递罪。吕惠卿、邓绾言于帝曰:“陛下数年以来,忘寝与食,成此美政,天下方被其赐,一旦用狂夫之言,罢废殆尽,岂不惜哉!”相与环泣于帝前。于是新法一切如故,惟方田暂罢。
河州之被围也。王韶自京师还,至兴平,闻之,乃与李宪日夜驰至熙州。熙方城守,韶命撤之,选兵得二万。诸将欲趋河州,韶曰:“贼所以围城者,恃有外援也。今知救至,必设伏待我。且新胜气锐,未可与争,当出其不意以攻其所恃,所谓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也。”乃直趋定羌城。乙亥,破四蕃结河川族,断夏国通路,进临宁河,分命偏将入南山。玛尔戬知有援,拔栅去。
初,景思立覆军,贼势复振,而京师风霾旱灾相仍,议者欲弃河湟,帝数遣中使戒韶持重勿出。及是捷闻,乃大喜,赐诏嘉之。
丙子,御殿,复膳。求言诏下,判西京御史台司马光读之感泣,欲默不忍,乃复上疏曰;“方今朝之阙政,其大者有六而已:一曰广散青苗钱,使民负债日重,而县官无所得;二曰免上户之役,敛下户之钱,以养浮浪之人;三曰置市易司,与细民争利,而实耗散官物;四曰中国未治而侵扰四夷,得少失多;五曰团练保甲,教习凶器以疲扰农民;六曰信狂狡之人,妄兴水利,劳民费财。若其它琐琐米盐之事,皆不足为陛下道也。”知青州滕甫言:“新法之害民者,陛下既知之矣。但一下手诏,自熙宁二年以来所行新法,有不便者悉罢之,则民气和而天意解矣。”皆不听。
己卯,以高遵裕为岷州团练使。
甲申,诏:“边兵死事无子孙者,廪其亲属终身。”
王韶还熙州,以兵循西山,绕山踏白城后,焚贼八千帐,斩首七十馀级。玛尔戬穷蹙,乙酉,率酋长八十馀人诣军门降。
是日,雨雹。
丙戌,王安石罢;以观文殿大学士、知大名府韩绛复同平章事,翰林学士吕惠卿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安石秉政五年,更法度,开边疆,老成正士,废黜殆尽,儇慧巧佞,超进用事,天下怨之,而帝倚任益专。一日,侍太后至太皇太后宫,太皇太后语帝曰:“祖宗法度,不宜轻改,吾闻民甚苦青苗、助役,宜罢之。”帝曰:“此所以利民,非苦之也。”太皇太后曰:“王安石诚有才学,然怨之者甚众,欲保全之,不若暂出之于外。”帝曰:“群臣惟安石为国家当事。”时帝弟岐王颢在侧,因进曰:“太皇太后之言,至言也,不可不思。”帝怒曰:“是我败坏天下邪?汝自为之!”颢泣曰:“何至是!”皆不乐而罢。久之,太后流涕谓帝曰:“安石乱天下,奈何?”帝始疑之。及郑侠疏进,安石不自安,求去位,帝再四慰留,欲处以师傅之官。安石不可,愿得便郡,乃以吏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吕惠卿使其党变姓名投匦留之,安石感其意,因乞韩绛代己而惠卿佐之,帝从其请。二人守其成规不少失,时号绛为“传法沙门”,惠卿为“护法善神。”
以南江蛮懿州地置沅州。
己丑,诏曰:“朕度时之宜,造为法令,已行之效,固亦可见。吏有不能奉承,然朕终不以吏或违法之故辄为之废法,要当博谋广听,按违法而深治之。”时吕惠卿虑中外因王安石罢相言新法不便,以书遍遗诸路监司、郡守,使陈利害,又白帝降此诏申明之。
壬辰,帝与执政论免行钱利害,且曰:“今日之法,使百姓出钱轻于往日,即是良法。至如减定公使钱,人犹以为言者,此实除去牙前陪费深弊。且天下贡物所以奉一人者,朕已悉罢,群臣亦当体朕此意,以爱惜百姓为心。”冯京曰:“朝廷立法,本意出于爱民,然措置之间,或有未尽,但当广开聪明,尽天下之议,便者行之,有不便者不吝改作,则天下受赐矣。”
诏中书,自熙宁以来创立改更法度,令具本末编类以进。
丁酉,诏王韶发玛尔戬及其家赴阙。进韶观文殿学士、礼部侍郎,官其兄弟及两子,前后赐绢八千匹。初,韶入朝,加资政殿学士,至是又加观文殿学士。非尝执政而除者,皆自韶始。
辽遣枢密副使萧素等议疆界于代州境上。
初,刘忱、吕大忠既奉使,而大忠遭父丧,有诏起复,知代州。忱对便殿,奏曰:“臣受命以来,在枢府考核文据,未见本朝有尺寸侵辽地。臣既辱使诣,当以死拒之。”忱出疆,帝手敕曰:“辽理屈则忿,卿姑如所欲与之。”忱不奉诏。至是与素等会于代,素等设次,据主席,大忠却之,乃移次于长城北。大忠数与素等会,皆以理折之,稍屈。辽指蔚、应、朔三州分水岭土垅为界,及忱与之行视,无土垅,乃但云以分水岭为界。凡山皆有分水岭,相持久之,不决。
五月,戊戌朔,左司郎中、天章阁待制李师中言:“旱既太甚,民将失所。今日之事,非有动民之行,应天之实,恐不足以塞天变。伏望诏求方正有道之士,召诣公车对策;如司马光、苏辙辈,复置左右,以辅圣德。如此而后,庶几有敢言者。臣愚不肖,亦未忘旧学,陛下欲为富国强兵之事,则有禁暴丰财之式;欲为代工熙载之事,则有利用厚生之道。有臣如是,陛下其舍诸!”帝以师中敢肆诞谩,辄求大用,责授和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师中素为王安石所恶,至是吕惠卿附安石意,请出师中疏付外,因摘其语激帝怒,遂废斥之。
壬寅,雨雹;癸卯,又雨雹。
辛亥,罢制科。自孔文仲对策忤王安石意,因言于帝曰:“进士已罢诗赋,所试事业,即与制科无异,何必得置是邪?”帝然之。已而秘阁考试所言应制科陈彦古所试六论不识题及字数皆不足,至是吕惠卿执政,复言制科止于记诵,非义理之学,遂诏罢之。
丙辰,以馆阁校勘吕升卿、国子监直讲沈季长并为崇政殿说书。升卿,惠卿弟也,素无学术,每进讲,多舍经而谈财谷利害。帝时问以经义,升卿不能对,辄目季长从旁代对。帝问难甚苦,季长辞屡诎。帝问从谁受此义,曰:“受之王安石。”帝笑曰:“然则且尔。”季长虽党附安石,而常非王雱、王安礼及吕惠卿所为,以为必累安石。雱等甚恶之,故不甚进用。
壬戌,国子监言:“太学生员多而斋舍少,先以朝集院为律学外,屋尚百馀间,乞尽充学舍。”从之。为屋百楹,学者以千计。
乙丑,大雨水,坏陕、平陆二县。
丙寅,辽主以久旱,命录囚。
是月,三司使曾布、提举市易司吕嘉问并罢。
初,嘉问提举市易,连以羡课受赏,帝闻其扰民,以语王安石,安石力辨,至诋帝为丛脞,不知帝王大略。且曰:“非嘉问,孰敢不避左右近习?非臣,孰为嘉问辨?”帝曰:“即如是,士大夫何故以为不便?”安石请言者姓名,令嘉问条析以奏。时市易隶三司,嘉问恃势陵使薛向,出其上。及布代向,怀不能平。会帝出手答刂询布,布访于魏继宗,具上嘉问多收息干赏,挟官府而为兼并之事。帝将委布考之,安石言二人有私忿,于是诏布与惠卿同治。惠卿故憾布,胁继宗使诬布,继宗不从。布言惠卿不可共事,帝欲听之,安石持不可。帝遂诏中书曰:“朝廷设市易,本为平准以便民,若《周官》泉府者;今顾使中人之家失业若此,吾民安得泰然也!宜厘定其制。”
布见帝,言曰:“臣每闻德音,欲以王道治天下。今市易之为虐,骎骎乎间架、除陌之事矣。如此之政,书于简牍,不独唐、虞、三代所无,历观秦、汉以来衰乱之世,恐未之有也。嘉问又请贩盐鬻帛,岂不贻笑四方?”帝颔之。事未决,安石去位。惠卿执政,遂治前狱,请令中书悉取案牍异同以奏。后二日,布对延和殿,条析先后所陈并较治平、熙宁出入钱物数以闻。帝方虑岁费浸广,令布送中书。至是诏章惇、曾孝宽鞫布所究市易事,又令户房会财赋数,与布所陈异,而嘉问亦以杂买务多入月息不觉,皆从公坐有差。未几,并落职,布出知饶州,嘉问出知常州。
六月,戊辰,辽主亲出题试进士,旋放进士刘霄等如额。
壬申,辽主命臣庶皆得直言得失。
丙子,辽主御永安殿策贤良。
丁亥,广州凤凰见。
以玛尔戬为荣州团练使,赐姓名赵思忠。
辛卯,诏以司天监新制浑仪、浮漏于翰林天文院安置。
初,日官皆市井庸贩,法象、图器,一无所知。乃以太子中允沈括提举司天监,始制浑仪、景表、五壶浮漏;招卫朴造新历;募天下上太史占书,杂用士人,分方技科为五。至是浑仪、浮漏成,括与秋官正皇甫愈等各赐银绢有差。
乙亥,诏监安上门郑侠勒停,编管汀州。
始,朝廷以侠为狂,置而不问。及吕惠卿执政,命下之日,京师大风,雨土,翳席逾寸。侠又上疏论之,仍取唐魏征、姚崇、宋璟、李林甫、卢杞传为两轴,题曰《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业图》,迹在位之臣,暗合林甫辈而反于崇,璟者,各以其类,复为书献之。疏极陈时政得失、民间疾苦,凡五千言,且曰:“安石为惠卿所误至此,今复相扳援以遂前非,不复为宗社计。昔唐天宝之乱,国忠已诛,贵妃未戮,人以为贼本尚在。今日之事,何以异此!”惠卿大怒,白旁,重责之。
乙酉,帝谓辅臣曰:“天下财用,朝廷若少留意,则所驶可胜计。昨者拨并军营,令会计减军员十将以下三千馀人,除二节特支及傔从外,一岁省钱四十五万缗,米四十万石,绢二十万匹,布三万端,草二百万束。若每事如此,及诸路转运使得人,更令久任,使之经画,财其可胜用哉!”
秋,七月,癸卯,群臣五上尊号曰绍天宪古文武仁孝皇帝,不许。
丙辰,辽主如秋山。
辽俗君臣尚猎,而辽主尤善骑射,往往以国服先驱,所乘马号飞电,瞬息百里,常驰入深林邃谷,扈从求之不得。萧后素慕唐徐贤妃之为人,上疏谏曰:“妾闻穆王远驾,周德用衰;太康佚豫,夏社几屋。此游佃之往戒,帝王之龟鉴也。顷见驾幸秋山,不闲六御,特以单骑从禽,深入不测,此虽威神所届,万灵自为拥护,倘有绝群之兽,果如东方所言,则沟中之豕,必败简子之驾矣。妾虽愚暗,窃为社稷忧之。惟陛下尊老氏驰骋之戒,用汉文吉行之旨,不以其言为牝鸡之晨而纳之。”辽主虽嘉纳而心颇厌远。以后遂稀得见。
辽有女子耶律常格,太师迪噜之妹也,操行修洁,自誓不嫁,能诗文,不苟作。尝作文以述时政,其略曰:“君以民为体,民以君为心。人主当任忠贤,人臣当去比周,则政化平,阴阳顺。欲怀远则崇恩尚德,欲强国则轻徭薄赋。四端、五典,为治教之本;六府、三事,实生民之命。淫侈可以为戒,勤俭可以为师。错枉则人不敢诈,显忠则人不敢欺。勿泥空门,勿饰土木,勿事边鄙,妄费其金帛。满当思溢,安必虑危。刑罚当罪,则民劝善;不宝远物,则贤者至。建万世磐石之业,制诸邦强横之心。欲率下则先正身,欲治远则始朝廷。”所言多切时弊,辽主虽善之而不能用。时枢密使耶律伊逊方揽权,闻其才,屡求诗,常格遗以回文,伊逊知其讽己,衔之。
癸亥,以米十五万石赈河北西路灾伤。
是日,辽主谒庆陵。
时免役出钱或未均,司农寺言五等丁产簿多隐漏不实。吕惠卿用其弟曲阳县尉和卿计,创手实法,请行之。其法,官为定立物价,使民各以田亩、屋宅、资货、畜产随价自占。凡居钱五,当蕃息之钱一。非用器、食粟而辄隐落者许告,获实,以三分之一充赏。预具式示民,令依式为状,县受而籍之,以其价列定高下,分为五等,既该见一县之民物产钱数,乃参会通县役钱本额而定所当输钱。诏从其言,于是民家尺椽寸土,检括无遗,至鸡豚亦遍抄之。
初,惠卿创是法,犹令灾伤五分以上不预。荆湖察访使蒲宗孟上言:“此天下之良法,使民自供,初无所扰,何待丰岁!愿诏有司勿以丰凶弛张其法。”从之,民由是益困。
八月,丙戌,命知制诰沈括为河北西路察访使。先是遣内侍籍民车,人未喻朝廷意,相扰为忧。又,市易司患蜀盐不可禁,欲尽实私井而运解盐以给之。言者论二事如织,皆不省。括侍帝侧,帝顾曰:“卿知籍车乎?”对曰:“知之。”帝曰:“何如?”括曰:“敢问欲何用?”帝曰:“北边以马取胜,非车不足以当之。”括曰:“车战之利,见于历世。巫臣教吴子以车战,遂霸中国;李靖偏箱鹿角,以禽颉利。臣但未知一事,古人所谓兵车者,轻车也,五御折旋,利于便捷。今民间辎车,重大椎朴,以牛挽之,日不能三十里,少蒙雨雪,则跬步不进,故世谓之太平车,恐兵间不可用耳。”帝喜曰:“人言无及此者,朕当思之。”遂问蜀盐事,括对曰:“私井既容其扑卖,则不得无私易。一切实之,而运解盐,使一出官售,此亦省刑罚、笼遗利之一端。然忠、万、戎、泸间,夷界小井尤多,不知辽盐又何如止绝?若更须列候加警,则恐得不偿费。”帝颔之。明日,二事俱寝。执政喜,谓括曰:“君有何术,立谈而罢此二事?”括曰:“圣主可以理夺,不可以言争。若车可用,虏盐可禁,括不敢以为非也。”括自太子中允擢知制诰才三月,至是察访河西路所陈凡三十一事,诏皆可之。
癸巳,集贤院学士宋敏求上编修《閤门仪注》。
九月,丁未,有司言:“供亿钱谷多在浙西,计置及水利事尽在苏、秀等,今分为西路,必至阙事。”于是诏两浙仍合为一路。
庚戌,辽主如东京,谒二仪、五鸾殿。
壬子,三司火,自巳至戌止,焚屋千八十楹,案牍殆尽。时元绛为三司使,宋迪为判官,迪遣使煮药失火。火炽,帝御西角楼以观。知制诰章惇判军器监,遽部本监役兵往救,经由西角楼,帝顾问,左右以惇为对。明日,迪夺官,绛罢,以章惇代之。诏诸路,熙宁五年文帐悉封上,防其因火为奸也。
癸丑,置三十七将,京畿七、河北十七、京东十、京西三,从蔡挺请也。
知大名府文彦博言:“河溢坏民田,多者六十村,户至万七千,少者九村,户至四千六百,愿蠲租税。”从之。又命都水诘官吏不以水灾闻者。外都水监丞程昉以忧死。
都水监丞刘璯言:“自开直河,闭鱼肋,水势增涨,行流湍急,渐塌河岸;而许家港、清水镇河极浅漫,几于不流。虽二股深快,而薄泊以东,下至四界首,退出之田,略无固护。设遇漫水出岸,牵回河头,将复成水患。宜候霜降水落,闭清水镇河,筑缕河堤一道,以遏涨水,使大河复循故道。又退出良田数万顷,俾民种耕。而博州界堂邑等退背七埽,岁减修护之费,公私两济。”从之。
代北疆议逾时不决,辽复遣萧禧来言。甲寅,诏枢密院议边防。
癸亥,辽主祠木叶山。
冬,十月,丁卯,辽主驻藕丝淀。
壬申,遣中使赐韩琦、富弼、文彦博、曾公亮诏曰:“通好北敌,凡八十年,近岁以来,生事弥甚。代北之地,素无定封,故造衅端,妄来理辨。比敕官吏同加按行,虽图籍甚明,而诡辞不服。今横使复至,意在必得。敌情无厌,势恐未已,万一不测,何以待之?古之大政,必咨故老,卿其具奏。”
琦奏言:“臣观近年朝廷举事,似不以大敌为恤。始为陛下谋者,必曰自祖宗以来,因循苟且,治国之本,必先聚财积谷,募兵于农,则可鞭笞四夷,复唐故疆。故散青苗钱,为免役法,置市易务,次第取钱。新制日下,更改无常,而监司督责,以刻为明。今农怒于畎亩,商叹于道路,长吏不安其职,陛下不尽知也。夫欲攘斥四夷以兴太平,而先使邦本困摇,众心离怨,此则为陛下始谋者大误也。臣今为陛下计,宜遣报使,且言:‘向来兴作,乃修备之常,岂有它意。疆土素定,悉如旧境,不可持此造端,以堕累世之好。’可疑之形,如将官之类,因而罢去。益养民爱力,选贤任能,疏远奸谀,进用忠鲠,使天下悦服,边备日充。若其果自败盟,则可一振威武,恢复故疆,摅累朝之宿愤矣。”
弼言:“朝廷诸边用兵,辽所以先期求衅。不若委边臣诘而严备之,来则御,去则备;亲征之谋,未可轻举。且选人报聘。彼籍吾岁赐,方能立国,岂无欲安静之理!”
彦博言:“萧禧之来,欲以北亭为界,缘庆历西事未平之时,来求黄嵬之地,容易与之。中国御戎,守信为上,必以誓书为证。若萌犯顺之心,当预备边,使战胜守固而已。”
公亮言:“嘉祐间,夏国妄认同家堡为界,延州牒问,遂围大顺,寇边不已,绝其岁赐,始求帖服。今待辽极包容矣,不使知惧,恐未易驯扰。控制之术,毋令倒持。”
帝召刘忱、吕大忠与执政议之,将从其请。大忠曰:“彼遣一使来,即与地五百里;若使魏王英弼来,尽索关南地,亦与之乎?”帝默然。忱与大忠坚执不与,扫政知不可夺,乃罢忱还三司,许大忠终制。
丁丑,辽命有司颁行《史记》、《汉书》。
辽以知蓟州事耶律庶箴善属文,迁都林牙。庶箴上表,乞广本国姓氏曰:“我朝创业以来,法制修明,惟姓氏止分为二,耶律与萧而已。始,太祖制契丹文字,取诸部乡里之名,续作一篇,著于卷末。臣请推广之,使诸部各立姓氏,庶男女婚媾,有合典礼。”辽主以旧制不可遽厘,不听。
戊寅,诏浙西路提举司出米赈常、润州饥。
韩绛请选官置司,以天下户口、人丁、税赋、场务、坑冶、河渡、房园之类,租额、年课及一路钱谷出入之数,去其重复,岁比较增亏、废置及羡馀、横费,计赢阙之处,使有无相通,而以任职能否为黜陟,则国计大纲可以省察。三司使章惇亦以为言。庚辰,诏置三司会计司,以绛提举。
范纯仁自和州徙知邢州,未至,癸巳,诏加龙图阁直学士,知庆州。纯仁过阙,入对,帝曰:“卿父在庆著威名,卿今继之,可谓世职。卿随侍既久,兵法必精,边事必熟。”纯仁度必有以开边之说误帝者,对曰:“臣儒家,末尝学兵法。先臣守边时,臣尚幼,不复记忆。且今日事势,宜有不同。陛下使臣缮治城垒,爱养百姓,臣策疲驽不敢辞。若使开拓封疆,侵攘边境,非臣所长,愿别择才帅。”帝曰:“卿才何所不能,顾不肯为朕悉心耳。”遂行。
十一月,戊午,高丽贡于辽。
己未,冬至,合祭天地于圜丘,以太祖配。
吕惠卿得君怙权,虑王安石复进,乃援郊祀赦例,荐安石为节度使。方进答刂,帝察知其情,遽问曰:“安石去不以罪,何故用赦复官?”惠卿无以对。
十二月,丙寅,省熙、河、岷三州官百四十一员。
丁卯,文武官加恩。
以知熙州王韶为枢密副使。
辛巳,辽诏改明年元曰大康。大赦。
往时高丽入贡,皆自登州。是岁,遣其臣金良鉴来言,乞改涂由明州诣阙;从之。
淯井、长宁夷十郡、八姓及武都夷皆内附。
辽生女直部节度使阿库纳卒。女直本女真,避辽兴宗讳,改曰女直。其始祖曰函普,函普生乌鲁,乌鲁生跋海,跋海生绥可,绥可生石鲁,石鲁生阿库纳,阿库纳能役属诸部。会辽五国佛宁部节度使巴哩美叛,辽将致讨,阿库纳恐辽兵深入,得其山川险易,或将图之,乃告辽曰:“彼可计取也。若用兵,必先走险,非岁月可平。”从之。阿库纳因袭而禽之以献。辽主召见,燕赐加等,授生女真部节度使,始有官属,纪纲渐立矣,然不肯受印,系辽籍。其部内旧无铁,邻国有以甲胄往鬻者,必厚价售之。得铁既多,因以修弓矢,备器械,兵势稍振,前后愿附者众。至是五国穆延部舍音贝勒复叛辽,阿库纳伐之,舍音败走。阿库纳将见边将,自陈败舍音之功,行次拉林水,疾作而死。于是和里布嗣。
后周纪五后周世宗显德五年(戊午,公元958年)
春季,正月,乙酉(初三),后周撤销匡国军。
南唐改年号为中兴。
丁亥(初五),后周右龙武将军王汉璋奏报攻克海州。
己丑(初七),后周世宗任命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代理扬州军府事务。
后周世宗打算率领战舰从淮水进入长江,但受到北神堰阻挡,没法渡过,就打算开凿楚州西北的鹳水来通淮水、长江的河道。派遣使者巡视,回来说地形条件不便利,预计费工很多。世宗亲自前往视察,口授工程规划,征发楚州民夫疏通河道,十天便完成,化费工日很少,数百艘巨大战舰都直接到达长江,南唐人大为惊讶,认为神奇。
壬辰(初十),后周攻取静海军,开始打通与吴越的陆路。在这之前世宗派遣左谏议大夫长安人尹日就等人出使吴越,跟他们说:“爱卿此去虽然还要泛舟过海,但等到回来,淮南已经平定,必当从陆上返回了。”不久果真如此。
甲辰(二十二日),后蜀右补阙章九龄谒见后蜀主,说政事没有治理好,是由于奸人佞臣在朝廷专权。后蜀主问这奸人佞臣是谁,章九龄手指李昊、王昭远来回答。后蜀主发怒,认为章九龄是毁谤大臣,贬为维州录事参军。
后周军队进攻楚州,超过四十天,南唐楚州防御使张彦卿仍然坚守而无法攻下;乙巳(二十三日),后周世宗亲自监督众将攻城,住宿在城下,丁未(二十五日),攻克楚州。张彦卿与都监郑昭业仍率领部众抵抗战斗,弓箭刀剑都用光了,张彦卿举起绳床来搏斗而死去,所部一千多人,至死没有一人投降。
荆南高保融派遣指挥使魏率领战船百艘顺长江东下会同后周征伐南唐,到达鄂州。
庚戌(二十八日),后蜀在果州设置永宁军,将通州隶属永宁军。
南唐将天长县改为雄州,任命建武军使易文为刺史。二月,甲寅(初二),易文率城投降。
戊午(初六),后周世宗从楚州出发;丁卯(十五日),到达扬州,命令韩令坤征发民夫一万多,在原城东南角修筑小城来作为扬州治所。
乙亥(二十三日),后周黄州刺史司超奏报与控鹤右厢都指挥使王审琦进攻南唐舒州,擒获舒州刺史施仁望。
丙子(二十四日),后周建雄节度使真定人杨廷璋奏报在隰州城下击败北汉军队。当时隰州刺史孙议突然死亡,杨廷璋对都监、闲厩使李谦溥说:“如今皇上南下征伐,隰州没有守将,河东北汉必生觊觎之心,倘若奏报请示等待回复,隰州孤城就危险了。”立即签署书牒命李谦溥代理隰州军政,李谦溥到达后就进行守城准备。不久,北汉军队果然到来,众将请求迅速救援,杨廷璋说:“隰州城池坚固,守将杰出,不容易攻克。”北汉军攻城久攻不下,杨廷璋估计他们疲惫困乏没有准备,暗中与李谦溥约定,各招募敢死士兵一百多人深夜偷袭敌营,北汉军队惊慌溃逃,斩首一千多级;北汉军队于是撤退离去。
三月,壬午朔(初一),后周世宗前往泰州。
丁亥(初六),南唐实行大赦,改年号为交泰。
南唐皇太弟李景遂前后共十次上表请求辞去继承人地位,并且说:“如今国家危难不能匡扶,请求出宫就任一方藩镇。燕王李弘冀是嫡长子又有军功,应该当继承人,谨奏奉上皇太弟的宝册。”齐王李景达也因为军队溃败辞去元帅之职。南唐主于是封李景遂为晋王,加官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任命李景达为浙西道元帅、润州大都督。李景达因浙西正在用兵,坚决推辞,改任抚州大都督。南唐主立李弘冀为皇太子,参预决定各种政务。李弘冀为人多疑尖刻,李景遂手下人还有没出东宫的,立即斥退赶走。他弟弟安定公李从嘉畏惧李弘冀,不敢参预政事,专门以书籍作为自我娱乐。
辛卯(初十),后周世宗前往迎銮镇,屡次到达长江口,派遣水军攻击南唐军队,打败敌军。世宗听说南唐数百艘战舰停泊在东州,将要赶赴入海口扼守通往苏州、杭州的路,便派遣殿前都虞候慕容延钊带领步兵、骑兵,右神武统军宋延渥带领水军,沿江而下。甲午(十三日),慕容延钊奏报在东州大败南唐军队;世宗派遣李重进率领军队赶赴庐州。
南唐主闻知世宗在长江岸畔,恐怕就要南下渡江,又耻于贬降帝号改称藩臣,于是派遣兵部侍郎陈觉奉持表章,请求传位给太子李弘冀,让他听从后周的命令。当时淮南只有庐州、舒州、蕲州、黄州没有攻下,丙申(十五日),陈觉到达迎銮镇,看到后周军队的强盛,向世宗禀报,请求派人渡过长江拿取表章,进献四州土地,划江为界,来要求休战,言辞旨意非常悲哀。世宗说:“朕兴师出兵本只为取得江北之地,你的君主能够率国归附,朕还要求什么呢!”陈觉叩拜道谢而退下。丁酉(十六日),陈觉请求派遣他的属官阁门承旨刘承遇前往金陵,世宗赐给南唐主书信,说:“皇帝恭问江南国主”,安慰接纳他。
戊戌(十七日),吴越奏报派遣上直指挥使、处州刺史邵可迁和秀州刺史路彦铢率领四百艘战舰、一万七千士兵驻守通州南面江岸。
南唐主再派刘承遇奉送表章自称唐国主,请求献出长江北面庐、舒、蕲、黄等四州,每年献送贡品十万。于是长江以北全部平定,得到十四个州、六十个县。
庚子(十九日),世宗赐给南唐主书信,告以:“沿长江各支军队和在两浙、湖南、荆南的军队都当撤回,其中庐州、蕲州、黄州三路军队,也下令把军队收回到近郊以外。等到三州城中将吏士兵及其家属上路南归以后,可以派人召唤我军将校并将城市都邑交付给他们。长江的船只有需要来往的,一并让他们到北岸来拉走。”辛丑(二十日),陈觉告辞上路,世宗又赐给南唐主书信,告诉他不必把君位传给儿子。
壬寅(二十一日),世宗从迎銮镇再次前往扬州。
癸卯(二十二日),后周世宗诏令吴越、荆南军队各自返回本地;赐给钱弘犒劳军队的绢帛三万匹,赐高保融一万匹。
甲辰(二十三日),在庐州设置保信军,任命右龙武统军赵匡赞为节度使。
丙午(二十五日),南唐主派遣冯延巳贡献银、绢、钱、茶、谷总共百万以犒劳军队。
己酉(二十八日),后周世宗命令宋延渥率领水军三千人沿江而上巡逻警戒。
庚戌(二十九日),敕令已故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已故升府节度使徐温等人的墓全都根据需要给予守墓民户;其余江南群臣有先人坟墓在长江以北的,也委托所在地方长官按时检查。
辛亥(三十日),南唐主派遣临汝公徐辽代表自己前来献送祝寿礼品。
当月,疏通汴口,引导黄河支流直达淮水,于是长江、淮水的船只开始通航。
夏季,四月,乙卯(初四),后周世宗从扬州北上返回。
[后周大梁新造太庙建成。庚申(初九),神主牌位放入太庙。
辛酉(初十)夜晚,吴越钱塘城南起火,延及内城,官家府第百姓房舍几乎烧尽。壬戌(十一日)清晨,大火即将烧到镇国仓,吴越王钱弘长期患病,自己勉强支撑着出去救火。大火止熄,钱弘对左右的人说:“我的病因这场火灾而痊愈。”众人的心稍许得到安慰。
后周世宗南下征伐,契丹军队乘虚入侵。壬申(二十一日),世宗到达大梁,命令张永德领兵到北部边界防备御敌。
五月,辛巳朔(初一),发生日食。
后周世宗颁诏赏赐南下征伐的士兵和淮南新近归附的百姓。
辛卯(十一日),后周世宗任命宋太祖皇帝兼领忠武节度使,调任安审琦为平卢节度使。
成德节度使郭崇进攻契丹束城,拔取,以此回报契丹军队的入侵。
南唐主为避后周世宗祖先名讳,改名为景。下令取消帝号,只称国主,所有原来的天子仪仗规制都有所降低贬损,取消交泰年号,改用后周年号历法,并向太庙报告。左仆射、同平章事冯延己免职后为太子太傅,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严续免职后为少傅,枢密使、兵部侍郎陈觉免去同平章事保留原来官职。
当初,冯延己用夺取中原的策略来劝说南唐主,因此得到宠幸。冯延己曾经嘲笑南唐烈祖息兵是心胸狭窄,说:“安陆所丧失的才几千士兵,就为之禁食叹息有十天,这是乡村田舍老翁的见识度量,怎么能与他成就大事!哪像如今皇上几万大军风餐露宿在野外,而自己打球玩耍取乐与平日没有两样,真是英明的君主啊!”冯延己与他的同党谈论时,总是把治理天下作为自己的责任,互相唱和呼应。翰林学士常梦锡多次上言说冯延己等人浮夸荒诞,不可信任;南唐主不听从,常梦锡说:“奸臣的话好似忠言,陛下如果再不觉悟,国家必定灭亡了!”及至向后周臣服,冯延己党羽相互言谈,有称后周为大朝的,常梦锡大笑说:“诸位平常想引导国君成为统治天下的唐尧、虞舜,哪里想得到今日却自称小朝廷呢?”众人沉默无语。
自从南唐主归附中原,后周世宗只通过对方使者赐给书信,还未曾派遣使者到唐国。己酉(二十九日),方始命令太仆卿冯延鲁、卫尉少卿钟谟出使到南唐,赐给御衣、玉带等物品以及犒劳军队的绢帛十万匹,并赐当年的《钦天历》。
刘承遇从金陵返回,南唐主派陈觉禀报世宗,因为江南地区没有盐卤之田,希望得到海陵监归属江南来供应军需。世宗说:“海陵在长江北岸,难以归属江南而使南、北官吏交错杂居,应当另有安排。”到这时,诏令每年拨出三十万斛盐给江南地区,所俘获的江南士兵,渐渐地释放回国。
六月,壬子(初二),后周昭义节度使李筠奏报出击北汉石会关,攻拔北汉六个寨子。乙卯(初五),晋州奏报都监李谦溥出击北汉,攻破孝义。
荆南高保融派遣使者劝说后蜀主向后周称臣,后蜀主回复说去年派胡立送致书信给后周而未予答复。
秋季,七月,丙戌(初七),后周开始实行《大周刑统》。
后周世宗准备平均田租,丁亥(初八),将元稹《均田图》普遍赐发各地。
闰月,南唐清源节度使兼中书令留从效派遣牙将蔡仲穿着商人服装,把绢帛表章夹放在皮带中间,从偏僻小路前来称臣。
南唐江西元帅晋王李景遂到洪州赴任,因当时正在用兵,奏请委派大臣作为自己的副手,南唐主任命枢密副使,工部侍郎李征古为镇南节度副使。李徵古傲慢凶狠专横跋扈,李景遂虽然宽容仁厚,但时间长了也不堪忍受,经常想斩了李征古,然后到有关执法部门自首,被左右人劝谏而住手,李景遂惆怅恍惚闷闷不乐。
太子李弘冀住在东宫多有不法行为,南唐主发怒,曾经用马杖打他说:“我应当重新召回李景遂。”昭庆宫使袁从范跟从李景遂为洪州都押牙,有人问李景遂说袁从范儿子的坏话,李景遂想杀他,袁从范因此产生怨恨。李弘冀闻知,秘密支使袁从范毒杀李景遂;八月,庚辰(初二),李景遂打马口渴得很,袁从范送上饮料,李景遂喝下而死去。还没等到收殓,身体已经溃烂。南唐主不知详情,追赠皇太弟,谥号为文成。
辛巳(初三),南汉中宗刘晟去世,长子刘继兴即皇帝位,改名为,改年号为大宝。刘十六岁,国事全部由宦官玉清宫使龚澄枢和女侍中卢琼仙等人裁决,朝廷台、省各部官员只是虚有其名而已。
甲申(初六),南唐开始在大梁设置进奏院。
壬辰(十四日),后周世宗命令西上阁门使灵寿人曹彬出使吴越,赐给吴越王钱弘二百副骑兵钢铠甲、五百副步兵钢铠甲和其它兵器。曹彬事情完毕即刻返回,不接受馈赠,吴越人划着轻便小船追送礼品,推辞再三,曹彬说:“我最终仍不接受,这是沽名钓誉啊。”全部登录礼品数量,返归后献上。世宗说:“以前奉命出使的人,索求没个满足,使得四方之人轻视朝廷命令。爱卿能够如此,非常好;然而别人既已将此馈赠爱卿,爱卿自可取走。”曹彬这才跪拜接受,全部散发给亲近熟人,家中一点没留。
辛丑(二十三日),冯延鲁、钟谟从南唐而来,南唐主亲书表章感谢皇恩,表章大致说:“天地的恩泽真厚啊,父母的恩泽真深啊,子女无法感谢父母,人们怎么报答天地,只有赤诚之心,可以回报大恩大德。”又请求与四方藩镇同列,降赐诏书。又说:“有情况让钟谟上奏,乞求让他早日返回。”南唐主又让钟谟禀报世宗,打算传位给太子。九月,丁巳(初九),后周世宗任命冯延鲁为刑部侍郎、钟谟为给事中。南唐主又派遣吏部尚书、知枢密院殷崇义前来祝贺世宗生日天清节。
后周世宗谋划伐后蜀,冬季,十月,己卯(初二),任命户部侍郎高防为西南面水陆制置使、右赞善大夫李玉为判官。
甲午(十七日),后周世宗将冯延鲁和左监门卫上将军许文镇、右千牛卫上将军边镐、卫尉卿周廷构送归给南唐。南唐主因许文稹等人都是打败仗的俘虏,弃置不再任用。
荆南高保融再次给后蜀主去信,规劝他向后周投降称臣,后蜀主召集将相商议此事,李昊说:“听从他就是国君先父的耻辱,违背他周朝军队必定到达,众将能够抵御周军吗?”众将都说:“依靠陛下的圣明,江山的险固,岂能望风投降!秣马厉兵长期战备,正是为了今日抵御外敌。我们请求用生命来保卫国家!”丁酉(二十一日),后蜀主命令李昊起草回信,慷慨陈辞拒绝劝降。
后周世宗诏令左散骑常侍须城人艾颍等三十四人分别视察各州,按地多少均衡确定田租。庚子(二十三日),诏令各州合并乡村,一般以百户为一团,每团设置年老的团长三人。世宗留意农事,用木头刻成耕田农夫、养蚕农妇,安放在宫殿庭院中。
后周世宗命令武胜节度使宋延渥率领水军巡视长江。
荆南高保融上奏,听说王师将要征伐后蜀,请求率领水军赶赴三峡,后周世宗诏令嘉奖他。
十一月,庚戌(初四),后周世宗敕令窦俨编纂《大周通礼》、《大周正乐》。
辛亥(初五),南汉将文武光明孝皇帝安葬在昭陵,庙号为中宗。
乙丑(十九日),南唐主又派遣礼部侍郎钟谟入朝谒见。
李玉到达长安,有人说:“蜀归安镇在长安南面三百多里,可以偷袭夺取。”李玉听信这话,投牒给永兴节度使王彦超,索求二百士兵,王彦超认为归安道路险恶狭窄难以攻取,李玉说:“我自奉有密旨。”王彦超不得已给他二百士兵。李玉带领士兵前往,十二月,后蜀归安镇遏使李承勋占据险要地形拦击,斩杀李玉,他的士兵全部覆没。
乙酉(初九),后蜀君主任命右卫圣步军都指挥使赵崇韬为北面招讨使,丙戌(初十),任命奉銮肃卫都指挥使、武信节度使兼中书令孟贻业为昭武、文州都招讨使,左卫圣马都指挥使赵思进为东面招讨使,山南西道节度使韩保贞为北面都招讨使,领兵六万,分别驻守要害地段来防御后周。
丙戌(初十),后周世宗诏令所有各种课户和俸户一律统归州县管理,所有幕职官、州县官从今开始一律由州县开支俸钱和粮食。
当初,南唐太傅兼中书令楚公宋齐丘大肆拉帮结伙、培植党羽,想以此垄断朝廷大权,浮躁急进之士争相攀附,推崇夸奖宋齐丘为国家元老。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徵古倚仗宋齐丘的势力,尤其骄横傲慢。及至许文稹等在紫金山溃败,陈觉与宋齐丘、李景达从濠州逃跑回来,国中之人非常恐惧。南唐主曾经感叹说:“我的国家一刹时竟到了这个地步!”因而流下眼泪。李徵古说:“陛下应当整顿军队来抵抗敌人,流泪哭泣干什么!难道是喝酒过量了吗,还是奶妈没到呢?”南唐主脸色大变,而李征古言谈举止仍从容自如。适逢司天奏报:“天象有大变,人主应该避位祈求消灾。”南唐主于是说:“祸乱灾难正频繁,我想放弃君位摆脱政务,让心境处于淡泊寂静之中,但可以将国家托付给谁呢?李徵古说:“宋公是治理国家的高手,陛下如果讨厌政务,何不把国家交授给他!”陈觉说:“陛下深居在宫中,国家大事都委托给宋公,先处理后报告,我们时常入宫侍候,只谈释迦牟尼、老子罢了。”南唐主心中怨恨,立即命令中书舍人豫章人陈乔起草诏书实行。陈乔恐惧不安请求谒见,说:“陛下一旦签署这项诏令,我便不再能见陛下了。”就极力陈述不可如此的道理。南唐主笑着说:“你也知道那样不行吗?”于是作罢,因此借晋王出任藩镇之机,任命李徵古为他副手,陈觉从后周返回,也被撤销朝廷近臣之职。
钟谟平素与李德明要好,因为李德明的死而怨恨宋齐丘;及至奉命出使回归南唐,对南唐主进言道:“宋齐丘乘国家危难,便马上图谋篡国夺位,陈觉、李征古当他的帮手,天理不容。”陈觉从后周回来,伪造后周世宗命令对南唐主说:“听说江南多年抗拒诏令,都是宰相严续的主意,必当替我斩了他。”南唐主明知陈觉素来与严续有矛盾,本来就不相信他的话。钟谟请求到后周核对,南唐主于是通过钟谟回复命令,上言说:“长时间抗拒王师,都是我的愚昧糊涂,不是严续的罪过。”后周世宗闻悉,大为惊讶,说:“确实如此的话,那严续乃是忠臣,朕为天下之主,岂能教唆人杀害忠臣呢!”钟谟回国,将情况禀报南唐主。
南唐主打算诛杀宋齐丘等人,又派遣钟谟入朝向后周世宗禀报。世宗因为是别国的臣子,不置可否。己亥(二十三日),南唐主命令知枢密院殷崇义起草诏书公布宋齐丘、陈觉、李徵古的罪恶,允许宋齐丘返归九华山旧日隐居之地,官职爵位全部照旧;陈觉被贬谪授于国子博士,送往宣州安置;李徵古削夺官职爵位,赐命自杀;他们的党羽都不作追究。派遣使者向后周报告。
丙午(三十日),后蜀任命峡路巡检制置高彦俦为招讨使。
平卢节度使、太师、中书令陈王安审琦的车夫安友进同安审琦的爱妾私通,这个侍妾怕事情泄露,就与安友进密谋杀死安审琦,安友进认为不可,侍妾说:“不这样的话,我必定反过来告发你。”安友进恐惧而听从她的主意。
六年(己未,公元959年)
春季,正月,癸丑(初七),安审琦喝醉酒熟睡,侍妾取出安审琦所枕的剑交给安友进而杀死他,并且将在帐下服侍的婢女全部杀死灭口。事后数日,安审琦的儿子安守忠才知道真相,抓住安友进等人将他们凌迟处死。
当初,有关官吏准备安放正月初一接受朝贺的仪仗礼器,前一天晚上在正殿厅堂上设置悬挂的钟磬,后周世宗前去观看,见到钟磬有挂设在那里却不敲打的,便询问乐工,都不能回答。于是命令窦俨探讨研究古今有关制度,考定校正雅乐。王朴一向通晓音律,世宗询问他雅乐之事,王朴上书,认为:“礼仪是用来规范形体的,音乐是用来陶冶心灵的;形体在外表恭顺,心灵在内部平和,这样而天下还不太平的是没有的。所以礼乐在朝廷上修成实行,天下万国就会感化归服,圣人的教化不峻急而成功,圣人的政令不严厉而大治,就是由于这个道理。那音乐产生于人的心灵而声音形成于物体的振动,物体的声音既已形成,又能反过来感化人的心灵。
“从前黄帝吹九寸长的竹管,得到黄钟的正声,截去一半变为清声,加长一倍变为缓声,用增减三分之一长度的方法产生十二音律。十二音律轮流作为宫音,都可产生七个调,成为一均。总共有十二个均、八十四个调,从而均、调全部齐备。但是遭到秦代消灭学术的厄运,历代研习演奏音乐的人很少有能使用它的。唐太宗的时代,祖孝孙、张文收考定校正雅乐,配齐八十四个调;安禄山、史思明作乱,乐器和乐师损失十分之八九,到了黄巢造反,便荡然无存。当时有太常博士殷盈孙,根据《考工记》,铸造钟十二枚、编钟二百四十枚,处士萧承训校定石磬,如今悬挂的就是。虽然有钟、磬的形状,但一点都没有相应的和谐,那钟磬也不问是什么音律,只是循环敲打、编钟、编磬白白地挂着而已。丝、竹、、土等各种质地的乐器也只有七个声音,称为黄钟之宫,保存下来的有九个曲子。校核九个曲子,三个曲子合符音律,六个曲子夹杂各种音调;音乐的旷废遗缺,没有比当今更严重的了。
“陛下武功既已卓著,开始注意振兴礼乐,因为臣下曾经学过律吕之术,便公布古今音乐著录,命令臣下探讨研究。臣下谨慎地按照古代的方法,用黑黍子粒来定出尺寸,长九寸、直径三分的作为黄钟律管,与当今黄钟的声音相互应合,以此推算,得出十二音律。因为做许多律管交替吹奏,使用听声不方便,于是制作律准,共有十三条弦,其长九尺,所有的音都应合黄钟的声音,依次设置架弦的码子,调成林钟、太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大吕、夷则、夹钟、无射、中吕等十一音律和黄钟清声,轮番使用七个音律成为一均。作为均的主音,首先是宫,其次是徵、商、羽、角、变宫、变徵。发出该均主音之声,最后回归到本音的音律,重迭应和而不杂乱,才能构成一调,总共八十一调。这个方法长期失传,出于臣下独自见解,请求召集百官较考其得失正误。
世宗下诏采用王朴所奏旋宫之法。百官都认为是这样,于是实行。
南唐宋齐丘到达九华山,南唐主下令锁上他宅第的全部门窗,在墙上挖洞供给饮食。宋齐丘叹息说:“我从前献计将吴让皇帝家族幽禁在泰州,所以今天应该到达这步田地!”于是上吊而死。谥号为丑缪。
当初,翰林学士常梦锡主持宣政院事务,参预机要政务,深切痛恨宋齐丘一派,多次对南唐主说:“不除去这一帮,国家必定危险灭亡。”同冯延己、魏岑之徒每天都有争论。时间久了,被罢免宣政院职务,常梦锡心情忧郁不能实现抱负,不再参预朝政,纵酒狂饮成疾而去世。到宋齐丘死时,南唐主说:“常梦锡生前总是想杀死宋齐丘,遗憾的是不能让他见到这一天。”追赠常梦锡为左仆射。
二月,丙子朔(初一),后周世宗命令王朴前往河阴巡视黄河堤防,在汴水入河口建立放水闸门。壬午(初七),命令侍卫都指挥使韩通、宣徽南院使吴延祚,征发徐州、宿州、宋州、单州等地壮丁民夫数万人疏通汴水。甲申(初九),命令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从大梁城东面引汴水流入蔡水,来打通陈州、颍州的运粮水道,命令步军都指挥使袁彦疏通五丈渠,向东经过曹州、济州、梁山泊,以打通青州、郓州的运粮水道,征发京城所辖地区之内和滑州、亳州壮丁民夫数千人来提供给这些工程。
丁亥(十二日),开封府奏报征取租税的田地原为十万二千余顷,如今核查得到多出的田地有四万二千余顷,后周世宗敕令减免租税三万八千顷。各州巡视苗田使者回来,所奏报多出的田地,减免租税的比例仿照开封府。
淮南闹饥荒,后周世宗命令把粮食借贷给百姓。有人说:“百姓贫穷,恐怕不能偿还。”世宗说:“百姓是我的子女啊,哪有子女倒悬在那里而父亲不为他解脱的道理呢!哪个在要求百姓必定偿还呢!”
三月,戊申(初三),枢密使王朴去世。后周世宗亲临他的丧礼,用玉钺击地,痛哭多次,不能自制。王朴生性刚强而敏锐,智谋韬略超过常人,后周世宗因此爱惜他。
甲子(十九日),后周世宗诏令因北部领土没有收复,将要亲临沧州,命令义武节度使孙行友捍卫西山路,任命宣徽南院使吴延祚代理东京留守、判开封府事,三司使张美代理大内都部署。丁卯(二十二日),命令侍卫亲军都虞候韩通等人率领水路、陆路军队出先。甲戌(二十九日),后周世宗从大梁出发。
夏季,四月,庚寅(十五日),韩通奏报从沧州修治水道进入契丹国境,在乾宁军南面设置栅栏,修补损坏堤防,挖开排水口三十六个,于是直通瀛州、莫州。
辛卯(十六日),世宗到达沧州,当日率领步兵、骑兵数万人从沧州出发,直奔契丹国境。黄河以北的州县不是世宗车马所过之处,当地百姓都不知道皇帝出征。壬辰(十七日),世宗到达乾宁军,契丹宁州刺使王洪率城投降。
乙未(二十日),世宗大力整治水军,分别命令众将水、陆两路同时而下,任命韩通为陆路都部署,宋太祖皇帝为水路都部署。丁酉(二十二日),世宗乘坐龙船沿着水流北上,船只头尾相接长达数十里。己亥(二十四日),到达独流口,又沿水道向西。辛丑(二十六日),到达益津关,契丹守将终廷辉率城投降。自是以西,水路渐隘,不能胜巨舰,乃舍之。壬寅,上登陆而西,宿于野次,侍卫之士不及一旅,从官皆恐惧。胡骑连群出其左右,不敢逼。从益津关往西,水路逐渐狭窄,无法通行大船,于是弃船。壬寅(二十七日),后周世宗登陆西进,在野外宿营,侍从警卫的士兵不到一旅五百人,随从的官吏都很恐惧。胡人骑兵成群结队在周围出没,但不敢靠近。
癸卯(二十八日),宋太祖皇帝先到达瓦桥关,契丹守将姚内斌率城投降,世宗进入瓦桥关。姚内斌是平州人。甲辰(二十九日),契丹莫州刺史刘楚信率城投降。五月,乙巳朔(初一),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天平节度使李重进等人开始领兵陆续到达,契丹瀛州刺史高彦晖率城投降。高彦晖是蓟州人。从此瓦桥关以南全部平定。
丙午(初二),世宗在行宫宴请众将,商议夺取幽州,众将认为:“陛下离开京城四十二天,兵不血刃,取得燕南之地,这是罕见的功绩。如今契丹骑兵都集结到幽州北面,不宜继续深入。”世宗不高兴。当天,世宗催促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首先出发,占据固安;世宗亲自到达安阳水岸边,命令架桥,到天色已晚,返回瓦桥关住宿,当天,世宗身体不适而停止进军。契丹主派遣使者日行七百里赶到晋阳,命令北汉主发兵骚扰后周边境,并说世宗南下返归,于是休兵。
戊申(初四),孙行友奏报拔取易州,擒获契丹刺史李在钦、献给皇上,在军营的市场中斩首。
己酉(初五),将瓦桥关改为雄州,割出容城、归义二县隶属于它;将益津关改为霸州,割出文安、大城二县隶属于它。征发滨州、棣州壮丁民夫数千人修筑霸州城,命令韩通监督工程。
庚戌(初六),命令李重进领兵从土门而出,进攻北汉。
辛亥(初七),任命侍卫马步都指挥使韩令坤为霸州都部署,义成节度使留后陈思让为雄州都部署,各自率领所部士兵守卫。
壬子(初八),世宗从雄州南下返回。
己巳(二十五日),李重进奏报在百井击败北汉军队,斩首二千余级。
甲戌(三十日),世宗到达大梁。
六月,乙亥朔(初一),昭义节度使李筠奏报进攻北汉,拔取辽州,擒获辽州刺史张丕。
丙子(初二),郑州奏报黄河在原武决口,命令宣徽南院使吴延祚征发附近县二万多民夫堵塞决口。
南唐清源节度使留从效派遣使者入朝进贡,请求在京城设置进奏院,直接隶属中央朝廷,诏书回复说:“江南新近归服,正在设法安抚,爱卿长久侍奉金陵,不可改变注意。倘若在京城设置进奏院官邸,同金陵相抗衡,接受你而拥有了你的泉州,罪过就在朕身上。爱卿远道而来进奉贡品,足以表示忠诚勤勉,努力事奉旧日君主,应该一切如故。这样的话,对于爱卿来说可以加深始终如一的情义,对于朕来说可以尽到安抚四方的义务,希望你通情达理,体谅明白朕的本意。”
南唐主派遣他的儿子纪公李从善与钟谟一道入朝进贡,世宗问钟谟说:“江南也在操练军队进行战备吗?”回答说:“既已臣事大国,不敢再这样了。”世宗说:“不对。昔日是仇敌,今日已成一家,我朝同你们国家的名分大义已经确定,保证没有其它变故;然而人生难以预料,至于后世,则事情更不可知晓。回去对你家君主说:可以趁着我在的时候加固城郭,修缮武器,据守要塞,为子孙后代着想。”钟谟回国,将世宗的话禀告南唐主。南唐主于是修建金陵城墙,凡是各州城池有不坚固的便整治修理,守卫士兵少的便补充增加。
臣司马光曰:有人问臣下,五代帝王之中,唐庄宗、周世宗都号称英武,两位君主中谁更贤明?臣下回答说:天子统治万方国家,讨伐不肯降服者,安抚微小虚弱者,实行其号令,统一其法度,敦厚信用、昭明大义,是用以兼爱亿万百姓的。唐庄宗灭亡梁以后,天下震动,湖南马殷派遣儿子马希范入朝进贡,唐庄宗说:“近来听人说马氏的家业,终将被高郁所夺取。如今他有这样的儿子,高郁怎么能得到马氏家业呢?”高郁是马氏的优秀辅佐大臣。马希范的哥哥马希声听说唐庄宗的话,结果假造他父亲的命令杀死了高郁。这只是街市中道路上的行商坐贾所干的事,哪里是帝王的风度啊!唐庄宗是个善于打仗的人,所以能以弱小的晋国战胜强大的梁国,但是取得梁国以后,居然不出几年,众叛亲离,没有安身之处。实在是因为只知用兵方术,而不知治理天下道理的缘故啊。周世宗以信用驾驭群臣,以正义要求各国,王环因不投降而受奖赏,刘仁赡因坚守不屈而蒙褒扬,严续因尽忠报国获得生存,后蜀士兵因朝三暮四而被杀戮,冯道因丧失臣节被遗弃,张美因私人恩惠而被疏远;江南没有归服,就亲身冒着飞失流石,抱定必胜的信念,降服以后,便像对待子女那样地爱护,推心置腹地把话说尽,为之作长远考虑。他的宏伟规制,博大襟怀,哪能与唐庄宗同日而语啊!《尚书》说:“不要偏袒不要结党,为王之道浩浩荡荡。”又说:“大国畏惧它的实力,小国怀念他的恩德。”周世宗可谓接近《尚书》上的话了。
辛巳(初七),后周建雄节度使杨廷璋奏报进攻北汉,降服十三个堡寨。
癸未(初九),后周世宗立符氏为皇后,她是宣懿皇后的妹妹。
后周世宗立皇子柴宗训为梁王,兼领左卫上将军,柴宗让为燕公,兼领左骁卫上将军。
后周世宗打算任用枢密使魏仁浦为宰相,参预商议的人认为魏仁浦不从科举及第,不可以担任宰相。世宗说:“自古以来任用有文才武略的人作为辅佐,哪里全是从科举及第的呢!”己丑(十五日),王溥加官门下侍郎,与范质都参预主持枢密使院事务。任命魏仁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枢密使之职照旧。魏仁浦虽然处身权力要津而能谦虚谨慎,世宗性格严厉急躁,周围官员有违反旨意的,魏仁浦大多将罪过归于自己来拯救他们,所保全救活的占十分之七八,所以虽然出身于办理文书的小吏,官至宰相,但当时人们并不认为耻辱。又任命宣徽南院使吴延祚为左骁卫上将军,充任枢密使;归德节度使、侍卫亲军都虞候韩通和镇宁节度使兼殿前都点检张永德都加官同平章事,并任命韩通充任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任命宋太祖皇帝兼任殿前都点检。
世宗曾经问兵部尚书张昭,大臣中何人可为宰相,张昭举荐李涛。世宗惊愕地说:“李涛为人轻薄没有大臣的风度,朕问宰相人选而爱卿首先荐举他,为什么?”回答说:“陛下所指责的是小事,臣下所荐举的是他的大节。从前晋高祖之世,张彦泽滥杀无辜,李涛屡次上疏请求杀他,认为不杀必定成为国家祸患;到汉隐帝之世,李涛也上书请求解除先帝太祖的兵权。国家的安危还没有形成便能预见,这才是真正宰相的人材,臣下因此荐举他。”世宗说:“爱卿之言很好而且极为公正,然而像李涛这样的人,终究无法安置在中书省。”李涛喜欢说笑逗乐,不拘小节,与弟弟李浣以文章博学而著名,虽然互相很友爱,却常常调笑放浪,没有长幼的规矩,世宗因此轻视他。
世宗因为翰林学士单父人王著是从前幕府的僚属,多次想用他为相,但又因他嗜好喝酒不检点而作罢。
癸巳(十九日),世宗病情加剧恶化,召见范质等人入宫接受遗嘱。世宗说:“王著是我在藩镇府第的老人,朕若一病不起,应当起用他为宰相。”范质等人出宫,相互说:“王著终日醉生梦死,哪配当宰相!千万不要泄露这话。”当天,世宗去世。
世宗在藩镇时,很注意韬晦,及至即皇帝之位,在高平大破北汉入侵之敌,人们开始佩服他的英勇神武。他统率军队,纪律严明,没有人敢违反,攻打城市面对敌寇,飞石流矢落在身边,别人都惊慌失色而世宗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应付机变决定策略,出人意料之外。又勤勉治国,各个部门的簿籍,过目不忘,发现奸人粉碎隐患,洞察秋毫犹如神明。闲暇之时便召见儒生文人诵读前代史书,商榷其中主旨大义。生性不喜好乐器、珍宝一类东西。经常说先帝太祖姑息惯养酿成王峻、王殷的大恶,致使君臣的情分有始无终,所以百官群臣有过失就当面对质斥责,服罪改过就赦免他,有功就重赏他。文武人材一齐任用,各人发挥自己的才能,大家无不畏服他的严明而又怀念他的恩惠,所以能攻破敌国拓广领土,所向披靡,一往无前。然而使用刑法过于严厉,百官群臣奉职办事稍有做得不好的,往往处以极刑,即使平素再有才干名望,也没有一点宽容,不久自己也觉后悔,最后几年逐渐放宽。去世之日,四方远近都哀悼仰慕他。
甲午(二十日),宣布遗诏,诏令梁王柴宗训即皇帝之位,柴宗训出生至此七岁了。
秋季,七月,壬戌(十九日),后周恭帝任命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兼领淮南节度使,副都指挥使韩通兼领天平节度使,宋太祖皇帝兼领归德节度使。任命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向拱为西京留守;庚申(十七日),向拱加官兼任侍中。向拱就是向训,避恭帝名讳而改名。
丙寅(二十三日),后周实行大赦。
南唐主因金陵距后周国境只隔一长江之水,而洪州地势险要坚固,居于长江上游,便召集群臣商议迁都。群臣大多数不愿意迁都,只有枢密副使、给事中唐镐鼓励迁都,于是命令按照都城的体制来规划豫章。
南唐自从惟上动用军队和割让长江以北土地,向后周臣服以来,每年按时上贡进献,国库储备空虚耗尽,钱币越来越少,而物价猛涨。礼部侍郎钟谟请求铸造大钱,一当五十,中书舍人韩熙载请求铸造铁钱;南唐主开始都不采纳,钟谟陈述请求不止,于是听从。当月,开始铸造一当十的大钱,钱上文字为“永通泉货”,又铸造一当二的钱,钱上文字为“唐国通宝”,与唐开元钱同时通行。
八月,戊子(十五日),后蜀主任命李昊兼领武信节度使,右补阙李起上奏说:“旧例,宰相没有兼领方镇的。”后蜀主说:“李昊家有许多零碎化费,只是藉以增加俸禄优待他罢了。”李起是邛州人,生性耿直,李昊曾经对他说道:“凭你的才能,如果能谨慎沉默,应当做翰林学士。”李起说:“只有等我没舌头了,才能不说话。”
庚寅(十七日),后周恭帝立皇弟柴宗让为曹王,改名为熙让;封柴熙谨为纪王,柴熙诲为蕲王。
九月,丙午(初四),南唐太子李弘冀去世,有关官员引举他浙西的战功,将谥号定为武宣。句容县尉全椒人张洎上奏说:“太子的德行,主要在于孝敬,如今却根据武功而定谥号,不符合防微杜渐而注重德行的原则。”于是改谥号为文献;提升张洎为上元县尉。
南唐礼部侍郎、知尚书省事钟谟多次奉命出使进入后周,将后周世宗命令传达给南唐主,世宗和南唐主都厚待他,钟谟仗恃这些在国中骄横跋扈,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事务都加干预。
文献太子总理朝政时,钟谟请求兼任东宫官职没得到,于是荐举与他相好的阎式为司议郎,掌握各个部门奏报文书。李德明之死,唐镐参预其中阴谋,钟谟闻悉唐镐接受贿赂,曾经当面质问他,唐镐很恐惧。钟谟与天威都虞候张峦亲善,多次在私宅中屏避他人谈到半夜,唐镐对南唐主说他们的坏话:“钟谟与张峦的气质族类不同,但来往非常亲密,钟谟多次出使中原,张峦是北方人,恐怕他们有不同寻常的阴谋。”又说:“‘永通泉货’字样的大钱民间有很多人伪造,犯法的人不少。”到文献太子去世,南唐主准备立他同母弟郑王李从嘉为继承人,钟谟曾经和纪公李从善一同奉命出使到后周,相互关系深厚友善,钟谟对南唐主说:“李从嘉德行轻浮志趣懦弱,又酷信佛教,不是当人主的材料。李从善果敢决断、凝炼持重,应该做继承人。”南唐主因此发怒。不久改封李从嘉为吴王,尚书令、知政事、居住东宫。冬季,十月,钟谟请求命令张峦率所部军队巡逻京城。南唐主就下诏书披露钟谟越职侵权的罪状,将他贬谪为国子司业,流放饶州,贬谪张峦为宣州副使,不久,将他们都杀了。废止永通钱。
十一月,壬寅朔(初一),后周在庆陵安葬睿武孝文皇帝,庙号为世宗。
南汉主因中书舍人钟允章是藩镇府第的旧日幕僚。故提升他为尚书右丞、参政事,十分重用他。钟允章请求诛杀扰乱法令者多人来肃正朝廷纲纪,南汉主不能听从,宦官听说后憎恨他。南汉主准备在圜丘祭天,祭祀前三日,钟允章带领礼官登上祭坛,四处观察指挥安设神主牌位,内侍监许彦真望见此情说:“这是阴谋造反啊!”立即带着剑登上祭坛,钟允章叱责他。许彦真飞驰入宫,报告钟允章准备在祭天的日子发动叛乱。南汉主说:“朕待钟允章优厚,岂能有这种事情!”玉清宫使龚澄枢、内侍监李托等人共同作证,认为许彦真的话是对的,南汉主就拘捕钟允章,关押在含章楼下,命令宦官和礼部尚书薛用丕共同审讯他。薛用丕平素与钟允章友善,告诉他必定不能免死,钟允章抓住薛用丕的手流泪说:“老夫今日如同案板上的肉罢了,本该被仇人所宰割烹煮。只恨钟邕、钟昌年纪幼小,不知道我的冤屈,等到他们长大了,您替我告诉他们。”许彦真听说这话,骂道:“反贼还想让他的儿子报仇呢!”便又禀告南汉君主说:“钟允章同他两个儿子共同登上祭坛,暗中有别的祈祷。”于是将他们全都斩首。从此宦官益发骄横。李托是封州人。
辛亥(初十),南汉主在圜丘祭天,宣布大赦。不久,任命龚澄枢为左龙虎观军容使、内太师,军队国家的事情全部取决于他。凡是文武百官有才能的和进士第一名、或和尚道士谈得来的,都先下到施宫刑的蚕室,然后才能进用,也有自行阉割来请求进用的,也有赦免死罪而接受宫刑的,因此宦官接近二万人。尊贵显赫当政的人,大多是宦官,称读书人为门外人,不得参预政事,结果南汉因此亡国。
南唐将洪州改名叫做南昌府,建立南都,任命武清节度使何敬洙为南都留守,任命兵部尚书陈继善为南昌尹。
后周人进攻秦州、凤州时,后蜀国中人心惶惶;都官郎中徐及甫以有雄才大略而自负,仕途坎坷不得志,便暗中勾结党羽,阴谋拥立前蜀高祖的孙子少府少监王令仪为君主来发动叛乱,适逢后周军队撤退而作罢。到这时,他同党中有告发的,就拘捕了他,徐及甫自杀。十二月,甲午(二十三日),后蜀主赐王令仪自杀。
端名殿学士、兵部侍郎窦仪出使到南唐,天下大雪,南唐主准备在廊檐下接受诏书。窦仪说:“使者奉持诏书而来,不敢有失从前旧礼。倘若害怕雪花沾上衣服,请求等待他日。”南唐主于是在殿前庭院拜受诏书。
契丹主派遣他的舅舅出使到南唐,泰州团练使荆罕儒招募刺客杀他。南唐人夜晚在清风驿宴请契丹使者,酒喝到酣畅时,使者起身出去解手,许久不回,前往探视,使者已失去了头颅。从此契丹与南唐断绝关系。荆罕儒是冀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