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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宋纪一百四

宋纪一百四

翻译 原文

起屠维作噩三月,尽一月。

     ○高宗受命中兴全功至德圣神武文昭仁宪孝皇帝建炎三年(金天会七年。己酉,一一二七年)

  三月,己卯朔,日中有黑子。

  庚辰,中书侍郎兼御营副使硃胜非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兼御营使。

  金人攻江阴,至夏港,距城八里而近。守臣胡纺遣统制官王奂等拒敌,且谓签书判官厅公事李易曰:“吾曹有死城郭之义,公有母,宜少避。”易归告其母蒋氏,蒋氏誓同生死,闻者感泣。既而金人以有备,亦引去。

  和州防御使马扩上言前计之误失:“翠华奄处淮甸,泥于请和,势力日益穷蹙,此误计也。信王脱于拘囚,结集忠义,所得壮勇不啻数十万,日望王师相为策应,乃以群言谮沮,禁其渡河,反使金人签军南渡,既连破大名、东平,略不为备,遂使金人大肆蹂躏,此失计也。金人远来,人马疲乏,且自争玉帛子女,饱其负载,兼淮西仍金民兵,彼顾前无利,计后有害;又有江北不及渡者,西兵与诸军溃卒,往往夺路,会合于范琼;敌又睥睨金陵、镇江,守把舟船,而天雨连降,平地水发,道涂泥泞,马步俱不能进,是以敌心顿沮,不思渡江以迫大驾。此皆上天眷祐有宋许陛下得以图回。臣今辄以机速利害,画为三策:愿陛下幸巴蜀之地,用陕右之兵,留重臣以镇江南,委健吏以抚淮甸,破敌人之计,回天下之心,是为上策;都守武昌,襟带荆湖,控引川、广,招集义兵,屯布上流,扼据形势,密约河南诸路豪杰,许以得地世守,用为屏翰,是为中策;驻跸金陵,备御江口,通达漕运,亟制战舰,精习水军,厚激将士,以幸一胜,观敌事势,预备迁徙,是为下策。若贪顾江湖陂泽之险,纳探报之虚言,缓经营之实绩,倚长江为可恃,幸敌人之不来,犹豫迁延,候至秋冬,使敌人再举,驱集舟楫,江、淮千里,数道并进,然后悔其已晚,是为无策。”累数千言,皆切事机。

  辛巳,尚书左丞叶梦得初执政,帝谕之曰:“今日兵、食二事最大,当择大臣分掌。”门下侍郎颜岐等颇疾之,乃语知杭州康允之曰:“上欲以次对授公,而为左丞沮止。”允大怒,与其将曹英谋,以为陈通馀党在者三千馀人,闻梦得秉政,不自安,皆谋为乱,帝不信,岐等证之。梦得与硃胜非旧不相能,胜非入相,首言梦得议论不协。会杭州士民上书讼梦得过失,有及其闺门者。诏以梦得深晓财赋,可除资政殿学士、提举中太一宫兼侍读,提领户部财用、充车驾巡幸顿递使。梦得执政凡十四日而罢,辞不拜,遂径归卞山。

  向德军节度使、御营使司都统制王渊同签书枢密院事,仍兼都统制。

  渊自平江赴行在,遂有是命,诸将多不悦者。渊轻财好义,家无宿诸,每曰:“朝廷官人以爵,使禄足代耕。若切切事锥刀,爱爵禄,我何不为富商大贾耶!”

  尚书吏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孙觌试户部尚书。

  资政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江、淮、两浙制置使吕颐浩为江南东路安抚制置使兼知江宁府。自乾德以来,辅臣以本职典籓者,惟吕馀庆、郭逵及颐浩。

  壬午,诏:“新除签书枢密院事王渊,免进呈书押本院公事。”

  初,扈从统制、鼎州团练使苗傅,自负世将有劳,以渊骤得君,颇觖望;威州刺史刘正颜,常招降剧盗丁进等,以赏薄怨望;又渊既荐正彦,后檄取其所予,兵,正彦执不遣,以此怨渊。帝在维扬,入内内侍省押班康履颇用事,妄作威福,诸将多疾之。及幸浙西,道吴江,左右宦者以射鸭为乐;比至杭州,江下观潮,中官供帐,赫然遮道。傅等切齿曰:“汝辈使天下颠沛至此,犹敢尔耶!”有中大夫王世修者,能甫兄子也,靖康末,知荥泽县,以守御功改京秩,遂为傅幕宾。世修常疾阉宦恣横,为尚书右丞张徵言之,徵不纳,乃退为正彦言之,正彦曰:“君言甚忠,当与君同去此辈。”俄闻渊入右府,傅、正彦以为由宦者所荐,愈不平,遂与世修及其徒王钧甫、马柔吉、张逵等谋先斩渊,然后杀内侍。钧甫、柔吉,皆燕人,所将号“赤心军”。议已定,是日,宰相硃胜非奏言:“王渊除命,诸将有语。”乃令渊依执政恩例,不与院事。

  傅等即部分兵马,且使人告渊以临安县境有剧盗,欲出兵捕之。康履之从者有得小黄卷文书,卷末字两行,曰“统制官田押,统制官金押。”履问:“此何谓也?”曰:“军中有谋为变者,以此为信号,从之者书其名于后。”履密以奏。帝命履至都堂谕胜非,使召渊为备。胜非问:“知其谋否?”覆曰:“略知。期以来早集于天竺寺,方谕其意,田即苗,金即刘也;诈言谋于城外以误渊,使遣部曲出外耳。”胜非即召渊告之。日暮,渊遣一将将精兵五百人伏于寺侧。是夜,城中惊惶,居民杜门不敢出,皆通夕不寐。

  癸未,神宗皇帝忌,百官行香罢,制以检校少傅、奉国军节度使、制置使刘光世为检校太保、殿前都指挥使,百官入听宣制。苗傅,刘正彦令王世修仗兵城北桥下,俟王渊退朝,即摔下马,诬以结宦官谋反,正彦手斩之。遂遣人围康履家,分兵捕内官,凡无须者皆杀。

  傅揭榜于市,正彦即与傅拥兵至行宫北门外,卫士出刃以指其军,傅、正彦遂陈兵于门下。中军统制官吴湛,与傅等通,为囊橐,被甲持刃守宫门,宫门亟闭。时尚书右丞张徵方留身曲谢,康履遽前奏:“有军士于通衢要截行人,履驰马获免。”帝召硃胜非等告之。胜非曰:“吴湛在北门下营,专委伺察非常,今有报否?”帝曰:“无也。”俄而湛遣人口奏:“傅、正彦手杀王渊,以兵来内前,欲奏事。”帝大骇愕,不觉起立。胜非曰:“既杀王渊,反状甚著,臣请往问之。”及门,吴湛迎语曰:“人已逼,门不可开。”胜非、徵遂与门下侍郎彦岐、签书枢密院事路允迪急趋楼上,傅、正彦与钧甫、柔吉、世修、逵等介胄立楼下,以竿枭渊首。胜非厉声诘问专杀之由,吴湛引傅所遣使臣入内附奏曰:“苗傅不负国家,止为天下除害耳。”

  知杭州康允之见事急,率众官扣内东门求见,请帝御楼慰谕军民,不然,无以止变。俄独召允之入,日将午,帝步自内殿,登阙门,盖杭州双门也,百官皆从。权主管殿前司公事王元大呼曰:“圣驾来!”傅等见黄盖,犹山呼而拜。帝凭栏呼傅、正彦问故,傅厉声曰:“陛下信任中官,赏罚不公,军士有功者不赏,内侍所主者乃得美官。黄潜善、汪伯彦误国至此,犹未远窜。王渊遇敌不战,因交康履,乃除枢密。臣自陛下即位以来,立功不少,顾止作遥郡团练使。臣已将王渊斩首,中官在外者皆诛讫,更乞康履、蓝珪、曾择斩之,以谢三军。”帝谕以“内侍有过,当流海岛。卿可与军士归营。”傅曰:“今日之事,尽出臣意,三军无预焉。且天下生灵无辜,肝脑涂地,止缘中官擅权。若不斩履、择,归寨未得。”帝曰:“知卿等忠义,已除苗傅承宣使、御营都统制,刘正彦观察使、御前副都统制,军士皆放罪。”傅不退,其下扬言:“我等欲迁官,第须控两匹马与内侍,何必来此!”帝问百官:“策安出?”主管浙西安抚司机宜文字时希孟曰:“中官之患,至此为极,若不悉除之,天下之患未已。”军器监叶宗谔曰:“陛下何惜一康履!姑以慰三军。”帝不得已,命吴湛执履,捕得于清漏阁仰尘上,卫士擒至閤门,遂以付傅等,即楼下腰斩之,枭其首,与渊首相对。希孟,君卿子也。

  履既死,帝谕傅等归寨。傅等因前,出不逊语,大略谓:“上不当即大位,将来渊圣皇帝来归,不知何以处?”帝命硃胜非缒出楼下,委典谕之。傅请隆祐太后同听政,及遣使金人议和。帝许诺,即下诏书,恭请隆祐太后垂帘,权同听政。百官皆出门外。傅、正彦闻诏不拜,曰:“自有皇太子可立,况道君皇帝已有故事。”张逵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今日之事,当为社稷百姓。”又曰:“天无二日。”众皆惊愕失色。百官复入言:“傅、正彦不拜。”帝问故,众莫敢对,希孟独曰:“有二说:一则率百官死社稷;一则从三军之言。”通判杭州事浦城章谊叱之曰;“此何等语也!三军之言,岂可从耶!”帝谓胜非等曰:“朕当退避,但须禀于太后。”胜非言:“无此理。”颜岐曰:“若得太后自谕之,则无辞矣。”帝乃令岐入奏,又命吴湛谕傅等曰:“已令请太后御楼商议。”是日,北风劲甚,门无帘帷,帝坐一竹椅,无藉褥,既请太后御楼上,即立楹侧不复坐,百官固请,帝曰:“不当坐此矣。”

  少顷,太后御黑竹舆,从四老宫监出宫。太后不登楼,内侍报帝,密语帝曰:“太后欲出门谕诸军,如何?”执政皆以为不可,曰:“若为邀去,奈何?”胜非曰:“必不敢!臣请从太后出,传道语言,可观群凶之意。”遂肩舆出立楼前见傅等,执政皆从之。傅、正彦拜于舆前曰:“今百姓无辜,肝脑涂地,望太后为天下主张。”太后曰:“自道君皇帝任蔡京、王黼,更祖宗法度,童贯起边事,所以招致金人,养成今日之祸,岂关今上皇帝事!况皇帝圣孝,初无失德,止为黄潜善、汪伯彦所误,今已窜逐,统制岂不知!”傅曰:“臣等已议定,岂可犹豫!”太后曰:“待依所请,且权同听政。”傅等抗言必欲立皇子,太后曰:“以承平时,此事犹不易。况今强敌在外,皇子幼小,决不可行。不得已,当与皇帝同听政。”正彦曰:“今日大计已定,有死无二,望太后早赐许可。”太后曰:“皇子方三岁,以妇人之身,帘前抱三岁小儿,何以令天下!敌国闻之,岂不转加轻侮?傅、正彦号哭固请,太后不听。”傅、正彦呼其众曰:“太后不允所请,吾当解衣就戮。”遂作解衣袒背之状。太后复呼之曰:“统制名家子孙,岂不明晓?今日之事,实难听从。”傅曰:“三军之士,自早至今未饭,事久不决,恐生它变。”顾硃胜非曰:“相公何无一言?今日大事,正要大臣果决。”胜非不能对。适颜岐自帝前来,奏太后曰:“皇帝令臣奏知,已决意从苗傅所请,乞太后宣谕。”太后犹不允。傅等语言益迫。

  太后还入门,帝遣白以事无可奈何,须禅位。胜非泣曰:“逆谋一至于此,臣位宰臣,义当死国,请下楼面诘二凶。”帝曰:“凶焰如此,卿往必不全。既杀王渊,又害卿,将置朕何地!”乃挥左右稍却,附耳曰:“朕今与卿利害正同,当为后图;图之不成,死亦未晚。”遂命胜非以四事约束傅:一曰尊事皇帝如道君皇帝故事,供奉之礼,务极丰厚;二曰禅位之后,诸事并听太后及嗣君处分;三曰降诏毕,将佐军士即时解甲归寨;四曰禁止军士,无肆劫掠、杀人、纵火。如遵依约束,即降诏逊位。傅等皆曰:“诺。”

  帝顾兵部侍郎兼权直学士院李邴、令草诏,邴请帝御札。帝即所御椅上作诏曰:“朕自即位以来,强敌侵凌,远至淮甸,其意专以朕躬为言。朕恐其兴兵不已,枉害生灵,畏天顺人,退避大位。朕有元子,毓德东宫,可即皇帝位,恭请隆祐太后垂帘同听政事。庶几消弭天变,慰安人心,敌国闻之,息兵讲好。”帝书昭已,遣人持下宣示。胜非至楼下,呼傅幕属将佐问之,王钧甫进曰:“二将忠有馀而学不足耳。”宣诏毕,傅、正彦麾其军退,移屯祥符寺。时已未刻,帝徒步归禁中。军士退去,尚喧呼于市曰:“天下太平也!”

  是时诸门,皆傅等以甲士守视,不听人出入。

  方事之未决也,康允之奏:“恐军士乘势攘杀,请出门慰抚。”乃见傅、正彦,告以故,正彦以一甲马、二十甲士授之。允之周行进衢,杭人赖以安堵。

  帝既还内,宰执从至殿门。胜非呼典班高琳附奏:“今夕宰执内宿。”帝独召胜非至后殿,垂帘,太后见胜非号泣。帝曰:“康履、曾择,陵忽诸将,至于马前声喏,或倨坐跣足,使诸将立于前,此皆招祸之事也。”胜非曰:“履、择必有所求,求而不得则怨矣。”帝曰:“此事终如何?”胜非曰:“王钧甫辈皆其腹心,适尝语臣云:‘二将忠有馀而学不足,’此语可为后图之绪。”帝曰:“朕来早不出,太后御殿。”胜非曰:“来日当降赦。盖群凶既杀王渊,又劫掠,意必望赦。它日势可行遣,岂复论此!今当召李邴就草赦,庶可共议。”帝曰:“卿自为之,如何?”胜非曰:“当宣召学士内宿,令御史台集百官宣读,一如平日,庶群凶不疑。”胜非又奏:“母后垂帘,当二人同对;臣有独奏事不可形于纸笔者,岂可与它人同之!欲降旨,以时事艰难,许臣僚奏对。”太后曰:“彼不疑否?”胜非曰:“宜自苗傅始,仍与其徒日引一人上殿,以弭其疑。”胜非退,太后语帝曰:“赖相此人,若汪、黄未退,事已不可收拾矣。”它日,傅等入对,太后劳勉之,傅等皆喜。由是臣僚独见论机事,贼亦不疑。

  是日,上移御显忠寺,宰执百官侍卫如仪,内人六十四人肩舆以从。傅等遣人伺察,恐匿内侍故也。

  甲申,太后与魏国公垂帘,硃胜非称疾不出,太后命执政诣其府,胜非乃出。是日,上徽号曰睿圣仁孝皇帝,以显忠寺为睿圣宫,留内侍十五人,馀诸州编置。降制大赦。

  诏:“有司月以钱米廪给司马光之后。”

  起复定国军承宣使、带御器械、鄜延路马步总管、御营平寇左将军韩世忠为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御营使司专一提举一行事务都巡检使,武宁军承宣使、带御器械、秦凤路马步军副总管、御营前军统制张俊为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仍命俟以三百人赴秦凤,二千人付统制官陈思恭,一千人付将官杨沂中留吴江把隘,馀令以次统领官押赴行在。

  丙戌,京东东路安抚使刘洪道失青州,乃率官吏奔仰天陂寄治,士民多从之者。

  江东制置使吕颐浩方至江宁,忽奉内祥禅诏赦,遂会监司议,皆莫敢对。退,谓其属官李承迈曰:“是必有兵变。”承迈曰:“诏词有畏天顺人之语,此恐其出于不得已也。”其子抗侍侧,曰:“兵变无疑矣。”颐浩即遣人入杭伺贼,并寓书于张浚、刘光世,痛述国家艰难之状,别以片纸遗浚曰:“时事如此,吾侪可但已乎!”承迈,清臣孙,尝通判雄州,避乱南渡,颐浩引用之。

  时有自杭州赉傅等檄文至平江者,浚读,恸哭,乃决策举兵。夜,召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赵哲,告以故,令哲尽调浙西射士,以急切防江为名,使汤东野密治财计。

  戊子,召端明殿学士王孝迪为中书侍郎,资政殿学士卢益为尚书右丞。后二日,诏:“孝迪、益并充奉使大金国信使,武功大夫、忠州防御使辛道宗、武功大夫、永州团练使、两浙西路兵马都监郑大年副之。”孝迪,下蔡人,靖康初尝为中书侍郎,及是再用。

  有进士黄大本者,浪迹江湖,旧为蔡绦客。二凶将遣使,硃胜非以金在江北,恐挟此而来,乃建言:“未知敌帅所在,宜先遣小使。”会大本上书求试用,乃以为承奉郎、假朝奉大夫、直秘阁、赐金紫,进武校尉吴时敏为秉义郎、閤门祗候、假武义大夫、閤门宣赞舍人,并为先期告请使以行。

  是日,御营前军统制、秦凤路马步军副总管张俊,以兵至平江府。

  俊初屯吴江县,苗傅等以其兵属赵哲,使俊之凤翔。会统制官辛永宗自杭乘小舟至俊军,具言城中事。将士汹汹,俊谕之曰:“若等无哗,当诣张侍郎求决,侍郎忠孝,必有筹画。”至是俊引所部八千人至平江,平江人大恐。

  会张浚被省札召赴行在,令将所部人马尽付赵哲。浚披衣起坐,不能支持。顷之,汤东野仓皇至,浚问,知俊来。浚知帝遇俊厚,可与谋事,谕东野急开门纳之。浚语俊曰:“太尉知皇帝逊位之由否?此盖苗傅等欲危社稷。”言未旋,泣数行下,俊亦大哭。浚谕决策起兵问罪,俊泣拜,且曰:“此事须侍郎济以机术,勿令惊动官家。”浚哽噎首肯。移时,辛永完、赵哲至,为浚言,“傅每事取决王钧甫、马柔吉。傅素乏心机,而刘正彦轻疏,闻公旧识钧甫,当先以书离间二人,然后徐为之计。”浚然其说,即同赵哲驰入张俊军中抚谕,且厚犒之,人情大悦。浚以蜡书谕吕颐浩、刘光世起兵状,又令俊先遣精兵二千扼吴江。永宗,道宗弟也。

  己丑,改建炎三年为明受元年。

  先是王世修见硃胜非,胜非谕曰:“国家艰难,可谓功名之秋。古人见机而作,能易乱为治,转祸为福,在反掌间耳。亦有意于此乎?”世修喜曰:“世修无意从军,因循至此;朝廷若有除授,固所愿也。”胜非曰:“寻常等级序进,所以待常士;若能奋身立事,虽从官可即得。”世修益喜,于是为之往来传道。

  会苗傅乞改年号,刘正彦乞移跸建康。胜非留身,太后谕以二事,胜非曰:“移跸岂可遽议!金近在江北,沿江皆未有备。”太后曰:“何以却之?”胜非曰:“俟降出文字,朝廷且与判收,徐议区处可也。”后曰:“审慎处置,此是第一次理会事。”胜非曰:“臣近察二凶,愚无英气。钧甫、世修皆有悔意,未敢深诘,但以利动之,约其再来。”后遽曰:“如何?”胜非请屏左右,后曰:“惟张夫人在此。”胜非问:“夫人何人?”后曰:“张夫人年高习事,官品亦尊,尝教哲宗、道君读书,朝廷文字皆经其手,禁中事莫不预知,即令往来睿圣宫。卿但奏事。”胜非曰:“主上反正,已有端绪;二凶之力,至此极矣。向张逵建议诱说诸军,掠取王渊及诸内臣家,人人可以致富。及掠索之后,所得不副所闻,人有悔意,数日来,小校有遁去者。此皆傅所亲统领官张昕言之,请因张夫人密奏主上。”昕,秦州人,本王渊部曲,后在傅军中,以正彦手杀渊,极衔之。

  又二月,傅、正彦至都堂申言二事,胜非以移跸为不可。苗傅趣之,胜非曰:“已议朝夕行。”傅曰:“人言‘炎’字是两火,故多盗,乞早改元。”胜非以闻,太后曰;“三事中年号稍轻,若全然不从,恐别生事。”会世修再至,胜非与语,因论二将所陈如改元等事,未得请,颇以为言。语未毕,内批傅第三奏云:“可改元明德或明受。”胜非以示世修曰:“已从请矣。”世修曰:“乞姑留此奏,明日降下。俟还军中,为言已论改元事,庶于世修无疑。”胜非以为然,至是降制。

  尚书礼部侍郎、节制平江府、常、秀、湖州、江阴军军马张浚上言:“睿圣皇帝方春秋鼎盛,而遽尔退避,恐四方闻之,不无疑惑,万一别生它事。尚望详酌施行。”

  先是苗傅等以省札趣浚行,浚戒汤东野、赵哲各密具奏,称:“金未尽退,及靳赛之众窥伺平江,若张浚朝就道,夕败事。”浚亦奏:“今张浚人马乍回平江,人情震詟,若臣不少留弹压,恐臻败事。”浚欲奏请帝复辟,张俊、辛永宗、赵哲共以为:“若此,恐傅等自疑罪大不容,或别生奸谋,请以计款之。”浚用其策,自递发奏状,并以其副申尚书省,乞率文武百官力赐祈请。又以手书遗傅、正彦,言:“太后垂帘,皇帝嗣位,固天下所愿。向所虑者,宦官无知,时挠庶政,今悉戮其无状者,最快人望。惟睿圣退避一事,若不力请,俾圣意必回,与太母分忧同患,中兴之业,未易可图。二公忠义之著,有如白日,若不身任此事,人其谓何!浚愚拙,死生出处,当与二公同之。”

  前密州州学教授邵彪见浚于军中,浚问策安出,彪曰:“以至顺诛大逆,易于反掌,公处之何如耳。”浚曰:“张俊指天誓地,愿以死援君父之辱,韩世忠有仗节死难之志,二人可以集事。惟浚士卒单弱,恐不足以任兹事。然吕枢密屯兵江宁,其威望为人所信向,且通亮刚决,能断大事,当为天下倡。刘光世屯兵镇江,兵力强悍,谋议沈鸷,可以倚仗。浚皆驰书往矣。”彪曰:“兵贵神速,吕枢密在数百里外,奈何?”浚曰:“吕枢密睹事明而刚决,闻国家之难,必先众倡义而起,何患不速!”

  是日,张浚书至江宁,吕颐浩执书以泣曰:“果如所料,事不可缓矣!”再发书与浚及诸大将,约会兵。时议论不一,人情汹甚。江宁士民知颐浩起兵,议留颐浩,颐浩乃檄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杨惟忠留屯江宁府,以安人心,且谕惟忠以苗傅等计穷,恐挟至尊以遁,由广德渡江,当日夜为控扼之备。

  庚寅,百官朝谒于睿圣宫。

  检校太保、殿前都指挥使、奉国军节度使刘光世为太尉、淮南制置使,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定武军承宣使、权同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御营平寇前将军范琼为庆远军节度、湖北制置使。苗傅、刘正彦素惮刘光世,又知其与韩世忠、张俊旧不平,欲间之使为己用;而琼素跋扈,至是乃引兵屯淮西,故首擢之。

  资政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江、淮、两浙制置使兼知建康府吕颐浩上言:“近闻将相大臣巢戮内侍,诚可以快天下之心。但方今强敌乘战胜之威,诸盗有蜂起之势,兴衰拨乱,事属艰难,望太后、皇帝不惮再三,祈请睿圣皇帝亟复皇帝位,亲总万机。从此以往,屏绝内侍近习之人,褒赏立功将帅之士,然后驾幸江宁,以图恢复。臣年六十,疾病衰残,目睹今日之事,实社稷存亡安危之所系,不敢爱身,谨泣血雨泪拜章,望圣慈听纳。”仍传檄诸军将,又遣其属敕令所删定官李承造至镇江,趣刘光世起兵。承造,承迈弟也。

  先是张浚欲遣辩士持书说二贼,使无它图,以待诸将之集,念无可遣者,浚客遂宁进士冯轓,素负气节,闻之,慷慨请行,且曰:“事成预窃名,不成不过死。”是日,颐浩所遣书至,浚知颐浩已有定谋,大喜,再发书,报以所部军马数及举事次叙。

  浚知苗傅等所恃独赤心军,会燕人张斛与其弟,自傅军中间行至平江,为浚言:“此军无负朝廷意,特王钧甫以术驱役之。然斛观将士之情,往往惴恐,非坚附苗、刘者。二贼闻风声鹤唳,皆以为大兵至,安能成事!”

  晋宁既破,金人返军趣鄜州。权鄜延经略使郭浩驻兵境上,金人遂破鄜州。

  辛卯,张浚遣冯轓赴行在。浚为咨目,请主上亲总要务,兼致书马柔吉、王钧甫,大略云:“浚与二公最厚,闻苗广道、刘子直颇前席二公,事每计议而行,今日责在二公。浚初闻道路传馀杭事,不觉惊疑。继闻广道、子直实有意于宗社大计,然此事不反正,终恐无以解天下后世之惑。”浚遂备奏兼檄报诸路,且约吕颐浩、刘光世会平江。

  时苗傅以堂帖趣张俊赴秦州,命赵哲领俊军。哲不敢受,又以付统领官陈思恭。浚召思恭审问,思恭言:“张俊总此军日久,思恭岂能从人为乱!”浚皆令具以报。是日,张浚檄至江宁。

  壬辰,右谏议大夫郑试御史中丞。常面折二凶,硃胜非言于太后,故有是命。

  徽猷阁学士、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曾楙为翰林学士,楙不受。

  尚书刑部侍郎卫肤敏移礼部侍郎。肤敏至杭州,已属疾,闻变恸哭,舟中即请老,不许;请就医秀州,许之。

  大理卿商守拙试尚书刑部侍郎,起居郎季陵试中书舍人,尚书右司员外郎叶三省为起居郎,朝奉郎袁植、宣教郎张延寿并为监察御史。植,正功兄,宣和中尝挂冠去,至是复用。延寿,舒城人也。

  中书舍人林遹充徽猷阁待制,在外宫观。遹,闽县人。二凶之乱,遹首请纳禄,故有是命。

  武功大夫、忠州防御史王彦致仕。

  彦疾愈,自真州渡江,苗傅等以彦为御营司统制,彦曰:“鸱枭逆子,行即诛锄,乃欲污我!”即称疾力辞,不听。彦乃佯狂,乞致仕,许之。

  两浙转运副使王琮言:“本路上供和买绢,岁为一百七十万匹有奇,请每匹折纳钱两千,计三百五万缗,以助国用。”东南折帛钱盖自此始。

  甲午,贬内侍官曾择等于岭南。

  苗傅使人捕得择等,诏贬择昭州,蓝珪贺州,高邈象州,张去为廉州,张旦梧州。

  先是御史中丞郑言:“黄门宦官之设,本以给事内庭,供扫除而已。俾与政事则贪暴无厌,付以兵权则惨毒不已,皆前世已行之验也。故宦官用事于上,则生民受祸于下,匹夫抗愤,处士横议,力不能胜,然后群起而攻之,众怨所集,故其被害亦莫之救。本朝惩历代之失,祖宗以来,不任以事。崇、观之间,始侵事权,摇毒肆虐,天下不胜其忿。靖康之初,群起而攻之者,庶民也。建炎以来,此徒复炽。睿圣皇帝仓皇南渡,江北生灵莫知所归,扈从之臣,请权驻跸镇江,会兵聚粮,以援淮甸,以渡民兵,睿圣俞允,群臣鼓舞,方分事以治。内侍陈恐动之言,即时南来,官吏兵民,颠朴道涂,江北民庶,号天无告,怨怒所钟,驻跸未安,群起而攻之者,众兵也。今陛下即位之初,太后垂帘共政,当原宦侍所以招祸之由,痛革前弊,蠲汰而清除之,然后内外协安。望圣慈垂省,凡内侍之处大内及睿圣宫者,并选择纯实谨愿椎朴之人,勿任以事,惟令掌门阑,备扫除而已。官高职隆、曾经事任、招权纳宠者,屏之远方,轻者补以外任,俾无浸淫以激众怒,则赏罚之柄自朝廷出,而国势尊矣。仍告谕都统制官苗傅等,自后军法便宜,止行于所辖军伍,其它有犯,当具申朝廷,付之有司,明正典刑,所以昭尊君亲上之礼,而全其臣子忠义之节也。”疏留中不出。

  择行一程,傅复追还斩之。

  苗傅、刘正彦诣都堂,欲分所部代禁卫守睿圣宫,尚书右丞张徵以为不可,固止之。傅等又欲挟帝幸徽、越,硃胜非曲折谕以祸福,且以忠义归之,傅乃已。

  时正彦日以杀人为事,每至都堂,传呼满道,从以悍卒,行者皆避之。

  冯轓再见傅、正彦于军中,从容白之曰:“轓为国事而来,今已再日,未闻将军之命,愿一言而决。今日之事,言之触怒,立死于将军之前,不言则它日事故愈大,亦死于乱兵之手。等死耳,孰若言而死,使将军知轓非苟生者!自古宦官乱政,根株相连,不可诛锄,诛必受祸,东汉末年事,可考而知也。二公一旦为国家去数十年之患,天下蒙福甚大。然主上春秋鼎盛,天下不闻其过,岂可遽传位于襁褓之子!且前日之事,名为传位,其实废立。自古废立在朝廷,不在军中,二公本有为国之心,岂可以此负谤天下!”少顷,傅按剑瞪视曰:“金人之意在建炎皇帝。今主上当极,太母垂帘,将复见太平,天下咸以为是。如张侍郎处侍从,尝建立,何事而敢梗议?”轓曰:“太母深居九重,安能勒兵与金从事!天下自有清议,太尉幸孰思。”傅益发怒。正彦见轓辞色不屈,即与王钧甫、马柔吉引傅耳语,遂谕轓曰:“侍郎欲复辟,此事固善,然须面义。”词语甚逊。翊日,即遣归朝官宣义郎赵休与轓偕还,遣张浚书,约浚至杭同议。

  同签书枢密院事吕颐浩以勤王兵发江宁。

  初,苗傅等以诏召颐浩赴行在,命以所部付杨惟忠,颐浩知其意,以羸弱千馀人授惟忠,自将精兵万人讨贼。至是发江宁,而府中揭榜,尚空年号。其属请以族行,颐浩不许,但与其从子擢俱,使掌文字之职。颐浩躬擐甲胄,据鞍执鞭誓众,士皆感砺。师次句容驿,颐浩援笔记起师之日,且大书建炎之号,谕县令采石刻之,以坚将士之心。

  先是张俊三遗刘光世书,谕以勤王,且遣参议军事杨可辅至镇江趣之,光世不报。是日,俊被朝旨领张浚人马,从浚所请也。

  初,保义郎甄援在城中,窃录明受诏赦及二凶檄书以出,至馀杭门,为逻者所得,苗傅命斩之,援笑曰:“将军方为宗社立功,奈何斩壮士!”傅嫚骂,且诘其故,援曰:“今误国奸臣,多散处于外。愿赉将军之文,纠忠义之士,诛漏网以报将军耳。”傅意解。刘正彦曰:“此未可信。”即令拘之。居数日,防禁少缓,更衣逾墙而出。至是见张浚于平江,援诡言尝更服见睿圣皇帝于别宫,帝谓曰:“今日张浚、吕颐浩必起兵,刘光世、韩世忠、张俊等必竭力相辅,语令早来。”词旨甚切。浚微察其意,不复问,即遣诣张俊军,与其将士闻之,皆感恸,浚遂令援遍往韩世忠、刘光世诸军宣谕。援明辩,善为说词,诸将人人自以为帝所倚望,感泣自奋,繇是士气甚振。

  丙申,韩世忠以所部至平江。

  初,世忠在常熟舟中,闻张浚遣人来,被甲持刃,不肯就岸;取浚及统制官张俊所遗书,使人读之,世忠乃大哭,举酒酹神曰:“誓不与此贼共戴天!”舟中士卒皆奋。世忠见浚曰:“今日大事已成,世忠与张俊以身任之,愿公毋忧。”世忠欲即进兵,浚谕之曰:“事不可急。投鼠忌器,急则恐有不测。浚已遣冯轓甘言诱贼矣。”

  贼张彦寇和州,统领官王德,声言往庐州,即日进发。行三十里,彦众稍息,饮酒大醉,德伺知之,率数百人径入,彦之众不能执戈,彦与数十骑遁去,至宣化,为人所杀,德又并其军。

  先是硃胜非在平江,尝以蜡书招德,刘光世又以告身数通及所被服战袍细甲等随之,德遂将所部自采石渡江,光世得之,其军复振,遂趣平江,以德为前军统制。光世因言苗、刘逆状,德曰:“救乱之军,当百舍一息。请先率轻兵由桐州趋馀杭,出其不意,则擒二贼易于反掌。”光世以诸帅之议已定,遂不从。

  丁酉,吕颐浩帅师次常州,与守臣周已约,治兵扼其险要。先是文林郎、监常州仓赵隽之闻变,请于杞,率宗室数十人诣秀州,见权两浙提点刑狱公事赵子璘,请团结兵民勤王;子璘不从,事遂止。已命隽之措置大军钱粮,以俟颐浩。

  戊戌,御营平寇左将军韩世忠以所部发平江。

  初,苗傅闻世忠自海道还,以都统司檄命世忠屯江阴。世忠至平江,即诡为好词报傅,以所部残零,人马不多,欲赴行在,傅大喜,许之。是日,张浚大犒世忠及张俊两军,酒五行罢,浚引诸将至后园,屏左右问曰:“今日之事,熟逆孰顺?”众皆曰:“我顺彼逆。”浚曰:“浚若迷天悖人,可直取浚头颅归贼,即日富贵矣。不然,一有退缩,当以军法从事。”众皆诺。

  初,沐阳之溃,世忠部曲皆散,几不能军,浚以其兵少,命前军统制张俊以统领官刘宝二千人借之。世忠发平江,舟行不绝者三十里,军势甚振。浚恐傅等以伪命易置,乃令世忠偏将张世庆搜绝邮传,凡自杭来,悉投之水中。

  己亥,张浚复遣冯轓入杭,移苗傅等,告以祸福,使之改图。先是傅又移浚书云:“朝廷以右丞待侍郎,伊尹、周公之事,非侍郎其孰当之!请速赴行在。”浚报书曰:“自古言涉不顺,则谓之指斥乘舆;事涉不顺,则谓之震惊宫阙。至于逊位之说,则必其子若孙年长又贤,因托以政事,使之利天下而福苍生;不然,谓之废立。废立之事,惟宰相大臣得专之,伊尹、霍光之任是也;不然,则谓之大逆,族诛。凡为人臣者,握兵在手,遂可以责其君之细故而议废立,自古岂有是理也哉!今建炎皇帝春秋鼎盛,不闻失德于天下,一旦逊位,似非所宜。浚岂不知废置生杀,二公得专之,盖其心自处已定,之虽死无悔。呜呼!天祐我宋,所以保祐〖皇帝者,历历可数,出质则金人钦畏而不敢拘,奉使则百姓讴歌而有所属。天之所兴,孰能废之!愿二公畏天顺人,无顾一身利害。借使事正而或有不测,犹愈于暴不忠不义之名而得罪于天下后世也。”初,浚发书及所措置事,皆托它词,未敢讼言诛之,傅等虽闻大集兵,犹未深信。得此书,始悟见讨,奏请诛浚以令天下。始,张浚所部统领官安义,阴与傅合,欲代俊而夺其兵,乃断吴江桥以应贼,浚即令韩世忠屯秀以伐其谋,世忠至秀,称疾不行,造云梯,冶器械,傅等始惧。

  先是秘书省正字冯楫,尝与直龙图阁黄概、军器监叶宗谔密议,欲说二贼令自请复辟,宗谔以为然,因市小舟,欲见浚于平江而不得出。有承议郎、直秘阁范仲熊者,冲之子也,尝为河内丞,留金得归,旧厚王钧甫、冯柔吉二人,讽颜岐荐之,除吏部员外郎。楫问仲熊以钧甫、柔吉之为人,仲熊曰:“钧甫疏,柔吉直。”楫曰:“因此说二将,可乎?”仲熊曰:“军中气盛,未可。”庚子,楫再扣之,仲熊曰:“可矣。近日遣人出问卜,是必有所疑也。”

  辛丑,诏新除礼部尚书张浚责黄州团练副使、郴州安置。

  时两宫音问几不相通,太后遣小黄门至睿圣宫白曰:“早来不得已,已贬张浚。”帝方啜羹,不觉覆羹于手。

  初,苗傅得浚手书,即请绌浚,右仆射硃胜非沮止之,至于五六。及是傅等至都堂见胜非,且言“浚见诋为逆贼,所不能堪,如吕枢密则晓事”,意欲杀浚。胜非见其悖甚,恐生它变,谓之曰:“罢浚兵权而以付吕枢密,必无事矣。”傅意稍解,遂有郴州之命。

  御营都统司统领官苗瑀、参议官马柔吉以赤心队及王渊旧部精锐驻临平,以拒勤王之兵。

  时韩世忠扼秀州,张俊前军在吴江,贼气始沮。节制司参议官辛道宗总舟师,与统领官陈思恭亦自华亭进发。

  吕颐浩军行至平江之北。先是颐浩以所部万人发江宁,道募得三千人与俱,至平江之北四十五里,张浚乘轻舟迓之。道遇小舟,得邮筒,屏人发封,乃浚彬州谪命,浚得之,恐将士观望不尽力,读书曰:“得书,趋赴行在,即日起发。”浚见颐浩,相与对泣,以大计咨之,颐浩曰:“事不谐,不过赤族。颐浩曩谏开边之失,几死宦官之手;承乏漕輓,又几陷穷边;近者仓卒南渡,举室几丧;今日为社稷死,岂不甚快耶!”浚壮其言,颐浩即召其属官李承造于舟中草檄,而浚为润色之。

  初,苗傅闻韩世忠在秀州,取其妻梁氏及其子保义郎亮于军中以为质。硃胜非闻之,乃好谓傅曰:“今当启太后,招二人慰抚,使报知平江,诸人益安矣。”傅许诺。胜非喜曰:“二凶真无能为也!”太后召梁氏入见,封为安国夫人,锡予甚渥。后执其手曰:“国家艰难至此,太尉首来救驾,可令速来。”梁氏驰出都城,遇苗翊于涂,告之故,翊色动,手自悴其耳。梁氏觉翊意非善,愈疾驱,一日夜会世忠于秀州。

  俄而傅等遣使以麻制绶世忠,世忠曰:“吾但知有建炎,岂知有明受!”斩其使,焚其诏。又遣使持麻制授张俊,俊械以送狱。

  冯轓又说王钧甫曰:“此事若了在它人,公何以赎过?”钧甫颇以为然。

  吕颐浩、张浚议进兵,韩世忠为前军,张俊以精兵翼之,刘光世亲以选卒为游击,颐浩、浚总中军,光世分兵殿后。遂以勤王为名,癸卯,颐浩、浚传檄中外。遣迪功郎王彦觉持檄谕江宁府,迪功郎洪光祖谕越州,又遣统制官张道率兵三千人屯湖州安吉县以分贼势。光祖,丹阳人也。

  初,颐浩至平江,张俊见之,涕泣曰:“主上待我辈厚,今日惟以一死报国,日夜望枢密之至以为盟主。”颐浩尉勉之。

  是日,光世亦以所部至平江。光世见张俊,相与释憾,苗傅等计不行。

  丁未,宰相硃胜非召苗傅、刘正彦至都堂,议复辟事。傅、正彦至,胜非语之曰:“反正事已定日迎请朝廷,百官皆有章奏,公自可别作一章。”傅面颈发赤,惭恧不语。回顾正彦。正彦起曰:“遽请反正,前后事体相违。”胜非责之曰:“前日王渊不当作枢密,人情犹能如此。今日之事,孰为轻重?不然,下诏率百官与六军请上还宫,公等六人置身何地?”正彦却立不对。傅长吁曰:“独有死耳。”胜非以二将反覆责王世修,又以言逼傅,不能答。胜非令世修既庑间草奏,持归军中,自准备将已上皆书名。执政晚朝,至漏舍,世修持军中请复壁奏状纳胜非,胜非进呈,皇太后极喜,曰:“吾责塞矣!”胜非即召词臣张守至都堂,与李邴分作百官章,三奏三答及太后手诏与复辟赦文皆具。

  同签书枢密院事吕颐浩、制置使刘光世、礼部侍郎张浚、平寇左将军韩世忠、御营前军统制张俊等上言:“建炎皇帝即位以来,恭俭忧勤,过失不闻。今天下多事之际,乃人主马上图治之时,深恐太母垂帘,嗣君尚幼,未能勘定祸乱。臣等今统诸路兵远诣行在,恭请建炎皇帝还即尊位,或太后、陛下同共听政,庶几人心厌服。”

  时颐浩、浚大军已次吴江,王世修闻之,遣人至军中云:“上已处分兵马重事,止勤王师屯秀,俾颐浩、浚以单骑入朝。”颐浩奏曰:“臣等所统将士,忠义所激,可合不可离,愿提军入觐。”傅等计穷,益惧。是晚,苗傅、刘正彦至都堂见硃胜非,请诣睿圣宫见帝谢过,胜非难之,不得已白于帝。傅、正彦自知罪大,疑不得见,忧惧失色,抵宫门,日已晡矣。帝开门纳之,且令卫士掖以升殿。傅、正彦请降御札以缓外师,帝曰:“人主亲札,非所以取信,其取信于天下者,以有御宝。今朕退处别宫,不与国事,用何符玺以为信?自古废君杜门省愆,岂敢更预军事!”傅等巽请,帝乃赐韩世忠手诏曰:“知卿已到秀州,远来不易。朕居此极安宁。苗傅、刘正彦本为宗社,始终可嘉。卿宜知此意,遍谕诸将,务为协和以安国家。”傅等退,以手加额曰:“乃知圣天子度量如此!”遂遣杭州兵马钤辖张永载持诣世忠。世忠得之,谓永载曰:“主上即复位,事乃可缓。不然,吾以死决之。”傅等大恐。

  是月,金人破京东诸郡。

  时山东大饥,人相食,啸聚蜂起,巨寇宫仪、王江,每车载干尸以为粮。时当兵火之馀,又值河决,州郡互不相顾。金再攻青州,守臣京东东路安抚使刘洪道力不能守,率馀兵二千弃城去,金人以前知滨州向大猷知青州。于是右副元帅宗辅乘势尽取山东地,惟济、单、兴仁、广济,以水阻尚存焉。洪道在仰天陂,遣其将崔邦弼至安邱县求援于宫仪,仪发兵迓洪道,别为一寨以处之。

  徐州武卫都虞候赵立,闻金兵北归,知城中弛备,鼓率残兵邀击于外,断其归路,夺舟船金帛以千计,军声复振。立尽团乡民为兵,誓以平敌,退者必斩。叔父扆后期至,立谓曰:“叔以立故乱法,何以临众!”促命斩之,士皆感厉。诏授立忠翊郎、权知徐州事。立乘疮痍之后,抚循其民,恩意周至,召使复业,井邑一新。

  金尚书左仆射高贞罢。

  金主诏曰:“军兴以来,良人被掠为奴者,听其父母夫妻子赎之。”

  金左副元帅宗翰闻帝渡江,徙济南叛臣刘豫知东平府,充京东、西、淮南等路安抚使,节度大名、开德府、濮、滨、博、棣、德、沧等州,而以其子承务郎麟知济南府。自旧河以南,皆豫所统也。

  后周纪五后周世宗显德五年(戊午,公元958年)

  春季,正月,乙酉(初三),后周撤销匡国军。

  南唐改年号为中兴。

  丁亥(初五),后周右龙武将军王汉璋奏报攻克海州。

  己丑(初七),后周世宗任命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代理扬州军府事务。

  后周世宗打算率领战舰从淮水进入长江,但受到北神堰阻挡,没法渡过,就打算开凿楚州西北的鹳水来通淮水、长江的河道。派遣使者巡视,回来说地形条件不便利,预计费工很多。世宗亲自前往视察,口授工程规划,征发楚州民夫疏通河道,十天便完成,化费工日很少,数百艘巨大战舰都直接到达长江,南唐人大为惊讶,认为神奇。

  壬辰(初十),后周攻取静海军,开始打通与吴越的陆路。在这之前世宗派遣左谏议大夫长安人尹日就等人出使吴越,跟他们说:“爱卿此去虽然还要泛舟过海,但等到回来,淮南已经平定,必当从陆上返回了。”不久果真如此。

  甲辰(二十二日),后蜀右补阙章九龄谒见后蜀主,说政事没有治理好,是由于奸人佞臣在朝廷专权。后蜀主问这奸人佞臣是谁,章九龄手指李昊、王昭远来回答。后蜀主发怒,认为章九龄是毁谤大臣,贬为维州录事参军。

  后周军队进攻楚州,超过四十天,南唐楚州防御使张彦卿仍然坚守而无法攻下;乙巳(二十三日),后周世宗亲自监督众将攻城,住宿在城下,丁未(二十五日),攻克楚州。张彦卿与都监郑昭业仍率领部众抵抗战斗,弓箭刀剑都用光了,张彦卿举起绳床来搏斗而死去,所部一千多人,至死没有一人投降。

  荆南高保融派遣指挥使魏率领战船百艘顺长江东下会同后周征伐南唐,到达鄂州。

  庚戌(二十八日),后蜀在果州设置永宁军,将通州隶属永宁军。

  南唐将天长县改为雄州,任命建武军使易文为刺史。二月,甲寅(初二),易文率城投降。

  戊午(初六),后周世宗从楚州出发;丁卯(十五日),到达扬州,命令韩令坤征发民夫一万多,在原城东南角修筑小城来作为扬州治所。

  乙亥(二十三日),后周黄州刺史司超奏报与控鹤右厢都指挥使王审琦进攻南唐舒州,擒获舒州刺史施仁望。

  丙子(二十四日),后周建雄节度使真定人杨廷璋奏报在隰州城下击败北汉军队。当时隰州刺史孙议突然死亡,杨廷璋对都监、闲厩使李谦溥说:“如今皇上南下征伐,隰州没有守将,河东北汉必生觊觎之心,倘若奏报请示等待回复,隰州孤城就危险了。”立即签署书牒命李谦溥代理隰州军政,李谦溥到达后就进行守城准备。不久,北汉军队果然到来,众将请求迅速救援,杨廷璋说:“隰州城池坚固,守将杰出,不容易攻克。”北汉军攻城久攻不下,杨廷璋估计他们疲惫困乏没有准备,暗中与李谦溥约定,各招募敢死士兵一百多人深夜偷袭敌营,北汉军队惊慌溃逃,斩首一千多级;北汉军队于是撤退离去。

  三月,壬午朔(初一),后周世宗前往泰州。

  丁亥(初六),南唐实行大赦,改年号为交泰。

  南唐皇太弟李景遂前后共十次上表请求辞去继承人地位,并且说:“如今国家危难不能匡扶,请求出宫就任一方藩镇。燕王李弘冀是嫡长子又有军功,应该当继承人,谨奏奉上皇太弟的宝册。”齐王李景达也因为军队溃败辞去元帅之职。南唐主于是封李景遂为晋王,加官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任命李景达为浙西道元帅、润州大都督。李景达因浙西正在用兵,坚决推辞,改任抚州大都督。南唐主立李弘冀为皇太子,参预决定各种政务。李弘冀为人多疑尖刻,李景遂手下人还有没出东宫的,立即斥退赶走。他弟弟安定公李从嘉畏惧李弘冀,不敢参预政事,专门以书籍作为自我娱乐。

  辛卯(初十),后周世宗前往迎銮镇,屡次到达长江口,派遣水军攻击南唐军队,打败敌军。世宗听说南唐数百艘战舰停泊在东州,将要赶赴入海口扼守通往苏州、杭州的路,便派遣殿前都虞候慕容延钊带领步兵、骑兵,右神武统军宋延渥带领水军,沿江而下。甲午(十三日),慕容延钊奏报在东州大败南唐军队;世宗派遣李重进率领军队赶赴庐州。

  南唐主闻知世宗在长江岸畔,恐怕就要南下渡江,又耻于贬降帝号改称藩臣,于是派遣兵部侍郎陈觉奉持表章,请求传位给太子李弘冀,让他听从后周的命令。当时淮南只有庐州、舒州、蕲州、黄州没有攻下,丙申(十五日),陈觉到达迎銮镇,看到后周军队的强盛,向世宗禀报,请求派人渡过长江拿取表章,进献四州土地,划江为界,来要求休战,言辞旨意非常悲哀。世宗说:“朕兴师出兵本只为取得江北之地,你的君主能够率国归附,朕还要求什么呢!”陈觉叩拜道谢而退下。丁酉(十六日),陈觉请求派遣他的属官阁门承旨刘承遇前往金陵,世宗赐给南唐主书信,说:“皇帝恭问江南国主”,安慰接纳他。

  戊戌(十七日),吴越奏报派遣上直指挥使、处州刺史邵可迁和秀州刺史路彦铢率领四百艘战舰、一万七千士兵驻守通州南面江岸。

  南唐主再派刘承遇奉送表章自称唐国主,请求献出长江北面庐、舒、蕲、黄等四州,每年献送贡品十万。于是长江以北全部平定,得到十四个州、六十个县。

  庚子(十九日),世宗赐给南唐主书信,告以:“沿长江各支军队和在两浙、湖南、荆南的军队都当撤回,其中庐州、蕲州、黄州三路军队,也下令把军队收回到近郊以外。等到三州城中将吏士兵及其家属上路南归以后,可以派人召唤我军将校并将城市都邑交付给他们。长江的船只有需要来往的,一并让他们到北岸来拉走。”辛丑(二十日),陈觉告辞上路,世宗又赐给南唐主书信,告诉他不必把君位传给儿子。

  壬寅(二十一日),世宗从迎銮镇再次前往扬州。

  癸卯(二十二日),后周世宗诏令吴越、荆南军队各自返回本地;赐给钱弘犒劳军队的绢帛三万匹,赐高保融一万匹。

  甲辰(二十三日),在庐州设置保信军,任命右龙武统军赵匡赞为节度使。

  丙午(二十五日),南唐主派遣冯延巳贡献银、绢、钱、茶、谷总共百万以犒劳军队。

  己酉(二十八日),后周世宗命令宋延渥率领水军三千人沿江而上巡逻警戒。

  庚戌(二十九日),敕令已故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已故升府节度使徐温等人的墓全都根据需要给予守墓民户;其余江南群臣有先人坟墓在长江以北的,也委托所在地方长官按时检查。

  辛亥(三十日),南唐主派遣临汝公徐辽代表自己前来献送祝寿礼品。

  当月,疏通汴口,引导黄河支流直达淮水,于是长江、淮水的船只开始通航。

  夏季,四月,乙卯(初四),后周世宗从扬州北上返回。

  [后周大梁新造太庙建成。庚申(初九),神主牌位放入太庙。

  辛酉(初十)夜晚,吴越钱塘城南起火,延及内城,官家府第百姓房舍几乎烧尽。壬戌(十一日)清晨,大火即将烧到镇国仓,吴越王钱弘长期患病,自己勉强支撑着出去救火。大火止熄,钱弘对左右的人说:“我的病因这场火灾而痊愈。”众人的心稍许得到安慰。

  后周世宗南下征伐,契丹军队乘虚入侵。壬申(二十一日),世宗到达大梁,命令张永德领兵到北部边界防备御敌。

  五月,辛巳朔(初一),发生日食。

  后周世宗颁诏赏赐南下征伐的士兵和淮南新近归附的百姓。

  辛卯(十一日),后周世宗任命宋太祖皇帝兼领忠武节度使,调任安审琦为平卢节度使。

  成德节度使郭崇进攻契丹束城,拔取,以此回报契丹军队的入侵。

  南唐主为避后周世宗祖先名讳,改名为景。下令取消帝号,只称国主,所有原来的天子仪仗规制都有所降低贬损,取消交泰年号,改用后周年号历法,并向太庙报告。左仆射、同平章事冯延己免职后为太子太傅,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严续免职后为少傅,枢密使、兵部侍郎陈觉免去同平章事保留原来官职。

  当初,冯延己用夺取中原的策略来劝说南唐主,因此得到宠幸。冯延己曾经嘲笑南唐烈祖息兵是心胸狭窄,说:“安陆所丧失的才几千士兵,就为之禁食叹息有十天,这是乡村田舍老翁的见识度量,怎么能与他成就大事!哪像如今皇上几万大军风餐露宿在野外,而自己打球玩耍取乐与平日没有两样,真是英明的君主啊!”冯延己与他的同党谈论时,总是把治理天下作为自己的责任,互相唱和呼应。翰林学士常梦锡多次上言说冯延己等人浮夸荒诞,不可信任;南唐主不听从,常梦锡说:“奸臣的话好似忠言,陛下如果再不觉悟,国家必定灭亡了!”及至向后周臣服,冯延己党羽相互言谈,有称后周为大朝的,常梦锡大笑说:“诸位平常想引导国君成为统治天下的唐尧、虞舜,哪里想得到今日却自称小朝廷呢?”众人沉默无语。
 
  自从南唐主归附中原,后周世宗只通过对方使者赐给书信,还未曾派遣使者到唐国。己酉(二十九日),方始命令太仆卿冯延鲁、卫尉少卿钟谟出使到南唐,赐给御衣、玉带等物品以及犒劳军队的绢帛十万匹,并赐当年的《钦天历》。

  刘承遇从金陵返回,南唐主派陈觉禀报世宗,因为江南地区没有盐卤之田,希望得到海陵监归属江南来供应军需。世宗说:“海陵在长江北岸,难以归属江南而使南、北官吏交错杂居,应当另有安排。”到这时,诏令每年拨出三十万斛盐给江南地区,所俘获的江南士兵,渐渐地释放回国。

  六月,壬子(初二),后周昭义节度使李筠奏报出击北汉石会关,攻拔北汉六个寨子。乙卯(初五),晋州奏报都监李谦溥出击北汉,攻破孝义。

  荆南高保融派遣使者劝说后蜀主向后周称臣,后蜀主回复说去年派胡立送致书信给后周而未予答复。

  秋季,七月,丙戌(初七),后周开始实行《大周刑统》。

  后周世宗准备平均田租,丁亥(初八),将元稹《均田图》普遍赐发各地。

  闰月,南唐清源节度使兼中书令留从效派遣牙将蔡仲穿着商人服装,把绢帛表章夹放在皮带中间,从偏僻小路前来称臣。

  南唐江西元帅晋王李景遂到洪州赴任,因当时正在用兵,奏请委派大臣作为自己的副手,南唐主任命枢密副使,工部侍郎李征古为镇南节度副使。李徵古傲慢凶狠专横跋扈,李景遂虽然宽容仁厚,但时间长了也不堪忍受,经常想斩了李征古,然后到有关执法部门自首,被左右人劝谏而住手,李景遂惆怅恍惚闷闷不乐。

  太子李弘冀住在东宫多有不法行为,南唐主发怒,曾经用马杖打他说:“我应当重新召回李景遂。”昭庆宫使袁从范跟从李景遂为洪州都押牙,有人问李景遂说袁从范儿子的坏话,李景遂想杀他,袁从范因此产生怨恨。李弘冀闻知,秘密支使袁从范毒杀李景遂;八月,庚辰(初二),李景遂打马口渴得很,袁从范送上饮料,李景遂喝下而死去。还没等到收殓,身体已经溃烂。南唐主不知详情,追赠皇太弟,谥号为文成。

  辛巳(初三),南汉中宗刘晟去世,长子刘继兴即皇帝位,改名为,改年号为大宝。刘十六岁,国事全部由宦官玉清宫使龚澄枢和女侍中卢琼仙等人裁决,朝廷台、省各部官员只是虚有其名而已。

  甲申(初六),南唐开始在大梁设置进奏院。

  壬辰(十四日),后周世宗命令西上阁门使灵寿人曹彬出使吴越,赐给吴越王钱弘二百副骑兵钢铠甲、五百副步兵钢铠甲和其它兵器。曹彬事情完毕即刻返回,不接受馈赠,吴越人划着轻便小船追送礼品,推辞再三,曹彬说:“我最终仍不接受,这是沽名钓誉啊。”全部登录礼品数量,返归后献上。世宗说:“以前奉命出使的人,索求没个满足,使得四方之人轻视朝廷命令。爱卿能够如此,非常好;然而别人既已将此馈赠爱卿,爱卿自可取走。”曹彬这才跪拜接受,全部散发给亲近熟人,家中一点没留。

  辛丑(二十三日),冯延鲁、钟谟从南唐而来,南唐主亲书表章感谢皇恩,表章大致说:“天地的恩泽真厚啊,父母的恩泽真深啊,子女无法感谢父母,人们怎么报答天地,只有赤诚之心,可以回报大恩大德。”又请求与四方藩镇同列,降赐诏书。又说:“有情况让钟谟上奏,乞求让他早日返回。”南唐主又让钟谟禀报世宗,打算传位给太子。九月,丁巳(初九),后周世宗任命冯延鲁为刑部侍郎、钟谟为给事中。南唐主又派遣吏部尚书、知枢密院殷崇义前来祝贺世宗生日天清节。

  后周世宗谋划伐后蜀,冬季,十月,己卯(初二),任命户部侍郎高防为西南面水陆制置使、右赞善大夫李玉为判官。

  甲午(十七日),后周世宗将冯延鲁和左监门卫上将军许文镇、右千牛卫上将军边镐、卫尉卿周廷构送归给南唐。南唐主因许文稹等人都是打败仗的俘虏,弃置不再任用。

  荆南高保融再次给后蜀主去信,规劝他向后周投降称臣,后蜀主召集将相商议此事,李昊说:“听从他就是国君先父的耻辱,违背他周朝军队必定到达,众将能够抵御周军吗?”众将都说:“依靠陛下的圣明,江山的险固,岂能望风投降!秣马厉兵长期战备,正是为了今日抵御外敌。我们请求用生命来保卫国家!”丁酉(二十一日),后蜀主命令李昊起草回信,慷慨陈辞拒绝劝降。

  后周世宗诏令左散骑常侍须城人艾颍等三十四人分别视察各州,按地多少均衡确定田租。庚子(二十三日),诏令各州合并乡村,一般以百户为一团,每团设置年老的团长三人。世宗留意农事,用木头刻成耕田农夫、养蚕农妇,安放在宫殿庭院中。

  后周世宗命令武胜节度使宋延渥率领水军巡视长江。

  荆南高保融上奏,听说王师将要征伐后蜀,请求率领水军赶赴三峡,后周世宗诏令嘉奖他。

  十一月,庚戌(初四),后周世宗敕令窦俨编纂《大周通礼》、《大周正乐》。

  辛亥(初五),南汉将文武光明孝皇帝安葬在昭陵,庙号为中宗。

  乙丑(十九日),南唐主又派遣礼部侍郎钟谟入朝谒见。
 
  李玉到达长安,有人说:“蜀归安镇在长安南面三百多里,可以偷袭夺取。”李玉听信这话,投牒给永兴节度使王彦超,索求二百士兵,王彦超认为归安道路险恶狭窄难以攻取,李玉说:“我自奉有密旨。”王彦超不得已给他二百士兵。李玉带领士兵前往,十二月,后蜀归安镇遏使李承勋占据险要地形拦击,斩杀李玉,他的士兵全部覆没。

  乙酉(初九),后蜀君主任命右卫圣步军都指挥使赵崇韬为北面招讨使,丙戌(初十),任命奉銮肃卫都指挥使、武信节度使兼中书令孟贻业为昭武、文州都招讨使,左卫圣马都指挥使赵思进为东面招讨使,山南西道节度使韩保贞为北面都招讨使,领兵六万,分别驻守要害地段来防御后周。

  丙戌(初十),后周世宗诏令所有各种课户和俸户一律统归州县管理,所有幕职官、州县官从今开始一律由州县开支俸钱和粮食。

  当初,南唐太傅兼中书令楚公宋齐丘大肆拉帮结伙、培植党羽,想以此垄断朝廷大权,浮躁急进之士争相攀附,推崇夸奖宋齐丘为国家元老。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徵古倚仗宋齐丘的势力,尤其骄横傲慢。及至许文稹等在紫金山溃败,陈觉与宋齐丘、李景达从濠州逃跑回来,国中之人非常恐惧。南唐主曾经感叹说:“我的国家一刹时竟到了这个地步!”因而流下眼泪。李徵古说:“陛下应当整顿军队来抵抗敌人,流泪哭泣干什么!难道是喝酒过量了吗,还是奶妈没到呢?”南唐主脸色大变,而李征古言谈举止仍从容自如。适逢司天奏报:“天象有大变,人主应该避位祈求消灾。”南唐主于是说:“祸乱灾难正频繁,我想放弃君位摆脱政务,让心境处于淡泊寂静之中,但可以将国家托付给谁呢?李徵古说:“宋公是治理国家的高手,陛下如果讨厌政务,何不把国家交授给他!”陈觉说:“陛下深居在宫中,国家大事都委托给宋公,先处理后报告,我们时常入宫侍候,只谈释迦牟尼、老子罢了。”南唐主心中怨恨,立即命令中书舍人豫章人陈乔起草诏书实行。陈乔恐惧不安请求谒见,说:“陛下一旦签署这项诏令,我便不再能见陛下了。”就极力陈述不可如此的道理。南唐主笑着说:“你也知道那样不行吗?”于是作罢,因此借晋王出任藩镇之机,任命李徵古为他副手,陈觉从后周返回,也被撤销朝廷近臣之职。

  钟谟平素与李德明要好,因为李德明的死而怨恨宋齐丘;及至奉命出使回归南唐,对南唐主进言道:“宋齐丘乘国家危难,便马上图谋篡国夺位,陈觉、李征古当他的帮手,天理不容。”陈觉从后周回来,伪造后周世宗命令对南唐主说:“听说江南多年抗拒诏令,都是宰相严续的主意,必当替我斩了他。”南唐主明知陈觉素来与严续有矛盾,本来就不相信他的话。钟谟请求到后周核对,南唐主于是通过钟谟回复命令,上言说:“长时间抗拒王师,都是我的愚昧糊涂,不是严续的罪过。”后周世宗闻悉,大为惊讶,说:“确实如此的话,那严续乃是忠臣,朕为天下之主,岂能教唆人杀害忠臣呢!”钟谟回国,将情况禀报南唐主。

  南唐主打算诛杀宋齐丘等人,又派遣钟谟入朝向后周世宗禀报。世宗因为是别国的臣子,不置可否。己亥(二十三日),南唐主命令知枢密院殷崇义起草诏书公布宋齐丘、陈觉、李徵古的罪恶,允许宋齐丘返归九华山旧日隐居之地,官职爵位全部照旧;陈觉被贬谪授于国子博士,送往宣州安置;李徵古削夺官职爵位,赐命自杀;他们的党羽都不作追究。派遣使者向后周报告。

  丙午(三十日),后蜀任命峡路巡检制置高彦俦为招讨使。

  平卢节度使、太师、中书令陈王安审琦的车夫安友进同安审琦的爱妾私通,这个侍妾怕事情泄露,就与安友进密谋杀死安审琦,安友进认为不可,侍妾说:“不这样的话,我必定反过来告发你。”安友进恐惧而听从她的主意。

  六年(己未,公元959年)


  春季,正月,癸丑(初七),安审琦喝醉酒熟睡,侍妾取出安审琦所枕的剑交给安友进而杀死他,并且将在帐下服侍的婢女全部杀死灭口。事后数日,安审琦的儿子安守忠才知道真相,抓住安友进等人将他们凌迟处死。

  当初,有关官吏准备安放正月初一接受朝贺的仪仗礼器,前一天晚上在正殿厅堂上设置悬挂的钟磬,后周世宗前去观看,见到钟磬有挂设在那里却不敲打的,便询问乐工,都不能回答。于是命令窦俨探讨研究古今有关制度,考定校正雅乐。王朴一向通晓音律,世宗询问他雅乐之事,王朴上书,认为:“礼仪是用来规范形体的,音乐是用来陶冶心灵的;形体在外表恭顺,心灵在内部平和,这样而天下还不太平的是没有的。所以礼乐在朝廷上修成实行,天下万国就会感化归服,圣人的教化不峻急而成功,圣人的政令不严厉而大治,就是由于这个道理。那音乐产生于人的心灵而声音形成于物体的振动,物体的声音既已形成,又能反过来感化人的心灵。

  “从前黄帝吹九寸长的竹管,得到黄钟的正声,截去一半变为清声,加长一倍变为缓声,用增减三分之一长度的方法产生十二音律。十二音律轮流作为宫音,都可产生七个调,成为一均。总共有十二个均、八十四个调,从而均、调全部齐备。但是遭到秦代消灭学术的厄运,历代研习演奏音乐的人很少有能使用它的。唐太宗的时代,祖孝孙、张文收考定校正雅乐,配齐八十四个调;安禄山、史思明作乱,乐器和乐师损失十分之八九,到了黄巢造反,便荡然无存。当时有太常博士殷盈孙,根据《考工记》,铸造钟十二枚、编钟二百四十枚,处士萧承训校定石磬,如今悬挂的就是。虽然有钟、磬的形状,但一点都没有相应的和谐,那钟磬也不问是什么音律,只是循环敲打、编钟、编磬白白地挂着而已。丝、竹、、土等各种质地的乐器也只有七个声音,称为黄钟之宫,保存下来的有九个曲子。校核九个曲子,三个曲子合符音律,六个曲子夹杂各种音调;音乐的旷废遗缺,没有比当今更严重的了。

  “陛下武功既已卓著,开始注意振兴礼乐,因为臣下曾经学过律吕之术,便公布古今音乐著录,命令臣下探讨研究。臣下谨慎地按照古代的方法,用黑黍子粒来定出尺寸,长九寸、直径三分的作为黄钟律管,与当今黄钟的声音相互应合,以此推算,得出十二音律。因为做许多律管交替吹奏,使用听声不方便,于是制作律准,共有十三条弦,其长九尺,所有的音都应合黄钟的声音,依次设置架弦的码子,调成林钟、太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大吕、夷则、夹钟、无射、中吕等十一音律和黄钟清声,轮番使用七个音律成为一均。作为均的主音,首先是宫,其次是徵、商、羽、角、变宫、变徵。发出该均主音之声,最后回归到本音的音律,重迭应和而不杂乱,才能构成一调,总共八十一调。这个方法长期失传,出于臣下独自见解,请求召集百官较考其得失正误。

  世宗下诏采用王朴所奏旋宫之法。百官都认为是这样,于是实行。

  南唐宋齐丘到达九华山,南唐主下令锁上他宅第的全部门窗,在墙上挖洞供给饮食。宋齐丘叹息说:“我从前献计将吴让皇帝家族幽禁在泰州,所以今天应该到达这步田地!”于是上吊而死。谥号为丑缪。

  当初,翰林学士常梦锡主持宣政院事务,参预机要政务,深切痛恨宋齐丘一派,多次对南唐主说:“不除去这一帮,国家必定危险灭亡。”同冯延己、魏岑之徒每天都有争论。时间久了,被罢免宣政院职务,常梦锡心情忧郁不能实现抱负,不再参预朝政,纵酒狂饮成疾而去世。到宋齐丘死时,南唐主说:“常梦锡生前总是想杀死宋齐丘,遗憾的是不能让他见到这一天。”追赠常梦锡为左仆射。

  二月,丙子朔(初一),后周世宗命令王朴前往河阴巡视黄河堤防,在汴水入河口建立放水闸门。壬午(初七),命令侍卫都指挥使韩通、宣徽南院使吴延祚,征发徐州、宿州、宋州、单州等地壮丁民夫数万人疏通汴水。甲申(初九),命令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从大梁城东面引汴水流入蔡水,来打通陈州、颍州的运粮水道,命令步军都指挥使袁彦疏通五丈渠,向东经过曹州、济州、梁山泊,以打通青州、郓州的运粮水道,征发京城所辖地区之内和滑州、亳州壮丁民夫数千人来提供给这些工程。

  丁亥(十二日),开封府奏报征取租税的田地原为十万二千余顷,如今核查得到多出的田地有四万二千余顷,后周世宗敕令减免租税三万八千顷。各州巡视苗田使者回来,所奏报多出的田地,减免租税的比例仿照开封府。

  淮南闹饥荒,后周世宗命令把粮食借贷给百姓。有人说:“百姓贫穷,恐怕不能偿还。”世宗说:“百姓是我的子女啊,哪有子女倒悬在那里而父亲不为他解脱的道理呢!哪个在要求百姓必定偿还呢!”

  三月,戊申(初三),枢密使王朴去世。后周世宗亲临他的丧礼,用玉钺击地,痛哭多次,不能自制。王朴生性刚强而敏锐,智谋韬略超过常人,后周世宗因此爱惜他。
 
  甲子(十九日),后周世宗诏令因北部领土没有收复,将要亲临沧州,命令义武节度使孙行友捍卫西山路,任命宣徽南院使吴延祚代理东京留守、判开封府事,三司使张美代理大内都部署。丁卯(二十二日),命令侍卫亲军都虞候韩通等人率领水路、陆路军队出先。甲戌(二十九日),后周世宗从大梁出发。
 
  夏季,四月,庚寅(十五日),韩通奏报从沧州修治水道进入契丹国境,在乾宁军南面设置栅栏,修补损坏堤防,挖开排水口三十六个,于是直通瀛州、莫州。

  辛卯(十六日),世宗到达沧州,当日率领步兵、骑兵数万人从沧州出发,直奔契丹国境。黄河以北的州县不是世宗车马所过之处,当地百姓都不知道皇帝出征。壬辰(十七日),世宗到达乾宁军,契丹宁州刺使王洪率城投降。

  乙未(二十日),世宗大力整治水军,分别命令众将水、陆两路同时而下,任命韩通为陆路都部署,宋太祖皇帝为水路都部署。丁酉(二十二日),世宗乘坐龙船沿着水流北上,船只头尾相接长达数十里。己亥(二十四日),到达独流口,又沿水道向西。辛丑(二十六日),到达益津关,契丹守将终廷辉率城投降。自是以西,水路渐隘,不能胜巨舰,乃舍之。壬寅,上登陆而西,宿于野次,侍卫之士不及一旅,从官皆恐惧。胡骑连群出其左右,不敢逼。从益津关往西,水路逐渐狭窄,无法通行大船,于是弃船。壬寅(二十七日),后周世宗登陆西进,在野外宿营,侍从警卫的士兵不到一旅五百人,随从的官吏都很恐惧。胡人骑兵成群结队在周围出没,但不敢靠近。

  癸卯(二十八日),宋太祖皇帝先到达瓦桥关,契丹守将姚内斌率城投降,世宗进入瓦桥关。姚内斌是平州人。甲辰(二十九日),契丹莫州刺史刘楚信率城投降。五月,乙巳朔(初一),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天平节度使李重进等人开始领兵陆续到达,契丹瀛州刺史高彦晖率城投降。高彦晖是蓟州人。从此瓦桥关以南全部平定。

  丙午(初二),世宗在行宫宴请众将,商议夺取幽州,众将认为:“陛下离开京城四十二天,兵不血刃,取得燕南之地,这是罕见的功绩。如今契丹骑兵都集结到幽州北面,不宜继续深入。”世宗不高兴。当天,世宗催促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首先出发,占据固安;世宗亲自到达安阳水岸边,命令架桥,到天色已晚,返回瓦桥关住宿,当天,世宗身体不适而停止进军。契丹主派遣使者日行七百里赶到晋阳,命令北汉主发兵骚扰后周边境,并说世宗南下返归,于是休兵。

  戊申(初四),孙行友奏报拔取易州,擒获契丹刺史李在钦、献给皇上,在军营的市场中斩首。

  己酉(初五),将瓦桥关改为雄州,割出容城、归义二县隶属于它;将益津关改为霸州,割出文安、大城二县隶属于它。征发滨州、棣州壮丁民夫数千人修筑霸州城,命令韩通监督工程。

  庚戌(初六),命令李重进领兵从土门而出,进攻北汉。

  辛亥(初七),任命侍卫马步都指挥使韩令坤为霸州都部署,义成节度使留后陈思让为雄州都部署,各自率领所部士兵守卫。

  壬子(初八),世宗从雄州南下返回。

  己巳(二十五日),李重进奏报在百井击败北汉军队,斩首二千余级。

  甲戌(三十日),世宗到达大梁。

  六月,乙亥朔(初一),昭义节度使李筠奏报进攻北汉,拔取辽州,擒获辽州刺史张丕。

  丙子(初二),郑州奏报黄河在原武决口,命令宣徽南院使吴延祚征发附近县二万多民夫堵塞决口。

  南唐清源节度使留从效派遣使者入朝进贡,请求在京城设置进奏院,直接隶属中央朝廷,诏书回复说:“江南新近归服,正在设法安抚,爱卿长久侍奉金陵,不可改变注意。倘若在京城设置进奏院官邸,同金陵相抗衡,接受你而拥有了你的泉州,罪过就在朕身上。爱卿远道而来进奉贡品,足以表示忠诚勤勉,努力事奉旧日君主,应该一切如故。这样的话,对于爱卿来说可以加深始终如一的情义,对于朕来说可以尽到安抚四方的义务,希望你通情达理,体谅明白朕的本意。”

  南唐主派遣他的儿子纪公李从善与钟谟一道入朝进贡,世宗问钟谟说:“江南也在操练军队进行战备吗?”回答说:“既已臣事大国,不敢再这样了。”世宗说:“不对。昔日是仇敌,今日已成一家,我朝同你们国家的名分大义已经确定,保证没有其它变故;然而人生难以预料,至于后世,则事情更不可知晓。回去对你家君主说:可以趁着我在的时候加固城郭,修缮武器,据守要塞,为子孙后代着想。”钟谟回国,将世宗的话禀告南唐主。南唐主于是修建金陵城墙,凡是各州城池有不坚固的便整治修理,守卫士兵少的便补充增加。
 
  臣司马光曰:有人问臣下,五代帝王之中,唐庄宗、周世宗都号称英武,两位君主中谁更贤明?臣下回答说:天子统治万方国家,讨伐不肯降服者,安抚微小虚弱者,实行其号令,统一其法度,敦厚信用、昭明大义,是用以兼爱亿万百姓的。唐庄宗灭亡梁以后,天下震动,湖南马殷派遣儿子马希范入朝进贡,唐庄宗说:“近来听人说马氏的家业,终将被高郁所夺取。如今他有这样的儿子,高郁怎么能得到马氏家业呢?”高郁是马氏的优秀辅佐大臣。马希范的哥哥马希声听说唐庄宗的话,结果假造他父亲的命令杀死了高郁。这只是街市中道路上的行商坐贾所干的事,哪里是帝王的风度啊!唐庄宗是个善于打仗的人,所以能以弱小的晋国战胜强大的梁国,但是取得梁国以后,居然不出几年,众叛亲离,没有安身之处。实在是因为只知用兵方术,而不知治理天下道理的缘故啊。周世宗以信用驾驭群臣,以正义要求各国,王环因不投降而受奖赏,刘仁赡因坚守不屈而蒙褒扬,严续因尽忠报国获得生存,后蜀士兵因朝三暮四而被杀戮,冯道因丧失臣节被遗弃,张美因私人恩惠而被疏远;江南没有归服,就亲身冒着飞失流石,抱定必胜的信念,降服以后,便像对待子女那样地爱护,推心置腹地把话说尽,为之作长远考虑。他的宏伟规制,博大襟怀,哪能与唐庄宗同日而语啊!《尚书》说:“不要偏袒不要结党,为王之道浩浩荡荡。”又说:“大国畏惧它的实力,小国怀念他的恩德。”周世宗可谓接近《尚书》上的话了。

  辛巳(初七),后周建雄节度使杨廷璋奏报进攻北汉,降服十三个堡寨。

  癸未(初九),后周世宗立符氏为皇后,她是宣懿皇后的妹妹。

  后周世宗立皇子柴宗训为梁王,兼领左卫上将军,柴宗让为燕公,兼领左骁卫上将军。

  后周世宗打算任用枢密使魏仁浦为宰相,参预商议的人认为魏仁浦不从科举及第,不可以担任宰相。世宗说:“自古以来任用有文才武略的人作为辅佐,哪里全是从科举及第的呢!”己丑(十五日),王溥加官门下侍郎,与范质都参预主持枢密使院事务。任命魏仁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枢密使之职照旧。魏仁浦虽然处身权力要津而能谦虚谨慎,世宗性格严厉急躁,周围官员有违反旨意的,魏仁浦大多将罪过归于自己来拯救他们,所保全救活的占十分之七八,所以虽然出身于办理文书的小吏,官至宰相,但当时人们并不认为耻辱。又任命宣徽南院使吴延祚为左骁卫上将军,充任枢密使;归德节度使、侍卫亲军都虞候韩通和镇宁节度使兼殿前都点检张永德都加官同平章事,并任命韩通充任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任命宋太祖皇帝兼任殿前都点检。

  世宗曾经问兵部尚书张昭,大臣中何人可为宰相,张昭举荐李涛。世宗惊愕地说:“李涛为人轻薄没有大臣的风度,朕问宰相人选而爱卿首先荐举他,为什么?”回答说:“陛下所指责的是小事,臣下所荐举的是他的大节。从前晋高祖之世,张彦泽滥杀无辜,李涛屡次上疏请求杀他,认为不杀必定成为国家祸患;到汉隐帝之世,李涛也上书请求解除先帝太祖的兵权。国家的安危还没有形成便能预见,这才是真正宰相的人材,臣下因此荐举他。”世宗说:“爱卿之言很好而且极为公正,然而像李涛这样的人,终究无法安置在中书省。”李涛喜欢说笑逗乐,不拘小节,与弟弟李浣以文章博学而著名,虽然互相很友爱,却常常调笑放浪,没有长幼的规矩,世宗因此轻视他。

  世宗因为翰林学士单父人王著是从前幕府的僚属,多次想用他为相,但又因他嗜好喝酒不检点而作罢。

  癸巳(十九日),世宗病情加剧恶化,召见范质等人入宫接受遗嘱。世宗说:“王著是我在藩镇府第的老人,朕若一病不起,应当起用他为宰相。”范质等人出宫,相互说:“王著终日醉生梦死,哪配当宰相!千万不要泄露这话。”当天,世宗去世。

  世宗在藩镇时,很注意韬晦,及至即皇帝之位,在高平大破北汉入侵之敌,人们开始佩服他的英勇神武。他统率军队,纪律严明,没有人敢违反,攻打城市面对敌寇,飞石流矢落在身边,别人都惊慌失色而世宗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应付机变决定策略,出人意料之外。又勤勉治国,各个部门的簿籍,过目不忘,发现奸人粉碎隐患,洞察秋毫犹如神明。闲暇之时便召见儒生文人诵读前代史书,商榷其中主旨大义。生性不喜好乐器、珍宝一类东西。经常说先帝太祖姑息惯养酿成王峻、王殷的大恶,致使君臣的情分有始无终,所以百官群臣有过失就当面对质斥责,服罪改过就赦免他,有功就重赏他。文武人材一齐任用,各人发挥自己的才能,大家无不畏服他的严明而又怀念他的恩惠,所以能攻破敌国拓广领土,所向披靡,一往无前。然而使用刑法过于严厉,百官群臣奉职办事稍有做得不好的,往往处以极刑,即使平素再有才干名望,也没有一点宽容,不久自己也觉后悔,最后几年逐渐放宽。去世之日,四方远近都哀悼仰慕他。

  甲午(二十日),宣布遗诏,诏令梁王柴宗训即皇帝之位,柴宗训出生至此七岁了。
 
  秋季,七月,壬戌(十九日),后周恭帝任命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兼领淮南节度使,副都指挥使韩通兼领天平节度使,宋太祖皇帝兼领归德节度使。任命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向拱为西京留守;庚申(十七日),向拱加官兼任侍中。向拱就是向训,避恭帝名讳而改名。

  丙寅(二十三日),后周实行大赦。

  南唐主因金陵距后周国境只隔一长江之水,而洪州地势险要坚固,居于长江上游,便召集群臣商议迁都。群臣大多数不愿意迁都,只有枢密副使、给事中唐镐鼓励迁都,于是命令按照都城的体制来规划豫章。

  南唐自从惟上动用军队和割让长江以北土地,向后周臣服以来,每年按时上贡进献,国库储备空虚耗尽,钱币越来越少,而物价猛涨。礼部侍郎钟谟请求铸造大钱,一当五十,中书舍人韩熙载请求铸造铁钱;南唐主开始都不采纳,钟谟陈述请求不止,于是听从。当月,开始铸造一当十的大钱,钱上文字为“永通泉货”,又铸造一当二的钱,钱上文字为“唐国通宝”,与唐开元钱同时通行。

  八月,戊子(十五日),后蜀主任命李昊兼领武信节度使,右补阙李起上奏说:“旧例,宰相没有兼领方镇的。”后蜀主说:“李昊家有许多零碎化费,只是藉以增加俸禄优待他罢了。”李起是邛州人,生性耿直,李昊曾经对他说道:“凭你的才能,如果能谨慎沉默,应当做翰林学士。”李起说:“只有等我没舌头了,才能不说话。”

  庚寅(十七日),后周恭帝立皇弟柴宗让为曹王,改名为熙让;封柴熙谨为纪王,柴熙诲为蕲王。

  九月,丙午(初四),南唐太子李弘冀去世,有关官员引举他浙西的战功,将谥号定为武宣。句容县尉全椒人张洎上奏说:“太子的德行,主要在于孝敬,如今却根据武功而定谥号,不符合防微杜渐而注重德行的原则。”于是改谥号为文献;提升张洎为上元县尉。

  南唐礼部侍郎、知尚书省事钟谟多次奉命出使进入后周,将后周世宗命令传达给南唐主,世宗和南唐主都厚待他,钟谟仗恃这些在国中骄横跋扈,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事务都加干预。

  文献太子总理朝政时,钟谟请求兼任东宫官职没得到,于是荐举与他相好的阎式为司议郎,掌握各个部门奏报文书。李德明之死,唐镐参预其中阴谋,钟谟闻悉唐镐接受贿赂,曾经当面质问他,唐镐很恐惧。钟谟与天威都虞候张峦亲善,多次在私宅中屏避他人谈到半夜,唐镐对南唐主说他们的坏话:“钟谟与张峦的气质族类不同,但来往非常亲密,钟谟多次出使中原,张峦是北方人,恐怕他们有不同寻常的阴谋。”又说:“‘永通泉货’字样的大钱民间有很多人伪造,犯法的人不少。”到文献太子去世,南唐主准备立他同母弟郑王李从嘉为继承人,钟谟曾经和纪公李从善一同奉命出使到后周,相互关系深厚友善,钟谟对南唐主说:“李从嘉德行轻浮志趣懦弱,又酷信佛教,不是当人主的材料。李从善果敢决断、凝炼持重,应该做继承人。”南唐主因此发怒。不久改封李从嘉为吴王,尚书令、知政事、居住东宫。冬季,十月,钟谟请求命令张峦率所部军队巡逻京城。南唐主就下诏书披露钟谟越职侵权的罪状,将他贬谪为国子司业,流放饶州,贬谪张峦为宣州副使,不久,将他们都杀了。废止永通钱。

  十一月,壬寅朔(初一),后周在庆陵安葬睿武孝文皇帝,庙号为世宗。

  南汉主因中书舍人钟允章是藩镇府第的旧日幕僚。故提升他为尚书右丞、参政事,十分重用他。钟允章请求诛杀扰乱法令者多人来肃正朝廷纲纪,南汉主不能听从,宦官听说后憎恨他。南汉主准备在圜丘祭天,祭祀前三日,钟允章带领礼官登上祭坛,四处观察指挥安设神主牌位,内侍监许彦真望见此情说:“这是阴谋造反啊!”立即带着剑登上祭坛,钟允章叱责他。许彦真飞驰入宫,报告钟允章准备在祭天的日子发动叛乱。南汉主说:“朕待钟允章优厚,岂能有这种事情!”玉清宫使龚澄枢、内侍监李托等人共同作证,认为许彦真的话是对的,南汉主就拘捕钟允章,关押在含章楼下,命令宦官和礼部尚书薛用丕共同审讯他。薛用丕平素与钟允章友善,告诉他必定不能免死,钟允章抓住薛用丕的手流泪说:“老夫今日如同案板上的肉罢了,本该被仇人所宰割烹煮。只恨钟邕、钟昌年纪幼小,不知道我的冤屈,等到他们长大了,您替我告诉他们。”许彦真听说这话,骂道:“反贼还想让他的儿子报仇呢!”便又禀告南汉君主说:“钟允章同他两个儿子共同登上祭坛,暗中有别的祈祷。”于是将他们全都斩首。从此宦官益发骄横。李托是封州人。

  辛亥(初十),南汉主在圜丘祭天,宣布大赦。不久,任命龚澄枢为左龙虎观军容使、内太师,军队国家的事情全部取决于他。凡是文武百官有才能的和进士第一名、或和尚道士谈得来的,都先下到施宫刑的蚕室,然后才能进用,也有自行阉割来请求进用的,也有赦免死罪而接受宫刑的,因此宦官接近二万人。尊贵显赫当政的人,大多是宦官,称读书人为门外人,不得参预政事,结果南汉因此亡国。

  南唐将洪州改名叫做南昌府,建立南都,任命武清节度使何敬洙为南都留守,任命兵部尚书陈继善为南昌尹。

  后周人进攻秦州、凤州时,后蜀国中人心惶惶;都官郎中徐及甫以有雄才大略而自负,仕途坎坷不得志,便暗中勾结党羽,阴谋拥立前蜀高祖的孙子少府少监王令仪为君主来发动叛乱,适逢后周军队撤退而作罢。到这时,他同党中有告发的,就拘捕了他,徐及甫自杀。十二月,甲午(二十三日),后蜀主赐王令仪自杀。

  端名殿学士、兵部侍郎窦仪出使到南唐,天下大雪,南唐主准备在廊檐下接受诏书。窦仪说:“使者奉持诏书而来,不敢有失从前旧礼。倘若害怕雪花沾上衣服,请求等待他日。”南唐主于是在殿前庭院拜受诏书。

  契丹主派遣他的舅舅出使到南唐,泰州团练使荆罕儒招募刺客杀他。南唐人夜晚在清风驿宴请契丹使者,酒喝到酣畅时,使者起身出去解手,许久不回,前往探视,使者已失去了头颅。从此契丹与南唐断绝关系。荆罕儒是冀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