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陶

筑楼不居人，楼已成弃掷。逆彼郢匠心，聊取蔽庭隙。

上下数十年，积尘高一尺。如英雄失路，惨澹无颜色。

卑陋在一隅，拳曲乾坤窄。空椽啸狐鼠，杂处鬼与蜮。

当窗好竹树，翠雨收不得。岂称高明居，宜付穷途客。

我昔居虽狭，完小殊清洁。魍魉迫我去，安能恋十笏。

大地无所逃，倦羽聊此集。人有阮生泪，楼绝庾公迹。

抚兹悟生理，物我成其僻。朅来拨重关，忽入鳅蛇窟。

怪形印鹤爪，阴气结人立。恍惚若有凭，森然竖毛发。

似非身可托，且庆俗已隔。脱帽执箕帚，祛尘小收拾。

撩草罗衾裯，艳之以文墨。何物讶见人，梁间声咄咄。

雨檐闻鼠鼬，短檠飞蟙蟔。天以昌吾诗，何以呼逼仄。

苍茫十斛酒，浩荡千古月。境遇本漠然，壮心多所激。

雨止日沉西，寒烟压水齐。天连平楚阔，天入大江低。

帆远冲云出，蝉悲隐树啼。草堂容笑傲，人拟浣花溪。

驿路风尘暗，重关说未归。汉原多暮色，秦月有寒威。

碧树围山馆，黄沙点客衣。樊南馀韵在，遥岸荻芦肥。

仿佛维摩示疾身，药炉经卷日横陈。即看饮食皆多事，渐苦形骸亦累人。

梦岂能真休骂鬼，骨如此瘦欲通神。世间甲子须臾过，半局棋残已廿春。

悬庭不爱锦江鱼，分得阳春到敝庐。已引巴人同和曲，更教石室有藏书。

门情宛转怜张闿，臣叔堂皇胜魏舒。自忆莼鲈理归棹，天涯计日望登车。

山云陇树远苍苍，铃语鸡声趁早凉。熊耳数峰青似黛，马头初日白于霜。

途长屡觉人音换，食俭全凭骨力强。笑煞当年苏季子，《阴符》一卷速秦亡。

一水自潺湲，众山争合沓。孤艇破烟来，天然小巫峡。

豺虎穿林乐，蛟龙带雨豪。树腾寒雾去，云拟断山高。

满面尘沙减带围，文章无命合西归。故人半是中朝贵，细葛含风正赐衣。

骇浪蹴日回，惊涛激云上。我舟一叶轻，势与水天抗。

回头阊阖生遥慨，目中久已无瀛海。瀛海遥环九九州，苍茫宇宙皆浮沤。

我似太仓一稊米，无衣无食依南纪。呜呼，古来烈士多苦心，夜深一诵猛虎行。

奇云挟雨至，迫以千里风。乾坤白浩浩，万马鸣空中。

我居实湫隘，譬彼笯与笼。阴气动破壁，薜荔青濛濛。

自倾一壶酒，磈垒难销镕。梦中窥海日，意气始得雄。

夜水茫茫白，孤舟万顷开。乍看明镜合，忽涌断鳌来。

舵转神鱼出，崖崩老鹤哀。绿林间聚啸，生死莫相猜。

客里重为客，饥来百事非。一舟如许大，三匝竟何依。

欲死悲囊粟，无才负布衣。春鸥吾愧汝，清远背人飞。

剪纸难招久客魂，此身漂泊任乾坤。江湘风雨秦南郡，申息云山楚北门。

一树枯槐怜庾信，十年秋柳泣桓温。故人小别今如雨，零落春衣旧酒痕。

碧水丹山好画图，一江金翠影模糊。层峰细碎通乌撒，古塔高寒表庆符。

蛮女蹋歌愁欲绝，巴船维缆暮相呼。题诗真作天涯客，何必淹留笑贾胡。