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逸
古之隐者,大抵有三概:上焉者,身藏而德不晦,故自放草野,而名往从之, 虽万乘之贵,犹寻轨而委聘也;其次,挈治世具弗得伸,或持峭行不可屈于俗,虽 有所应,其于爵禄也,泛然受,悠然辞,使人君常有所慕企,怊然如不足,其可贵 也;末焉者,资槁薄,乐山林,内审其才,终不可当世取舍,故逃丘园而不返,使 人常高其风而不敢加訾焉。且世未尝无隐,有之未尝不旌贲而先焉者,以孔子所谓 “举逸民,天下之人归焉”。
唐兴,贤人在位众多,其遁戢不出者,才班班可述,然皆下概者也。虽然,各 保其素,非托默于语,足崖壑而志城阙也。然放利之徒,假隐自名,以诡禄仕,肩 相摩于道,至号终南、嵩少为仕途捷径,高尚之节丧焉。故裒可喜慕者类于篇。
王绩,字无功,绛州龙门人。性简放,不喜拜揖。兄通,隋末大儒也,聚徒河、 汾间,仿古作《六经》,又为《中说》以拟《论语》。不为诸儒称道,故书不显, 惟《中说》独传。通知绩诞纵,不婴以家事,乡族庆吊冠昏,不与也。与李播、吕 才善。
大业中,举孝悌廉洁,授秘书省正字。不乐在朝,求为六合丞,以嗜酒不任事, 时天下亦乱,因劾,遂解去。叹曰:“网罗在天,吾且安之!”乃还乡里。有田十 六顷在河渚间。仲长子光者,亦隐者也,无妻子,结庐北渚,凡三十年,非其力不 食。绩爱其真,徙与相近。子光喑,未尝交语,与对酌酒欢甚。绩有奴婢数人,种 黍,春秋酿酒,养凫雁,莳药草自供。以《周易》、《老子》、《庄子》置床头, 他书罕读也。欲见兄弟,辄度河还家。游北山东皋,著书自号东皋子。乘牛经酒肆, 留或数日。
高祖武德初,以前官待诏门下省。故事,官给酒日三升,或问:“待诏何乐邪?” 答曰:“良酝可恋耳!”侍中陈叔达闻之,日给一斗,时称“斗酒学士”。贞观初, 以疾罢。复调有司,时太乐署史焦革家善酿,绩求为丞,吏部以非流不许,绩固请 曰:“有深意。”竟除之。革死,妻送酒不绝,岁余,又死。绩曰:“天不使我酣 美酒邪?”弃官去。自是太乐丞为清职。追述革酒法为经,又采杜康、仪狄以来善 酒者为谱。李淳风曰:“君,酒家南、董也。”所居东南有盘石,立杜康祠祭之, 尊为师,以革配。著《醉乡记》以次刘伶《酒德颂》。其饮至五斗不乱,人有以酒 邀者,无贵贱辄往,著《五斗先生传》。刺史崔喜悦之,请相见,答曰:“奈何坐 召严君平邪?”卒不诣。杜之松,故人也,为刺史,请绩讲礼,答曰:“吾不能揖 让邦君门,谈糟粕,弃醇醪也。”之松岁时赠以酒脯。初,兄凝为隋著作郎,撰 《隋书》未成,死,绩续余功,亦不能成。豫知终日,命薄葬,自志其墓。
绩之仕,以醉失职,乡人靳之,托无心子以见趣曰:“无心子居越,越王不知 其大人也,拘之仕,无喜色。越国法曰:‘秽行者不齿。’俄而无心子以秽行闻, 王黜之,无愠色。退而适茫荡之野,过动之邑而见机士,机士抚髀曰:‘嘻!子贤 者而以罪废邪?’无心子不应。机士曰:‘愿见教。’曰:‘子闻蜚廉氏马乎?一 者硃鬣白毳,龙骼凤臆,骤驰如舞,终日不释辔而以热死;一者重头昂尾,驼颈貉 膝,是啮善蹶,弃诸野,终年而肥。夫凤不憎山栖,龙不羞泥蟠,君子不苟洁以 罹患,不避秽而养精也。’”其自处如此。
硃桃椎,益州成都人。澹泊绝俗,被裘曳索,人莫能测其为。长史窦轨见之, 遗以衣服、鹿帻、麂靴,逼署乡正。委之地,不肯服。更结庐山中,夏则裸,冬缉 木皮叶自蔽,赠遗无所受。尝织十芒屩置道上,见者曰:“居士屩也。”为鬻米茗 易之,置其处,辄取去,终不与人接。其为屩,草柔细,环结促密,人争蹑之。高 士廉为长史,备礼以请,降阶与之语,不答,瞪视而出。士廉拜曰:“祭酒其使我 以无事治蜀邪?”乃简条目,薄赋敛,州大治。屡遣人存问,见辄走林草自匿云。
孙思邈,京兆华原人。通百家说,善言老子、庄周。周洛州总管独孤信见其少, 异之,曰:“圣童也,顾器大难为用尔!”及长,居太白山。隋文帝辅政,以国子 博士召,不拜。密语人曰:“后五十年有圣人出,吾且助之。”太宗初,召诣京师, 年已老,而听视聪嘹。帝叹曰:“有道者!”欲官之,不受。显庆中,复召见,拜 谏议大夫,固辞。上元元年,称疾还山,高宗赐良马,假鄱阳公主邑司以居之。
思邈于阴阳、推步、医药无不善,孟诜、卢照邻等师事之。照邻有恶疾,不可 为,感而问曰:“高医愈疾,奈何?”答曰:“天有四时五行,寒暑迭居,和为雨, 怒为风,凝为雨霜,张为虹霓,天常数也。人之四支五藏,一觉一寐,吐纳往来, 流为荣卫,章为气色,发为音声,人常数也。阳用其形,阴用其精,天人所同也。 失则烝生热,否生寒,结为瘤赘,陷为痈疽,奔则喘乏,端则燋槁,发乎面,动乎 形。天地亦然:五纬缩赢,孛彗飞流,其危诊也;寒暑不时,其蒸否也;石立土踊, 是其瘤赘;山崩土陷,是其痈疽;奔风暴雨其喘乏,川渎竭涸其燋槁。高医导以药 石,救以钅乏剂;圣人和以至德,辅以人事。故体有可愈之疾,天有可振之灾。”
照邻曰:“人事奈何?”曰:“心为之君,君尚恭,故欲小。《诗》曰‘如临 深渊,如履薄冰’,小之谓也。胆为之将,以果决为务,故欲大。《诗》曰‘赳赳 武夫,公侯干城’,大之谓也。仁者静,地之象,故欲方,《传》曰‘不为利回, 不为义疚’,方之谓也。智者动,天之象,故欲圆。《易》曰‘见机而作,不俟终 日’,圆之谓也。”
复问养性之要,答曰:“天有盈虚,人有屯危,不自慎,不能济也。故养性必 先知自慎也。慎以畏为本,故士无畏则简仁义,农无畏则堕稼穑,工无畏则慢规矩, 商无畏则贷不殖,子无畏则忘孝,父无畏则废慈,臣无畏则勋不立,君无畏则乱不 治。是以太上畏道,其次畏天,其次畏物,其次畏人,其次畏身。忧于身者不拘于 人,畏于己者不制于彼,慎于小者不惧于大,戒于近者不侮于远。知此则人事毕矣。”
初,魏征等修齐、梁、周、隋等五家史,屡咨所遗,其传最详。永淳初,卒, 年百余岁,遗令薄葬,不藏明器,祭去牲牢。
孙处约尝以诸子见,思邈曰:“俊先显,侑晚贵,佺祸在执兵。”后皆验。太 子詹事卢齐卿之少也,思邈曰:“后五十年位方伯,吾孙为属吏,愿自爱。”时思 邈之孙溥尚未生,及溥为萧丞,而齐卿徐州刺史。
田游岩,京兆三原人。永徽时,补太学生。罢归,入太白山。母及妻皆有方外 志,与共栖迟山水间。自蜀历荆、楚,爱夷陵青溪,止庐其侧。长史李安期表其才, 召赴京师,行及汝,辞疾入箕山,居许由祠旁,自号“由东邻”,频召不出。
高宗幸嵩山,遣中书侍郎薛元超就问其母,赐药物絮帛。帝亲至其门,游岩野 服出拜,仪止谨朴,帝令左右扶止,谓曰:“先生比佳否?”答曰:“臣所谓泉石 膏肓,烟霞痼疾者。”帝曰:“朕得君,何异汉获四皓乎?”薛元超赞帝曰:“汉 欲废嫡立庶,故四人者为出,岂如陛下亲降岩穴邪?”帝悦,因敕游岩将家属乘传 赴都,拜崇文馆学士。帝营奉天宫,游岩旧宅直宫左,诏不听毁。天子自书榜其门, 曰“隐士田游岩宅”。进太子洗马。裴炎死,坐素厚善,放还山。蚕衣耕食,不交 当世,惟与韩法昭、宋之问为方外友云。
时又有史德义者,昆山人,居虎丘山。骑牛带瓢,出入廛野。高宗闻其名,召 至洛阳,俄称疾归。天授初,江南宣劳使周兴荐之,复召赴都,擢朝散大夫。兴死, 免官归,素誉顿衰。
孟诜,汝州梁人。擢进士第,累迁凤阁舍人。他日至刘祎之家,见赐金,曰: “此药金也,烧之,火有五色气。”试之,验。武后闻,不悦,出为台州司马,频 迁春官侍郎。相王召为侍读。拜同州刺史。神龙初,致仕,居伊阳山,治方药。睿 宗召,将用之,以老固辞,赐物百段,诏河南春秋给羊酒糜粥。尹毕构以诜有古人 风,名所居为子平里。开元初,卒,年九十三。
诜居官颇刻敛,然以治称。其闲居尝语人曰:“养性者,善言不可离口,善药 不可离手。”当时传其当。
王友贞,怀州河内人。父知敬,善书隶。武后时,仕为麟台少监。友贞少为司 经局正字。母病,医言得人肉啖良已,友贞剔股以进,母疾愈。诏旌表其门。素好 学,训诲子弟如严君。口不语人过,重然诺,时以为君子。历长水令,罢归。中宗 在东宫,召为司仪郎,不就。神龙初,以太子中舍人征,固辞疾。诏致珍馔,给全 禄终身,四时送其所,州县存问。玄宗在东宫,表以蒲车召,不至。卒,年九十九, 赠银青光禄大夫,赖县令吊祭。
王希夷,徐州滕人。家贫,父母丧,为人牧羊,取亻庸以葬。隐嵩山,师黄颐 学养生四十年。颐卒,更居兗州徂徠,与刘玄博友善。喜读《周易》、《老子》, 饵松柏叶、杂华,年七十余,筋力柔强。刺史卢齐卿就谒问政,答曰:“‘己所不 欲,勿施于人’,此言足矣。”
玄宗东巡狩,诏州县敦劝见行在,时九十余,帝令张说访以政事,宦官扶入宫 中,与语甚悦,拜国子博士,听还山。敕州县春秋致束帛酒肉,仍赐绢百、衣一称。
李元恺,邢州人。博学,善天步律历,性恭慎,未尝敢语人。宋璟尝师之,既 当国,厚遗以束帛,将荐之朝,拒不答。洺州刺史元行冲邀致之,问经义毕,赠衣 服,辞曰:“吾躯不可服新丽,惧不称以速咎也。”行冲垢衊复与之,不获已而受。 俄报身所蚕素丝,曰:“义不受无妄财也。”先是,定州崔元鉴善《礼》学,用张 易之力,授朝散大夫,家居给半禄。元恺诮曰:“无功而禄,灾也。”卒,年八十 余。
卫大经,蒲州解人。卓然高行,口无二言。武后时,召之,固辞疾。素善魏夏 侯乾童,闻其母卒,盛暑步往吊,或止之曰:“方夏,涉远不如致书。”答曰: “书能尽意邪?”比至,乾童以事行,乃设席行吊礼,不讯其家而还。开元初,毕 构为刺史,使县令孔慎言就谒,辞不见。
大经邃于《易》,人谓之“《易》圣”。豫筮死日,凿墓自为志,如言终。
武攸绪,则天皇后兄惟良子也。恬淡寡欲,好《易》、庄周书。少变姓名,卖 卜长安市,得钱辄委去。后更授太子通事舍人,累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鸿胪少卿。 后革命,封安平郡王,从封中岳,固辞官,愿隐居。后疑其诈,许之,以观所为。 攸绪庐岩下如素遁者,后遣其兄攸宜敦谕,卒不起,后乃异之。盘桓龙门、少室间, 冬蔽茅椒,夏居石室,所赐金银铛鬲、野服,王公所遗鹿裘、素障、瘿杯,尘皆流 积,不御也。市田颍阳,使家奴杂作,自混于民。晚年肌肉消眚,瞳有紫光,昼能 见星。
中宗初,降封巢国公,遣国子司业杜慎盈赍书以安车召,拜太子宾客。苦祈还 山,诏可。安乐公主出降,又遣通事舍人李邈以玺书迎之。将至,帝敕有司即两仪 殿设位,行问道礼,诏见日山帔葛巾,不名不拜。攸绪至,更冠带。仗入,通事舍 人赞就位,攸绪趋就常班再拜,帝愕然,礼不及行,朝廷叹息。赐予无所受,亲贵 来谒,道寒温外,默无所言。及还,中书、门下、学士、朝官五品以上,并祖城东。
俄而诸韦诛,武氏连祸,唯攸绪不及。睿宗恐其不自安,下诏慰谕,复召拜太 子宾客,不就。谯王重福之乱,攸绪以诬被系,张说表置庐山,中书令姚元崇奏: “攸绪在武后时未尝辄出,今州县逼遣,士为惊嗟。愿诏赐嵩山旧居,令州县存问。” 诏可。开元十一年卒。
白履忠,汴州浚仪人。贯知文史,居古大梁城,时号梁丘子。景云中,召为校 书郎,弃官去。开元十年,刑部尚书王志愔荐履忠博学守操,可代褚无量、马怀素 入阁侍读,国子祭酒杨瑒又表其贤,召赴京师。辞病老不任职,诏拜朝散大夫。乞 还,手诏许游京师,徐返里闾。履忠留数月乃去。
吴兢,其里人也,谓曰:“子素贫,不沾斗米匹帛,虽得五品亦何益?”履忠 曰:“往契丹入寇,家取排门夫,吾以读书,县为免。今终身高卧,宽徭役,岂易 得哉!”
卢鸿,字颢然,其先幽州范阳人,徙洛阳。博学,善书籀。庐嵩山。玄宗开元 初,备礼征再,不至。五年,诏曰:“鸿有泰一之道,中庸之德,钩深诣微,确乎 自高。诏书屡下,每辄辞托,使朕虚心引领,于今数年。虽得素履幽人之介,而失 考父滋恭之谊,岂朝廷之故与生殊趣邪?将纵欲山林,往而不能返乎?礼有大伦, 君臣之义不可废也。今城阙密迩,不足为劳,有司其赍束帛之具,重宣兹旨,想有 以翻然易节,副朕意焉。”
鸿至东都,谒见不拜,宰相遣通事舍人问状,答曰:“礼者,忠信所薄,臣敢 以忠信见。”帝召升内殿,置酒。拜谏议大夫,固辞。复下制,许还山,岁给米百 斛、绢五十,府县为致其家,朝廷得失,其以状闻。将行,赐隐居服,官营草堂, 恩礼殊渥。鸿到山中,广学庐,聚徒至五百人。及卒,帝赐万钱。鸿所居室,自号 宁极云。
吴筠,字贞节,华州华阴人。通经谊,美文辞,举进士不中。性高鲠,不耐沈 浮于时,去居南阳倚帝山。
天宝初,召至京师,请隶道士籍,乃入嵩山依潘师正,究其术。南游天台,观 沧海,与有名士相娱乐,文辞传京师。玄宗遣使召见大同殿,与语甚悦,敕待诏翰 林,献《玄纲》三篇。帝尝问道,对曰:“深于道者,无如《老子》五千文,其余 徒丧纸札耳。”复问神仙治炼法,对曰:“此野人事,积岁月求之,非人主宜留意。” 筠每开陈,皆名教世务,以微言讽天子,天子重之。群沙门嫉其见遇,而高力士素 事浮屠,共短筠于帝,筠亦知天下将乱,恳求还嵩山。诏为立道馆。安禄山欲称兵, 乃还茅山。而两京陷,江、淮盗贼起,因东入会稽剡中。大历十三年卒,弟子私谥 为宗元先生。
始,蟋嘻恶于力士而斥,故文章深诋释氏。筠所善孔巢父、李白,歌诗略相甲 乙云。
潘师正者,贝州宗城人。少丧母,庐墓,以孝闻。事王远知为道士,得其术, 居逍遥谷。高宗幸东都,召见,问所须,对曰:“茂松清泉,臣所须也,既不乏矣。” 帝尊异之,诏即其庐作崇唐观。及营奉天宫,又敕直逍遥谷作门曰仙游,北曰寻真。 时太常献新乐,帝更名《祈仙》、《望仙》、《翘仙曲》。卒,年九十八,赠太中 大夫,谥体玄先生。
又有刘道合者,亦与师正同居嵩山,帝即所隐立太一观,使居之。时将封太山, 雨不止,帝令道合禳祝,俄而霁,乃令驰传先行太山祈祓。得赏赐辄散贫乏,无所 蓄。
咸亨中,为帝作丹,剂成而卒。帝后营宫,迁道合墓,开其棺,见骸坼若蝉蜕 者。帝闻,恨曰:“为我合丹,而自服去。”然所余丹无它异。
司马承祯,字子微,洛州温人。事潘师正,传辟谷道引术,无不通。师正异之, 曰:“我得陶隐居正一法,逮而四世矣。”因辞去,遍游名山,庐天台不出。武后 尝召之,未几,去。睿宗复命其兄承祎就起之。既至,引入中掖廷问其术,对曰: “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夫心目所知见,每损之尚不能已,况攻异端 而增智虑哉?”帝曰:“治身则尔,治国若何?”对曰:“国犹身也,故游心于淡, 合气于漠,与物自然而无私焉,而天下治。”帝嗟味曰:“广成之言也!”锡宝琴、 霞纹帔,还之。
开元中,再被召至都,玄宗诏于王屋山置坛室以居。善篆、隶,帝命以三体写 《老子》,刊正文句。又命玉真公主及光禄卿韦縚至所居,按金箓7设祠,厚赐焉。 卒,年八十九,赠银青光禄大夫,谥贞一先生,亲文其碑。
自师正、道合与承祯等,语言诙谲似方士,叕刂之不录,直取其隐概云。
贺知章,字季真,越州永兴人。性旷夷,善谈说,与族姑子陆象先善。象先尝 谓人曰:“季真清谈风流,吾一日不见,则鄙吝生矣。”
证圣初,擢进士、超拔群类科,累迁太常博士。张说为丽正殿修书使,表知章 及徐坚、赵冬曦入院,撰《六典》等书,累年无功。开元十三年,迁礼部侍郎,兼 集贤院学士,一日并谢。宰相源乾曜语说曰:“贺公两命之荣,足为光宠,然学士、 侍郎孰为美?”说曰:“侍郎衣冠之选,然要为具员吏;学士怀先王之道,经纬之 文,然后处之。此其为间也。”玄宗自为赞赐之。迁太子右庶子,充侍读。
申王薨,诏选挽郎,而知章取舍不平,廕子喧诉不能止,知章梯墙出首以决事, 人皆靳之,坐徙工部。肃宗为太子,知章迁宾客,授秘书监,而左补阙薛令之兼侍 读。时东宫官积年不迁,令之书壁,望礼之薄,帝见,复题“听自安者”。令之即 弃官,徒步归乡里。
知章晚节尤诞放,遨嬉里巷,自号“四明狂客”及“秘书外监”。每醉,辄属 辞,笔不停书,咸有可观,未始刊饬。善草隶,好事者具笔研从之,意有所惬,不 复拒,然纸才十数字,世传以为宝。
天宝初,病,梦游帝居,数日寤,乃请为道士,还乡里,诏许之,以宅为千秋 观而居。又求周宫湖数顷为放生池,有诏赐镜湖剡川一曲。既行,帝赐诗,皇太子 百官饯送。擢其子僧子为会稽郡司马,赐绯鱼,使侍养,幼子亦听为道士。卒,年 八十六。肃宗乾元初,以雅旧,赠礼部尚书。
令之,长溪人。肃宗亦以旧恩召,而令之已前卒。
秦系,字公绪,越州会稽人。天宝末,避乱剡溪,北都留守薛兼训奏为右卫率 府仓曹参军,不就。客泉州,南安有九日山,大松百余章,俗传东晋时所植,系结 庐其上,穴石为研,注《老子》,弥年不出。刺史薛播数往见之,岁时致羊酒,而 系未尝至城门。姜公辅之谪,见系辄穷日不能去,筑室与相近,忘流落之苦。公辅 卒,妻子在远,系为葬山下。张建封闻系之不可致,请就加校书郎。
与刘长卿善,以诗相赠答。权德舆曰:“长卿自以为五言长城,系用偏师攻之, 虽老益壮。”其后东度秣陵,年八十余卒。南安人思之,为立于亭,号其山为高士 峰云。
张志和,字子同,婺州金华人。始名龟龄。父游朝,通庄、列二子书,为《象 罔》、《白马证》诸篇佐其说。母梦枫生腹上而产志和。十六擢明经,以策干肃宗, 特见赏重,命待诏翰林,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因赐名。后坐事贬南浦尉,会赦还, 以亲既丧,不复仕,居江湖,自称烟波钓徒。著《玄真子》,亦以自号。有韦诣者, 为撰《内解》。志和又著《太易》十五篇,其卦三百六十五。
兄鹤龄恐其遁世不还,为筑室越州东郭,茨以生草,椽栋不施斤斧。豹席棕〓, 每垂钓不设饵,志不在鱼也。县令使浚渠,执畚无忤色。尝欲以大布制裘,嫂为躬 绩织,及成,衣之,虽暑不解。
观察使陈少游往见,为终日留,表其居曰玄真坊。以门隘,为买地大其闳,号 回轩巷。先是门阻流水,无梁,少游为构之,人号大夫桥。帝尝赐奴婢各一,志和 配为夫妇,号渔童、樵青。
陆羽常问:“孰为往来者?”对曰:“太虚为室,明月为烛,与四海诸公共处, 未尝少别也,何有往来?”颜真卿为湖州刺史值志和来谒,真卿以舟敝漏,请更之, 志和曰:“愿为浮家泛宅,往来苕、霅间。”辩捷类如此。
善图山水,酒酣,或击鼓吹笛,舐笔辄成。尝撰《渔歌》,宪宗图真求其歌, 不能致。李德裕称志和“隐而有名,显而无事,不穷不达,严光之比”云。
孙述睿,越州山阴人。梁侍中休源八世孙。高祖德绍,事窦建德为中书侍郎, 尝草檄毁薄太宗,贼平,执登汜水楼,责曰:“尔以檄谤我云何?”对曰:“犬吠 非其主。”帝怒曰:“贼乃主邪?”命壮士捽殒楼下。曾祖昌寓,字广成,贞观中 对策高第,历魏州司马,有治状,帝为不置刺史。为政三年,玺书褒美,进膳部郎 中。祖祖舜,字奉先,为监察御史,以累下除成武令,雉驯于廷。
述睿少与兄充符、弟克让笃孝,已孤,偕隐嵩山。而述睿资嗜学。大历中,刘 晏荐于代宗,以太常寺协律郎召,擢累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述睿每一迁,即至 朝谢。俄而辞疾归,以为常。
德宗立,拜谏议大夫,命河南尹赵惠伯赍诏书束帛,备礼敦遣。既至,对别殿, 赐第宅,给厩马,兼皇太子侍读。固辞,弗许。久乃改秘书少监,兼右庶子,复为 史馆修撰。述睿重次《地理志》,本末最详。性退让,未始忤物,虽亲朋燕集,至 严默终日,人皆畏之。与令狐峘同职,峘数抵侮,然卒不校也,时称长者。
贞元四年,帝念平凉之难尤恻怛,以述睿精悫而诚,故遣持祠具称诏临祭。又 以疾乞解,久乃许,以太子宾客还乡,赐帛五十匹、衣一袭。故事,致仕不给公驲, 帝特命给焉。卒,年七十一,赠工部尚书。
子敏行,字至之。元和初,擢进士第。岳鄂吕元膺表在节度府,元膺徙东都、 河中,辄随府迁。入拜右拾遗,四迁司勋郎中、集贤殿学士、谏议大夫。李绛遇害, 事本监军杨叔元,时无敢言,敏行上书极论之,叔元乃得罪。以名臣子,少修洁, 及仕宦,能交当时豪俊,有名一时,而雅操不逮父矣。卒,年三十九,赠工部侍郎。
陆羽,字鸿渐,一名疾,字季疵,复州竟陵人。不知所生,或言有僧得诸水滨, 畜之。既长,以《易》自筮,得《蹇》之《渐》,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 乃以陆为氏,名而字之。
幼时,其师教以旁行书,答曰:“终鲜兄弟,而绝后嗣,得为孝乎?”师怒, 使执粪除圬塓以苦之,又使牧牛三十,羽潜以竹画牛背为字。得张衡《南都赋》, 不能读,危坐效群儿嗫嚅若成诵状,师拘之,令薙草莽。当其记文字,懵懵若有遗, 过日不作,主者鞭苦,因叹曰:“岁月往矣,奈何不知书!”呜咽不自胜,因亡去, 匿为优人,作诙谐数千言。
天宝中,州人酺,吏署羽伶师,太守李齐物见,异之,授以书,遂庐火门山。 貌侻陋,口吃而辩。闻人善,若在己,见有过者,规切至忤人。朋友燕处,意有所 行辄去,人疑其多嗔。与人期,雨雪虎狼不避也。上元初,更隐苕溪,自称桑苎翁, 阖门著书。或独行野中,诵诗击木,裴回不得意,或恸哭而归,故时谓今接舆也。 久之,诏拜羽太子文学,徙太常寺太祝,不就职。贞元末,卒。
羽嗜茶,著经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备,天下益知饮茶矣。时鬻茶者, 至陶羽形置炀突间,祀为茶神。有常伯熊者,因羽论复广著茶之功。御史大夫李季 卿宣慰江南,次临淮,知伯熊善煮茶,召之,伯熊执器前,季卿为再举杯。至江南, 又有荐羽者,召之,羽衣野服,挈具而入,季卿不为礼,羽愧之,更著《毁茶论》。 其后尚茶成风,时回纥入朝,始驱马市茶。
崔觐,梁州城固人。以儒自业,身耕耨取给。老无子,乃以田宅财赀分给奴婢 各为业,而身与妻隐南山,约奴婢过其舍则给酒食,夫妇啸咏相视为娱。山南西道 节度使郑余庆辟为参谋,敦趣就职,不晓吏事,余庆称长者。文宗时,左补厥王直 方,其里中人也,上书论事,见便殿,访遗逸,直方荐觐高行,诏以起居郎召,辞 疾不至。
陆龟蒙,字鲁望,元方七世孙也。父宾虞,以文历侍御史。龟蒙少高放,通 《六经》大义,尤明《春秋》。举进士,一不中,往从湖州刺史张抟游,抟历湖、 苏二州,辟以自佐。尝至饶州,三日无所诣。刺史蔡京率官属就见之,龟蒙不乐, 拂衣去。
居松江甫里,多所论撰,虽幽忧疾痛,赀无十日计,不少辍也。文成,窜稿箧 中,或历年不省,为好事者盗去。得书熟诵乃录,雠比勤勤,硃黄不去手,所藏虽 少,其精皆可传。借人书,篇帙坏舛,必为辑褫刊正。乐闻人学,讲论不倦。
有田数百亩,屋三十楹,田苦下,雨潦则与江通,故常苦饥。身畚锸,茠刺无 休时,或讥其劳,答曰:“尧、舜霉瘠,禹胼胝。彼圣人也,吾一褐衣,敢不勤乎?” 嗜茶,置园顾渚山下,岁取租茶,自判品第。张又新为《水说》七种,其二慧山泉, 三虎丘井,六松江。人助其好者,虽百里为致之。初,病酒,再期乃已,其后客至, 挈壶置杯不复饮。不喜与流俗交,虽造门不肯见。不乘马,升舟设蓬席,赍束书、 茶灶、笔床、钓具往来。时谓江湖散人,或号天随子、甫里先生,自比涪翁、渔父、 江上丈人。宽以高士召,不至。李蔚、卢携素与善,及当国,召拜左拾遗。诏方下, 龟蒙卒。光化中,韦庄表龟蒙及孟郊等十人,皆赠右补阙。
陆氏在姑苏,其门有巨石。远祖绩尝事吴为郁林太守,罢归无装,舟轻不可越 海,取石为重,人称其廉,号“郁林石”,世保其居云。
王绩字无功,绛州龙门人。性格高傲放任,不喜欢拜揖之礼。兄王通,乃隋朝末年的大儒学家,收徒讲学于河、汾间,模仿古人著作《六经》,又著《中说》,以仿效《论语》;但都不为其他学者称道,所以书并不出名,只有《中说》能够传世。
王通知道王绩放任不羁,就不以家事委托他,乡里族人中的婚丧喜庆男儿冠礼等,都不参加。与李播、吕才是好友。
隋大业年间,王绩被举荐为“孝悌廉洁科”,任命为秘书省正字。他不乐意在朝中任职,要求出京为六合县丞,喜饮酒而不理事,这时天下已乱,遭到弹劾,就解职而去。叹息说:“一切自有天意,我就心安理得吧!”于是返回故里。有田十六顷在河中小洲上。仲长子光也是一位隐士,没有妻儿,在北边小洲上盖房居住,已有三十年,不是自己劳动所获就不吃。王绩爱他性情真率,迁居与其邻近。
仲长子光患哑疾,两人从未交谈,相对饮酒十分欢洽。王绩有奴婢数人,种黍,春秋两季自己酿酒饲养野鸭大雁,栽种药草自用。以《周易》、《老子》、《庄子》放置床头,其他的书很少读。想见兄弟时,就过河回家。游览过北山东皋,著书时自己署名为东皋子。骑牛经过酒店时,有时一留就是几天。
高祖武德初年,因为王绩以前做过官,在门下省待诏。按惯例,每天给官员发酒三升,有人问:“待诏有什么乐趣呢?”王绩回答说“:美酒值得留恋!”侍中陈叔达得知此话,就每天发给他一斗酒,时人称之为“斗酒学士”。贞观初年,因病罢官。后又调吏部待命,此时太乐署史焦革家善于酿酒,王绩要求担任太乐丞,吏部以非所长而不许,王绩坚持要求说“:这里有深刻寓意。”吏部终于任命了他。焦革死,其妻不断地给王绩送酒,一年多后,焦革之妻又死。王绩说:“老天不让我尽情享受美酒吗?”弃官而去。从此,太乐丞成为闲职。王绩追述焦革酿酒法为酒经,又采集杜康、仪狄以来善酿酒者的方法为酒谱。李淳风说:“您,真是酒家的忠实史官啊。”王绩居处的东南有巨石,他在上面建杜康祠祭祀,尊杜康为师,以焦革陪享受祭。著作《酒乡记》作为刘伶《酒德颂》的续篇。他喝酒可以五斗不醉,有人备酒邀他的,不论其人贵贱都去,写有《五斗先生传》,刺史崔喜喜欢他,请他相见,他回答说“:怎能坐在那儿召见像严君平那样的高人雅士呢?”最后还是不去。杜之松,是王绩的老友,任刺史,请王绩讲礼,王绩回答说“:我不能到地方官那里行繁琐的礼节,谈无用的糟粕,丢掉醇厚的美酒。”杜子松逢年过节送给酒肉。当初,其兄王凝担任隋朝著作郎,撰写隋书未成而死,王绩接着撰写,也没写成。他预先知道自己的死期,嘱家人节俭治丧,自己撰写墓志铭。
王绩做官,因醉失职,家乡人嘲笑他,他就假托“无心子”的故事来表白自己的志趣,说:“无心子住在越国,越王不知道他是德行高操的人,强迫他做官,他并不显得高兴。越国的法规是‘:有丑行的人不予录用。’不久,无心子就以有丑行而传闻,越王罢黜了他,他也无怨怒之色。退而归于茫茫的山野,经过动城时去见机士,机士摸着大腿说:‘咦!你是一个有德有才的人,怎么会因罪而被免职呢?’无心子不答应。机士说‘:希望得到指教。’无心子说‘:您听说过蜚廉氏的马吗?一匹是红鬃白毛,有龙的骨骼、凤的仪态,奔驰起来像舞蹈,整天被役使而热死;另一匹则是大头翘尾,颈似驼、膝如貉,踢咬尥蹶子,被丢弃在野外,全年都长得肥壮。凤不厌恶在山中栖息,龙不羞于在泥淖中盘曲,君子不能仅为求洁而遭祸患,不以躲避污秽来保持纯洁。’”这就是王绩自处的态度。
吴筠字贞节,华州华阴县人。精通经义,文辞华美,考进士不中。性情高傲耿直,不愿与世俗共沉浮,往居南阳倚帝山。
天宝初年,被召到京城,请求入籍为道士,于是进嵩山投靠潘师正,研究他的道术。后又到南方游天台山,观东海,和当地名士交游娱乐,所写文章被传诵到京城。玄宗遣使臣召见吴筠于大同殿,谈得很高兴,下旨任命为翰林院待诏,吴筠向玄宗献《玄纲》三篇。玄宗曾向他问道术,筠答说:“道家学问最精深的,莫过于五千字的《老子》,其余的只是浪费纸张而已。”玄宗又问神仙冶炼法,吴筠答道“:这是山野之人干的事,是长年累月的修炼去祈求的,不是皇上所应关心的。”吴筠每次向皇上进言,都是讲礼教时务,用精言暗喻劝告皇上,皇上很器重他。一群佛教徒妒忌他得到皇上的赏识,而高力士素来信佛,就都在皇上面前说吴筠的坏话,吴筠也知天下将乱,恳求回嵩山。玄宗下令为他建道馆。安禄山准备起兵叛变,吴筠就回到茅山。后洛阳、长安两京陷落,江淮间盗贼蜂起,因而东行至会稽郡剡县。大历十三年去世,弟子们尊称为宗元先生。
当初,吴筠为高力士厌恶而受排斥,所以在文章中痛斥佛家学说。吴筠的好朋友孔巢父、李白,诗歌水平大致相当。
张志和字子同,婺州金华人。原先名龟龄。父张游朝,精通庄、列二子著作,做《象罔》、《白马证》诸篇来辅助推广他们的学说。其母梦见枫树生于腹上而生下志和。十六岁即登明经榜,以策论上肃宗,特别受到赏识器重,命为翰林待诏,并授予左金吾卫录事参军职务,因而赐名为志和。后来因事获罪贬降为南浦县尉,遇赦而回,以父母去世,不再做官,居江湖间,自号为“烟波钓徒”。著《玄真子》,也以书名为自己的别号。有一个叫韦诣的人,为他撰写了《内解》。志和又著《太易》十五篇,有三百六十五卦。
志和之兄鹤龄恐怕他隐逸逃世而不回家,替他在越州东郭内修建居室,用新割的青草盖顶,椽栋都是未经砍削的原木。志和以豹皮为席,棕草为履,钓时不用鱼饵,其意并不在于钓到鱼。县令让他疏浚渠道,他手执畚箕而无抵触表情。
志和曾想用粗布制皮衣,嫂嫂亲自为他纺织缝制,做好后穿上,虽暑热天也不脱。
观察使陈少游访问他,停留了一整天,名其居处为玄真坊。以其门狭窄,为他买地扩大门楣,名为回轩巷。以往门前为流水所阻,无桥,陈少游为他建桥,人称大夫桥。皇上曾赐给他一奴一婢,志和将他们配为夫妇,一名渔童、一名樵青。
陆羽问他“:谁与你相互往来?”志和答说“:天空为房屋,明月为蜡烛,与四海诸公共处一室,未曾稍有别离,哪能谈到什么往来?”颜真卿为湖州刺史,志和来拜见,颜真卿看到他的船破旧,要给他换一条,张志和说:“愿以此舟为活动的水上之家,往来于苕溪、較溪之间。”他口才之敏捷就像这类言辞。
志和善画山水,饮酒高兴时,有人击鼓吹笛,他舔笔作画,须臾便成。曾撰写《渔歌》,宪宗在自己的画像上求其歌词,没能得到。李德裕说张志和是“隐逸而扬名,出仕而无功,既不穷困,又非显达,是严光一类人物”云云。
陆羽字鸿渐,又名疾,字季疵,复州竟陵人。不知生在何处,有人说他是一个和尚在河边拣来养的。长大后,用《易》自我占卜,得《蹇》之“渐”,其辞为:“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于是以“陆”
为姓,并依之取名和字。
小时候,老师教他学写横行的文字,他说“:这种不分上下的字,就像既没有兄弟,又没有后代,能效法它吗?”师怒,惩罚他做清扫抹墙的工作,又要他放牛三十头。羽暗中在牛背上用竹枝画字。
一次他得到张衡的《南都赋》,不会读,但仍正襟危坐,仿效学童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老师把他留下,罚他割草。当他在记忆文字时,呆呆地像忘了什么,一天都不动弹。主事人狠狠地打他。他叹气说“:时间过去了,怎么就读不会书呢。”
因之而哭泣不止。于是逃走,偷着做戏子,创作了幽默有趣的戏谑作品数千字。
天宝年间,州中人请客,州吏安排羽参加演出队。太守李齐物看见他,觉得他不一般,就教他读书,于是就在火门山住下。羽其貌不扬,口吃却有辩才。听说谁有什么优点,就像是自己的一样高兴;见人有了过失,就去恳切规劝,甚至触犯人家。朋友们在一起欢聚,他心里想到了什么,起身就走,以致人家怀疑他好生气。与人家有约定,即使下雨下雪,有虎有狼也一定赴约。上元初年,隐居苕溪,自称桑苎翁,闭门著书。有时独行野外,一面诵诗一面敲击木板。徘徊不称心,有时又大哭而归。所以人们称他是当今的狂人接舆。后来,皇帝任他为太子文学,调任太常寺太祝。不就职。
贞元末年去世。
羽爱好喝茶,写了茶经三篇,谈茶原、沏法、茶具,极为详备。天下由此更懂饮茶了。当时卖茶的人,把制成陆羽陶像放在烘炉烟囱之间,尊他为茶神。
有个叫常伯熊的人,以羽的论述为基础进一步阐发茶的功效。御史大夫李季卿宣尉江南,到达临淮,得知伯熊善于煮茶,召他,伯熊拿着茶具上前,季卿为之一再举杯表示敬意。季卿到江南,有人推荐陆羽,召他,陆羽穿着乡人的衣服,拿着茶具进来,李季卿没向他行礼,陆羽引以为耻,再著《毁茶论》。其后,社会上崇尚饮茶成风。当时回纥人入朝,就是驾马买茶。
陆龟蒙字鲁望,是陆元方的第七代孙。父陆宾虞,以擅文任侍御史。龟蒙少年清高豪放,通晓《六经》要旨,尤其精通《春秋》。考进士,一试不中,便去投湖州刺史张抟与其交游,张抟历任湖州、苏州刺史,聘陆龟蒙为自己的副手。曾到饶州,三天哪儿也不去拜访,刺史蔡京率官吏登门来见,龟蒙不高兴,拂袖而去。
他居住在松江甫里,写了不少著作,虽深愁身有病痛,囊中无十日积蓄,写作也没稍加停顿。文章写成,便置稿于书箧中,终年不整理,被好事者偷走。得到书籍熟读后再抄录,在书海中勤于勘校,朱笔黄纸不离手,藏书虽少,其精华程度都可传世。借人家书籍,如发现篇目内容有误,一定为之整理勘误。喜欢听别人的学术见解,探讨议论不知疲倦。
他有田数百亩,屋三十间,其田地势低下,雨季积水,便与江水连成一片,常因歉收而食不果腹。身负小筐铁锨,耕耘劳作非常辛苦,有人讥笑他太劳累了,他回答说:“尧舜因辛劳而又黑又瘦,禹手足都磨出了老茧。他们都是圣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敢不勤劳吗?”嗜好饮茶,在顾渚山下开辟了茶园,每年取采集之茶,自己品尝评定茶的等级。张又新作《水说》七种,第二种是慧山泉,第三种是虎丘井,第六是松江水。人们帮助他得到喜欢饮用的水,虽远距百里也为他弄来。从前,他曾醉酒,两昼夜方醒。以后客人来了,收拾起酒壶酒杯不再饮酒。
他不喜欢与庸俗之辈交往,虽登门拜访也不肯相见。不骑马,爱登上设有船篷垫席的船,携带书籍、茶灶、笔架、钓具在水上往来。当时人称“江湖散人”,或者叫“天随子”、“甫里先生”,自比“涪翁”、“渔父”、“江上丈人”。后来由于以高士闻名而被朝廷召见,他不去。李蔚、卢携很早就是他的好友,等到他们当政时,任命陆龟蒙为左拾遗。诏书刚下,龟蒙便逝世了。光化年间,韦庄表奏陆龟蒙及孟郊等十人,都追赠为右补阙。
陆家住姑苏城,门口有大石,远祖陆绩曾任吴国的郁林太守,罢官回家时没什么行装,船轻不能渡海,用大石压船,人们赞美他的廉洁,称这方巨石为“郁林石”,历代后裔都保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